乘风登玉京 第58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他是一个很不喜欢说谎的人,倒不是他自诩有多高贵多正直的道德操守,而是单纯觉得说谎很麻烦。一个谎言通常要用一百个谎言去掩盖,真踏马烦。温镜发誓,如果不是为了李沽雪这个冤种他绝不会自找这种麻烦。

  十里之外李沽雪也很心烦,明逸臣逃了,会逃到哪里去?

第132章 一百三十二·交游何处见情真

  若水间一面连峦依嶂,另一面则山势平缓,挺阔的青石板铺成笔直一条路通向太乙主峰试剑坛,温镜从山崖上下来,隐约还能看见试剑坛旁苍郁的青松。

  他当然也看见了从试剑坛的方向渐渐行来的人。

  来人银丝袍白水纹,高冠上清,长剑悬腰,好一派道家弟子的出尘气派。温镜目光落在他低压的眉梢上,心想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话实在不假。道家讲无为,讲清净,两仪门百年的传承底蕴丰厚,这份厚重体现在高绝的武功剑法上,也体现在弟子们一厘一匹的衣服上。他们的银白袍子是如此的潇洒如此的衬人,以至于面目再逼仄平凡的人穿在身上竟然也能显出一分出尘,一分自在。

  剩下八分,温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当然不顺眼,谁搁背后捅你一刀你也不会看他很顺眼。

  这人正是初试偷袭温镜的那名两仪弟子,他看见温镜,停下脚步一揖至地:“贫道遐光,先前在八卦台上认错了人,贸然出手,实在对不住,请白玉楼这位师兄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温镜不意还有“认错人”一说,只得先示意人免礼起来,遐光直起身,又解释道:“先前贫道侥幸取得一方白石台,却有一紫衣刀客一而再、再而三前来挑战。这却也没什么,那石台又没有写贫道的名字,可是此人出手毒辣,使一把长柄刀,刀刃上竟然飞出暗器来。后来又有旁的挑战者,贫道疲于招架,再闲下来时远远看见这位师兄背后一把长柄刀,便以为是那小人,一时气不过才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却没想认错了人——这位师兄?”

  这道士自说了半晌,自来熟地拉住温镜:“这位师兄可在听么?诶,只听说师兄是白玉楼的高徒,还未请教师兄名讳?”

  听是在听,温镜不动声色抽出衣袖,报了家门,其余并未多言。

  可是名叫遐光的这位道长仿佛没发觉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再三致歉,又自荐为向导,邀温师兄在两仪门中游览。而温镜并不想平白做什么人的师兄,推辞说日已向晚,不如来日。遐光见状也不好再三要求,又见若水间门口洒扫的道童来来往往,可是客居在此的临时主人却并没有邀请他进门长谈的意思,只得告辞。

  他走上来时路,温镜望着他的银袍子想,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哦,你认错了背影,那交上手之后没发现么?长柄刀,兵器有相似,武功路数难道也有相似?

  还没等温镜想明白,通往主峰的山道上又行来一人。此人是个女孩子,身形纤细,在女孩子里也算娇小,温镜目测她顶多能到钥娘肩膀。这女孩子轻功出色,格外轻盈灵活,转眼间又缩短一半距离,且肯定已经看见了温镜,还冲他一笑。

  这,温镜硬着头皮僵在原地,这个时候再回若水间就不合适,像是闭门谢客。

  小巧玲珑的女孩子停在他面前一尺,青绿的衣裳配上亲切的笑脸盈盈款款:“在下仙医谷弟子游簌簌,敢问,”她清灵灵的眼睛抬起来,越过温镜觑了一眼若水间的门匾,“敢问此地是白玉楼住所么?”

  温镜点点头:“是。”

  游簌簌也不嫌他寡言,问了他今日步虚渊上场的都是谁,得知几人中还有亲兄妹,感叹道:“今日那位女侠却是你姐姐么?”

  温镜称是,她见温镜没有多言,便又问是否在阁中,温镜言道各自出门并不在若水间,她眼睛一转又搭话道:“我观你门中四人都穿紫,我门中弟子着绿衣乃是取生机盎然之意,却不知紫衣是何深意?”

  她声调清脆,言笑晏晏,十分可人。只是她这问题吧,温镜也不知道啊,谁知道温钰抽什么风。他便言简意赅道:“家中师长的意思,也许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看着顺眼。”

  游簌簌有些失望,嘟囔一句什么,温镜好像听见是“还以为是他中意紫色”之类,详细却没听清。他心下一动,他?看来这女孩子并不是来找自己的,而是想找“他”。她是相中了谁?温钰?啧啧,小姑娘眼光可不怎么样,腹黑大叔难搞得很。李沽雪?温镜心里撒了一通慌的烦躁褪去一些许,生出一点兴味:很招人嘛你。

  正在这时,他眼角一抽,敏感地察觉到对面山上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投向这边。

  这视线很暴躁,但是没有敌意,别问温镜怎么知道,他就是知道这视线属于谁。他抿唇一笑,态度大改,向着比他矮两个头的小姑娘稍稍俯下身温言道:“只是紫有十色,各有所爱,若说顺眼,每个人也有各自的‘顺眼’。”

  赶快,给你个机会,想问谁的顺眼。果然游簌簌眼睛一亮,张嘴想问什么却又顿住,再开口时问出口的话便十分若无其事、十分含蓄:“我私底下也最喜欢紫色,尤其喜欢苏木紫,却不知你哥哥姐姐都各自喜好哪一色?”

  不上钩,小姑娘还挺有城府。或许是面皮薄?温镜十分耐心地与她讲起来,末了还殷勤道:“或者游姑娘空闲,不妨进去坐坐?”

  他的神色太过热络,这在他身上十分不寻常,对面山上某人终于按捺不住,身形如电向若水间掠来。游簌簌也不是等闲之辈,立时有所察觉回头去看,只见她面上先是紧张雀跃,待看清来人却又秀眉一耷,眉宇间全是失望。她重新转向温镜,从袖中取出两样物件:“不了,我奉师命将这个送予你,”她手上是一封简帖,不由分说递进温镜手里,还有一物她捏了捏,才一股脑塞给温镜,“还有这个。”

  温镜接了,入手是冰凉的丝绸触感,却是一枚石榴形香囊,颜色一如游簌簌的衣裳,青青绿绿的,十分清爽。

  不,这只香囊绣工如何倒在其次,要紧的是游簌簌给了而温镜接了,落地的李沽雪面上山雨欲来,道:“不知贵客登门,阿月,这位姑娘是?”

  温镜眼角看着他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儿,故意不理他,向游簌簌欣然道:“你亲手做的?”

  游簌簌显然不愿再逗留,匆匆答道:“…山中多虫蠹,我们师门特意制了些驱虫药囊,送往各个门派客居之所,并不是…”并不是什么她没说完。

  却不必她说,什么师门特制,分明是由头,李沽雪眉毛已经扬上了天,重重朝温镜瞪一眼,又瞪一眼他手里香囊:你不把东西还回去小心爷说出什么好听话来。两人互相睨来斜去,幸亏游簌簌自己也是心烦意乱,并没有注意,不然真是丢人丢到外头。

  这时游簌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咬牙:“烦请你转交。”

  温镜颔首一笑,小姑娘说到这份上差不多得了,他也戏弄够李沽雪,一口答应下来。

  呀,转交,他和李沽雪都在这里,还须转交,原来是送给温钰。温钰这是烧了什么高香,得如此佳人青眼。他一脸笑意,李沽雪则是意识到又受了捉弄,睁圆眼睛,他二人这反应倒使游簌簌不好意思起来,她面颊染上两团好看的绯云,一甩手:“上头绣了我的名字,烦你转交给你姐姐,叫她、叫她务必也赠我一件儿,我走了!”

  啊?给他姐姐?

  温镜一呆,游簌簌交代完,冲两人一抱拳打过招呼,一阵烟似的飞走,青绿的衣裙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温镜望着这道蹁跹的倩影,半晌才道:“仙医谷弟子…倒有眼光。”

  “哈哈,”李沽雪也撑不住笑起来,又叹道,“你就拿捏我罢,早瞧见我了是不是?非要看我吃醋上火才高兴?”

  说着他又去翻早先游簌簌递给温镜的那封简帖,嘴上唠叨道:“这什么人的请帖?唉,什么人的什么东西都来者不拒,这项上我说过你没有,付小春的劳什子什么散也是,明逸臣的酒也是,如今也是,眼睛也不眨一下,若是鸿门宴呢?”

  温镜目光跟着李沽雪打开的手,嘴上则道:“藏头露尾,这项上我说过你没有?你改了吗。”

  李沽雪手上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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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簌簌小天使出场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招携风月作新知

  听者无心,说者有意。

  听者也并非完全无意,李沽雪心神一凛,知道这是小阿月在敲打他呢,哪敢再有什么隐瞒,定一定神便将明逸臣潜逃的事情讲了一遍。温镜讶异:“跑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忽然目光瞥见李沽雪手上的简帖,一看之下他轻轻“咦”一声,“…裴师?”

  裴师?裴游风?千算万算,两人都没想到发请帖的人竟然是谷主本人,这种大佬找白玉楼做什么?李沽雪和温镜连忙将两行手书细看,看罢两人愈加疑惑,面面相觑,温镜喃喃道:“找我?”

  手书上写得分明,请白玉楼温二公子明日前往品茗,就是找温镜,且只找他一人儿。

  可是,温镜心下纳罕,他并不认识裴谷主啊?别说认识,一句话都没说过,裴游风请他去干什么?就喝茶?温镜甩甩脑袋。李沽雪宽慰他道:“裴师成名已久,不会为难你的,或许只是合眼缘,别怕,明儿我陪你去。”

  “谁要你陪,我是怕么?”温镜心想,怕什么,裴师又不会吃人,他是怕麻烦。

  ·

  第二日,温镜启程去拜访仙医谷驻地,一点嫌麻烦的样子也没有。给他引路的还是昨日见过的游簌簌,温镜注意到她今日梳垂髻,额发全部绾在头顶,两边的头发则披在肩上又在尾端梳成一束,露出光洁玲珑的额头和一双衔水映月的大眼睛,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她便这般温温柔柔地跟温镜见礼打招呼,而后立刻跳起来:“如何?你姐姐回什么东西给我?”

  温镜默了默,这姑娘外表太有欺骗性了啊!他一面跟着她沿着山路往上走一面深沉道:“她不擅针线,手边也没有贴身的绣品,”游簌簌肉眼可见地蔫下去,他便笑起来,“她说你若想知道她的名字便自己去问,她今日不去观战,一整日都在若水间。”

  “啊真的吗!”游簌簌猛地扭头看他,绑好的发辫噌地甩过,险些没散开,接着她脑袋又垂下去,没精打采地,“唉可惜我今日出不去,师父命我留在家里练功,我明日要下场。”

  温镜安慰她道:“我回去告诉她知道,请她明日去看你的初选么?”游簌簌精神起来,说好啊好啊,又谢过温镜,温镜觉得她很可爱,便说不必,又问道,“你师父就是裴谷主么?你是他的小徒弟?”

  游簌簌嘻嘻笑道:“我不是师父的小徒弟,我是师父的大徒弟,”她又奇怪地偏过脑袋,“你不知道吗?”

  温镜后知后觉地问:“…我该知道什么?”

  游簌簌流露出些不明显的骄傲,也不惹人厌,只是单纯地在笑话温镜:“我是仙医谷的大师姐哟。”

  哦是吗?温镜一回想,好像是的,昨日游簌簌报了姓名,而他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她脸上是有些讶异来着。由此看来这游姑娘,应当是在江湖上有些名气,只是他孤陋寡闻。温镜有些尴尬,转移话题恭维道:“能得裴师青眼,游师姐想来武功过人,妙手回春。”

  游簌簌还是笑嘻嘻,晃晃脑袋:“我师父收我是因为我从小是他养大的,他是我的义父。”

  啊?哇,裴游风的义女?姐姐你厉害了。游簌簌又道:“这你听不出来么?我取师父名中一字为姓呀。”

  这是什么规矩?温镜不耻下问。原来江湖上收养子养女确实多用此法取名,也有人允许亲传弟子用自己名讳改姓,以示亲信重用,奉我师之名为姓,也是做晚辈的铭记养育教导之恩的意思。

  温镜学到了,连连称是,游簌簌偏头看他,若有所思:“你姐姐也和你一般单纯不问世事么?”温镜神情一肃,婉拒了这个评价,至于他姐姐是什么样儿,他叫她自己去看。

  两人说话间到得太乙峰北麓半山腰,此地是仙医谷弟子客居的居然亭,风景独具恍如世外桃源,但是风景再好也好不过路遇的几名仙医谷弟子。仙医谷不知道是修的功法的原故还是门中多涉岐黄的缘故,弟子们个个和善可亲,温镜听说会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他猜想仙医谷大约是江湖上运气最好的门派。

  两人经过一条浅溪,这时节溪上汀芷蘼蘼,芳草萋萋,桃夭开遍,春水染碧,那青翠的颜色直欲染上溪畔烹茶之人的衣摆。

  裴师。

  温镜两辈子没见过姿仪如此无懈可击的人,他甚至想把裴游风打包邮回现代世界,让那些演古偶的男演员看一下何为君子兰,何为美姿仪,不是脑袋两边留两撮触角一样的须须手上扯把扇子就行的。

  当然裴师也随身佩戴一柄折扇,但是他的折扇不是扇风的,也不是附庸风雅的,扇骨里夹的银针削金断玉,不必近身也能把人扎得一命呜呼。

  游簌簌规规矩矩上前通报然后朝温镜招招手,见面第一句,裴游风风度翩翩地笑道:“愿借手掌一观。”

  ?温镜还没坐下,要站不站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旁游簌簌跺脚:“师父!你又要给人家看手相,咱们门中一向讲悬壶济世,你这样子没得让别人以为咱们是江湖骗子!”

  裴游风示意温镜坐,一面一本正经道:“温小友不瞒你说,我算相术犹在医术之上,卜前程知吉凶,可惜我这徒弟,唉,这丫头就是学不会。”

  温镜看游簌簌的神情她不是学不会,她是根本不想学,就差一个白眼翻到她师父脸上,她道:“哦,师父,那你要是算不准呢?”

  “怎会不准?”裴游风一指她,“不信你只等五十年之后,看看为师今日给温小友看的准不准。”

  游簌簌出言大逆不道:“师父,你再这么信口开河只怕老天爷都要着急收你,哪能再活五十年。”

  裴游风也不生气,折扇一合笑道:“正是,因此如今为师看过的相准不准将来都要找你,你还是祈祷为师算得准些罢。”

  游簌簌说又说不过,气得袖子一甩跑了,留下温镜独自面对这位,这位和传闻中仙风道骨的形象一点也不沾边的裴师。传闻不可信,太不可信,说好的谪仙一般的人物呢?怎么下了凡。

  下凡很彻底的裴游风向温镜笑道:“小徒顽劣,温小友见笑。”他又问,“温小友也觉得相术不可信吗?”

  温镜:“掌有厚薄,指有长短,纹有深浅,色有明滞,手相之说想来是有些道理。”

  “好见识!”裴游风拊掌,亲自给他斟一杯茶,“昨日步虚渊远远一观即知我与小友有缘,从前有可人替你看过手相?”

  …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啊?什么瘾?客随主便,再说温镜两辈子还真的没看人给他看过手相,便将手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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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别骂了别骂了QAQ第一次写古风,行文有些拖沓,以至于现在文案里的大佬才登场,放心!后面大佬们戏份很多!

  掌有厚薄,…《手相诀》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玉茗先生迥出尘

  温镜左手心有旧伤,因此递的右手,裴游风遂抓着他的右手看了半晌,如此这般云里雾里天上地下说了一通。温镜听起来都是客套话,什么隐凤栖翼,潜龙跃鳞,很像那种去人家家里喝满月酒,说你家宝宝哦,不得了不得了,将来一定宏图大展长命百岁。

  毕竟说句“你家孩子将来会死”的实话会被打,因此温镜也没太放在心上。他在想,裴师把他喊来到底干嘛呢,就喝个茶看个手相说几句吉祥话?

  当然不是,看完手相又饮得两道茶,裴游风又邀他手谈。可惜弈之一道温镜属于是实心竹子窥豹,看明白个鬼,后来和裴师下起五目棋。也无碍,他还是过了无比风雅的一个下午,以至于从居然亭告辞时他都有些飘飘忽忽的。

  他涉溪而下,飞英在他头顶纷纷而落,他也不拘,大步流星而去。落花承步履,流涧写行衣,端的形意俱足芝兰玉树,温镜先前敬慕裴师美姿仪,其实他自己也差的并不多,一路上多少仙医谷弟子暗暗瞩目,再挑剔的眼光也要悄悄与师姐妹议论一句:好相貌。

  裴游风坐在茶案后头目送他远去,游簌簌不知何时回转,一面收拾茶具一面埋怨:“一罐蒙顶石花多少银子?这还没全泡开呢就不喝了,惯会糟蹋东西。”

  裴游风不以为意:“蒙顶还是少饮。”

  游簌簌吃惊:“没边儿了师父,蒙顶您还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