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89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两人穿过院中红豆,温镜忽然问:“年前回长安么?”

  李沽雪不知他又要干什么,谨慎道:“过两天可能回去一趟,怎么?”

  “没怎么,”温镜回头冲他笑笑,“怕你有家事要安顿。”

  冬日正午的阳光卷着风淅淅沥沥透过枝叶落在他脸上,袖子在他手中,他领着你往隐匿在市井一隅的小楼上走,一面笑问道:“别是有家室了罢?”他的语气和笑意一样轻,稍稍带一点暧昧却模糊难言。他刚刚与旁人调笑对饮,此刻也不知带有几分醉,一句言罢他也不再多说只冲你微微一笑,你倒很清醒,但你也是沉默。只是只是,清醒本身是不是就是一句醉话?沉默又是不是一种说辞?隔着树影瞧不真切,跳上长睫的是阳光还是忐忑,落了满肩的是落叶还是寂寞。

  疏淡冰冷的一副脸孔,李沽雪生生读出一种风情,他怦然心动,忽然明白这么多天恪守礼仪、强装冷淡终归是自己骗自己,他并不只想与温镜喝酒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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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偃卧松雪间,…李白《商山四皓》

第205章 二百零五·多情却似总无情

  或者说只想与温镜喝酒下棋。只想与他每日里喝酒下棋,练功论剑。只要与他在一处,不拘做什么都好。

  只要与他…厮守。

  边关四年,分别五年,玄殿十七年,人生三十年,李沽雪没料到自己居然还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这些个沾染尽世间情情爱爱的念头,居然还没有熄灭,还没有被血与仇浇个干净?

  “你在想什么?”温镜手上一枚棋子一下一下磕在案上,“你要输了。”

  李沽雪低头一看,果然这局他颓势难挽,眼看是要输。

  稀奇,按道理两个人下一百局李沽雪就应该能赢一百局,怎的输了呢?温镜看他神色也不像是故意让着,这倒有趣。温镜探出脑袋:“在出什么神?”

  李沽雪垂眼不去看他,沉默地收拾残局,温镜想了想又道:“是无名殿有什么难办的事?”李沽雪抬头看他,他笑道,“要帮忙么?从前帮不上你,如今白玉楼倒还有几个能用之人。”

  “是么,”李沽雪将棋盅盖子合上,“你不来添乱就是好的,帮忙我可不敢指望你。”

  温镜闲敲棋子:“不教了?”指尖点在棋案上。

  李沽雪目光跟着他的指头肚儿,喉头微动:“改日再说,今日你下的棋已经太多。”

  喔,棋下得已经太多,那么想必春湖也已经饮得太多。他这么一说,温镜因也歇了请他喝茶喝酒的心思,两人相对竟然俱是无言。

  过得一刻温镜又问:“是什么事我能添上乱?”

  “阿月,”李沽雪声音和眼睛都很沉,“别这样。”

  温镜一拍案就要发作,我哪样?看不惯我这样你尽管给我走人。可是看见李沽雪的神情他又忽然作不起来,手拍完了僵在案上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李沽雪定定看着他:“我遣人去寻裴游风却不在谷中,你的药你要上心,回头多往仙医谷跑几趟。”

  他这交代的二句弄得温镜无端心慌,嘴唇翕忽几下:“…什么意思?”

  你…要走了么。温镜觉得自己该松一口气,不然时刻也要提防。有个秦平嶂搁在身边他是会少来楼上,可是同在一个院子,往来长安部署火药的信笺总还要避着他,真是再头疼也没有。

  可是为何他真要走了,为何为何,自己胸中这一口气忽上忽下地就是没个着落?

  这时李沽雪笑一笑,慢慢道:“不是说了?过两日我要回长安一趟,你的伤一日也耽搁不得,届时你找谁助你导气,秦平嶂吗?”

  温镜目光不知该往哪放,只得漫无目的地飘向窗外,嘴上道:“你倒肯告诉我这一句。”

  李沽雪唤道:“阿月,你看着我。”温镜若无其事大喇喇转回目光,看见李沽雪神情平静无澜,可细看之下满是暗潮汹涌,“我不仅告诉你我要回长安,我还要告诉你我回去即是接驾。咸福宫已经封顶,过完年皇帝要来咸阳,不日就会有明旨,我此去就是布置圣驾游幸事宜。”

  温镜目光不闪不避,脸上慢慢笑开:“皇帝出游这么大的阵仗何须你告诉我,白玉楼难道是吃素的?”

  李沽雪凝视于他:“我知道白玉楼迟早能得到消息,但这个信儿,”他并指朝温镜一点,“你是从我口中得知。你听好了,过完岁日朝中休沐,皇帝初二就来咸阳,当日即归,我全程伴驾。”

  我亲口告诉你,你看着办。

  伴驾即是负责途中安保,但有闪失…这个准信儿还是李沽雪这样一五一十明言相告,温镜眯起眼睛。

  他不由分说送客,转脸将管事和秦平嶂一齐喊来,对他们二人说道:“时间定下,年初二,将地点挪到北边五陵门,那一日圣驾要来咸阳。”管事猝不及防,惊道:“您如今领着昭武校尉,到时候依例要随咸阳上下官员出城接驾,万一伤着碰着可如何是好?不如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还是在官道上行事。”

  温镜心意已决:“岁日馆驿皆松懈,就岁除晚上,从甘泉宫起出来拉来城门,咱们就请咸阳城都瞧一瞧。”

  “若是伤着人…?”管事还是踌躇。

  温镜面无表情:“届时我不也在?”

  一旦出事我也跑不了,到时候谁也别想落个好,你将我的军,我便将整个棋盘掀翻。

  ·

  李沽雪知道温镜在计划什么事,但是如今的温镜不是从前的小阿月,眼睛清白得一眼望得到底,如今的温二公子可是沉得住气。罢了,该开的口已经开过,该说的话俱已说完,倘若人家不肯承这个情,李沽雪攥紧手中的缰,一骑向长安,腊月的北风刀割也似的刮在面上,他隐在面巾下的半张脸苦笑,那也别无他法。

  景顺三十一年的除夕平平无奇,北边靺鞨人打了五六年终于没熬过地大物博的中原,已是强弩之末,战事接近尾声,因四境都张灯结彩庆贺起来。

  咸阳信樗坊小楼温镜往铜盆中丢进最后一封信,确认所有来往痕迹再不可寻,他负手站在窗边,朝外漫漫望去,不知是不是期待在夜色中看见什么人。

  长安隆庆坊中温钰手上的笺子叫人一把抽走,他一扭头,扶风一把身姿并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如霜木罥晨星,手中是辛香的春盘花椒酒,生生将恨不得脚不沾地的白玉楼主人拉回地面。

  扬州凤凰街上风尘仆仆的傅岳舟翻身下马,笑着与迎在门口的丽人打招呼:“钥娘。”

  益州西岘山参天阁上温锐一刀斩罢收回鞘中,百里内松风惊飒不止,温锐心想来年有空去趟洛阳跟二哥比试比试,如此想着,他年轻的脸上绽出一个极其意气的笑容望向蜀地的天。

  长安胜业坊李沽雪推开尘封的家门,院中冷冷清清,尘案蛛琴,邻家婢子早许他人,他忽然想,温镜说早几年年年来此,是真的么?那年夏日一别,温镜还说过这里藏着几盅春湖酿,究竟埋在哪?

  俱往矣。

  ·

  枕鹤一大清早在无名殿的明间与李沽雪打个照面,他抻头看看几名宫人奉的净手盆,再看看李沽雪手上的泥渍,迷茫道:“大过年的你干嘛了?挖坟啊?”

  李沽雪瞥他一眼没搭理,倒是又出来几个无名卫看见两人都是恭恭敬敬,叫两声掌阁连脚步声都放轻许多。宫人拿着手巾将李沽雪的手清洗干净,领头的内侍又问有没有旁的吩咐,李沽雪淡淡吩咐:“我在胜业坊的私宅久未住人,劳烦工匠司将院子整一整,择日铺平。”

  细看的话他眼睛略微泛红,还有些不明显的血丝。

  不过内侍没敢细看他的脸,忙不迭领命,殷勤得十成十。一旁枕鹤奇道:“你长久没回你那处宅子,将歇一例在宫中班房,怎么这回想起来修整?”

  李沽雪一时半刻没答。他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将家里翻一个底朝天,好不容易在葡萄架底下找着想找的东西,却枯坐到平明愣是一口没敢碰,拂晓前又给原封不动埋了回去。他言简意赅:“从前少在京中,如今回来了总在宫里将就像什么话。”

  枕鹤拉住他:“离启程还有小一个时辰,你上里头歇歇?”如今枕鹤任着天字掌阁,总领京中事务,此番韩顷放权,吩咐李沽雪伴驾去咸阳,这事枕鹤知道,他要送到长安城门的。

  李沽雪一摆手:“走罢,去清心殿,难道还让圣人等咱们不成。”

  辰时二刻,圣驾北出光化门,浩浩荡荡向咸阳行去。

第206章 二百零六·风云变化只须臾

  准确地说这师兄弟俩,一个是送驾一个是接驾,只不过接驾的李沽雪稍接得稍远一些,直接从始发地接人。人人都道这任玄殿掌阁办事稳妥不辞辛劳,实际上他的提心吊胆又有谁知,李沽雪紧紧跟着皇帝的黑木车,半点也不敢放松警惕。

  不过仿佛是老天爷故意跟咱们李掌阁开玩笑,长安到咸阳一路上风平浪静,皇上贴身的内侍还得空出来吩咐,说叫车马慢行,陛下在车内眯个盹儿。

  真是再清闲太平也没有的。

  咸阳的官员们则没有这份清闲,他们起的比长安出发的皇帝还早,统统打扮齐整在城门外头排成数列,呼呼啦啦一大片,大年初二的也不知遭的什么罪,几位年老体弱的大人险些叫寒风吹出个好歹。府令唯恐等下见驾出什么闪失,连忙吩咐医工熬好浓浓的姜酒奉来。可是找他央一件袄褂却又不许,说影响观瞻,惹得群臣怨声载道。

  围场外头又渐渐汇聚一些等着一睹天颜的百姓,城门口远远儿停着的几架马车便无人有闲暇过问。司兵大人倒是警醒多问了一嘴,属下副尉报来,说是前一夜没来得及进城的商货,今晨起五陵门又封路,绕行旁的城门又离自家铺子太远,商铺老板便决定待晚些时候再行安置。

  司兵又问是什么货物,属下笑得暧昧:“大人安心,属下瞧得清楚,乃是好几车椒实。年前制花椒酒、椒实爆竹,城中各家的椒实存货想来已经见底,这家老板便是做的物以稀为贵的生意。也不吝啬藏私,愿意两分利奉到大人府上。”

  嗯,司兵大人很满意,椒实一两就要几吊钱,两分利,嘿嘿,这么一算这北风也不算白吹。他心情大好回到列中,身后一人笑问:“司兵大人精神好?”

  司兵一回头,看见是荣封的昭武校尉,想一想攥在手里的实权和信樗坊送来的岁礼,司兵大人的精神头顿时只有更好,他和颜悦色地问候:“温大人大好了?”

  温镜微微一笑:“原以为好了,今日风一吹便知其实并没有好透。”

  他的“伤病”司兵原是隔三差五就上门探一探,慢慢地大家都心知肚明,司兵大人一改对江湖草莽的印象,觉着这温大人实在是上道,他连忙关切道:“这大冷的天还要跟着出来迎驾,实在是辛苦。”

  温镜抚一抚腰间的银带九銙,漫不经心道:“天子仪仗,逶迤五里,都要仰仗几位大人统筹擘画,这才是辛苦。”

  他今日首次穿官服,一样六品深松绿的圆领袍,却不知怎的穿在他身上就是与旁人不同。章服深绿原本最是一板一眼死气沉沉,叫他穿出来却端的风采清峭,头上单梁进贤冠,足下乌皮六合靴,正青山、亲提玉尺:贸贸霜雪,凛凛松筠。

  在人群中之中显眼极了。

  司兵暗叹一声好相貌,真不像江湖草莽出身,倒像哪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正要再搭话,忽然远处一道烟尘渐近,是斥骑回转来报说圣驾已过渭水,朝城北行来不过片刻功夫,众人连忙噤声。

  一刻钟以后官道上迤逦行来一行人马,温镜瞥一眼,四列的青骓齐头并进,遂知这乃是禁军的羽林头卫,那么圣驾到城门应当还要一会儿。

  也不会太远,真的伤到人也不好,只怕伴驾的无名卫要吃挂落——不是,温镜连忙校正思路,伤到旁人怪无辜的。他不动声色,微微朝人群边上一名副尉点点头。

  正是方才答司兵大人话的那位。他得到讯号也不慌,随即巡走起来。他们原就管着城门内外的戒严,四处巡查也不奇怪,城外乌泱泱的大小官员正引颈翘首,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名小小的副尉,也没注意到他慢慢巡到城墙一角,那里有几架闲置的马车。

  忽然抻着脖子的官员们都将脖子缩回来,肃整仪容齐齐跪倒。官道上出现一列旗队,四秀旗、二十八宿旗、十二辰旗等绵延成一条五彩斑斓的长龙般招招摇摇行来,这后头跟的即是御驾车队。因不远游,此次咸阳迎的是小驾仪銮,统共十二乘六马金根车一字排开,簇拥着最后头的黑木圣驾,车顶的旌幔华盖已依稀可见。

  温镜收回目光,跟随左右拜伏在地。

  他心里头默数,三,此时仪銮里的鼓车分列而出,咚咚咚地敲响。二,鼓声停,内侍唱道:“圣人至,拜!”百官齐呼万岁。温镜跟着念了两声,心想真是稀奇,多听旁人喊两声就当真能增福增寿么。

  内侍又唱道:“兴!”

  温镜只听脑袋顶上一道略微苍老的男声响起:“平身。”他想,这就是景顺帝。

  一。

  平地惊雷,不知何处一阵地动之声猛然炸开!护城河裂冰翻浪,地面震颤,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咸阳官员东倒西歪,有的冠子歪在颈侧,一个个的惊慌失措!

  却都没有护驾的羽林卫和无名卫惊骇,李沽雪飞身登上圣驾,和皇帝贴身的内侍一左一右将皇帝护在中间,谁知拉车的骏马也受到惊吓引蹄高嘶,尚辇令九牛二虎之力才制住六匹神骏,但是景顺帝还是险些摔下车。

  四周乱成一团车驾倾倒,鼓车上的铙鼓、节鼓、羽葆鼓滚落一地,骨碌碌地又惊到更多的马匹,羽林卫更离谱,他们原本立马分侍圣驾两侧,这甫一出事,两队骑兵竟既没想着安马也没想着护驾,反而私自离队,急匆匆想着逃命,各自马匹又杂乱无章撞在一处,人仰马翻的大有人在,一时间圣驾四周比跪在外围的官员们还要乱。

  事急从权,李沽雪喝一声“陛下恕罪!”架着景顺帝飞下黑木车,他身姿一纵抢到仪銮最前方,一把勒住咸阳府令的领子。

  府令吓得找不着北,战战兢兢道:“大人!难道是地动?!圣驾伊至便地动,这这这实在不祥啊!”

  李沽雪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冷声道:“你家地动就炸在城墙上?”

  他说得不错,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四处张望,发现确是不远处城墙底下有一片焦黑,还炸出一个豁口。这情形明白人都明白,那痕迹哪里是地动分明像是火药!府令登时脸色煞白,天灾莫测他还有一条生路,人祸没防住他罪该万死!想到自己惨淡的下场他当即摊倒在地。

  李沽雪不再管他,利落下令:“别废话,此处乃是非之地,直接护驾去咸福宫。”跟手下招呼一声领仪銮勘察安置,又吩咐羽林匀出马匹扶景顺帝上马。

  景顺帝估计吓得够呛,盹儿还没醒过来,此时抖着苍白的嘴唇一叠声也说要进城。奈何李沽雪要开路,他贴身的内侍也是年迈,终究力气有限,扶都扶不住人,其余护卫又都矜着规矩不敢上前,老皇帝坐在鞍上眼看前仰后合,羽林的神骏看把他甩到地上。

  正在这时,咸阳官员里头跃出一人,他身着六品武官深绿袍服,眼见是十分骁勇善骑,不由分说翻上马背掣住缰,他头一偏对皇帝道一声“陛下恕罪”,利索打马追上前头的李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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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你保护皇帝干什么?还是怕出事,怕老李吃挂落嘛~别不承认啦~

  温小镜:(采庸出鞘)去死。感谢在2022-08-31 00:03:59~2022-09-01 00:1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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