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登玉京 第95章

作者:金钗换酒 标签: 穿越重生

  汴州最繁华的酒肆清歌白玉楼迎来久违的女主人,她翻身下马,张嘴就问有没有咸阳或是长安来信,掌柜立刻奉上,紫衣丽人掀开信封呆立半晌,终于紧紧攥住纸张一把捂在胸口:“老天保佑。”

  邓州逝川山深处,仙医谷的众弟子们则盼回自家风尘仆仆的谷主。裴游风虽有疲色但是精神很好,问游簌簌何事一定要自己即刻回来。游簌簌又哪里想打扰她师父老人家的云游,但是白玉楼都是老交情,总不能见死不救。

  果然裴游风怛然失色,游簌簌赶忙补充说又得到消息,咸阳已经转危为安,裴游风这才松一口气。

  岭南道东衡州轻烟步月湖主人也很高兴,他的宝贝徒弟来信,依例讲了一大堆见闻风物,只在信的末尾略说两句朝中时局。

  朝与歌以为他师父不爱看,他不知道师父其实爱看得很。信上隐晦提到贵妃和兴平侯府近日连遭训斥,都不是大事,但是已经被皇帝揪住说了好几回嘴。

  不是大事才真正是大事。小事上处处惹皇帝不顺眼才能说明问题,萧寒水望向长安的方向,心想这是仅做为警告还是召示着厌弃?无论如何,她…在宫中应当能好过一些罢?

  杭州云生海楼现任楼主穆白秋接到京中传信,说宫中局势或许有变,吩咐两边的暗棋蛰伏为上俱不要动作,静观其变。

  寻常人的手书便罢,这封手书乃是当朝尚书令丘禾亲笔,分量可想而知。丘禾字少白,祖籍正是杭州,时人都以为丘相乃寒门出身,却不知他的背后是云生学宫。

  禾白少为穆,云生海楼的穆。穆姓乃鲜卑姓氏“丘穆陵”简化而来,而丘穆陵氏,本就是鲜卑大族,南北朝时佣兵一方,祖上还出过国君。就是到得本朝也是煊赫一时,圣祖皇帝时封异姓王,先皇还娶族中的公主为后呢。只是如今族人散落,混迹中原武林,各自保命,昔日名门望族的景象早已一去不复返。

  穆白秋看完信,满室美人像悬在梁上如同云叠纱縠,而这位穆楼主面上殊无一丝外界传言一般的嬉笑、不正经或是附庸风雅,他眉宇间阴云密布,仿佛隐忍着埋藏陈年的秘密。

  幽州蓟北一支游骑兵收队,首领呼喝着典马。他们背上是整齐划一的长柄刀,各个服色倒杂七杂八,因看着仿佛不是哪朝哪部的正经军队,难道是打草谷的胡人?

  可是仔细看面庞五官,这些汉子虽满面胡茬半遮风霜,但俱是汉人长相。

  哨子掀帐进来,如同有星光坠在他眼中:“咸阳的兄弟来信,说是见到了晴时刀。”

  首领手上酒囊一抖,身形凝滞半晌没言语,哨子按捺不住:“行叔,要不要入关?”

  入关,旁的外族散骑攻打居庸关叫入关,他们叫做归乡。被称为行叔的首领汉子道:“我先回去看看,是在什么人手里?”

  “嘿,”哨子不再卖关子,兴奋得直搓手,“兄弟们瞧得仔细,正是东君谒天,又着意打听,那院子主人姓温。”

  行叔豁然起身:“我点人马明日就走。”

  无独有偶,今夜收到好消息的人当中有很多决定到长安走一趟。

  骁勇的骑兵首领从草场上牵出最好的马,背上的刀架在淬台上,烧得火红的铁锤抡圆气力砸过一遍又一遍。

  气质沉郁的读书人将信烧干净,慢条斯理收好几幅得意之作,包袱最上头是一支精钢制成的判官笔。

  白衣飘萧的隐士久望长安,抽出他随身摺扇里暗夹的桃花笺,上头几行字落有经年的摩挲,落款一笔是“云主”二字,簪花小楷,情意缱绻。

  逍遥江湖的医尊将求救信中描述的症状看了又看,翻开箱箧找出尘封多年的国师敕令。

  英姿飒爽的女刀客又飞快扫两遍来信,面上喜色转淡,终究放心不下,转叫掌柜换马备粮。

  此外再算上翌日跟着圣驾的李沽雪和远远缀在后头的温镜,景顺三十二年的长安真当是风云际会,要热闹起来。

  温镜自觉是好了个七七八八,可是秦平嶂不这么想,愣是联合掌事将他塞进马车上路,温镜无奈地靠着窗子打瞌睡。

  经过渭水的时候他掀开车幔回首朝咸阳城看了一眼。宫阙依旧地巍峨崔嵯,流水依旧地汤汤东去。若秦汉有梦,城池有魂,它酣睡千年醒来,会惊觉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也会发现有一缕魂魄独为君留,咸阳还是那个咸阳。

  今人也通古人情,温镜看着外头苍黄的天,心想多少先贤在此抛头颅洒热血,心里头俱是家国天下,咱们也不能总拘在儿女情长里头不是。己身偷生一世在前,兄长呕心沥血在后,居庸将士冤骨在下,祖宗爹娘英灵在上,四方神佛与天地俱为鉴,让我先报了这仇。

  其余的,温镜放下车幔闭上眼。倘若祖宗保佑真让他报了仇,他便是李沽雪的杀师仇人,还有什么其余可谈。

  若真有,那便就让这“其余”留在信樗坊小楼日夜相抵的掌心里吧。

  若有机会,再回到这座城,一盏春湖对饮,一杯酒饮尽做不成情圣也不做英雄,愿与你只做市井平平常常二酒徒耳。

  别了,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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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张晏吉立flag有一手的

  # 卷五·一场梦

第217章 二百一十七·相逢莫恨相离别

  兴平侯府占地极其夸张,夸张到侯府里修有一座池子,这池子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边,温钰都觉得这水域实在广阔,而温钰可是在扬州江边长大的人。他看着无垠的水面和两岸同样幽深的山,一时间以为自己不是夜闯兴平侯府,而是逛到了长安近郊哪座山上。

  白先生的书房正在西岸山阴一角,白玉楼安插进来的内线一笔一划呈上来的舆图,各处屋宅是清清楚楚标注明白的。

  将近子时,兴平侯府内灯火辉煌。温钰日前接到扶风传书,说白先生带人出城往东都方向而去,他即知这位白先生是代表九皇子到东都去看一看臣子部下的“忠心”。逢年过节你不赶紧孝敬表忠心要等到什么时候?长安也是一样,今夜各家在朝为官的自然是要进宫,可是家眷们到谁家过这上元可有讲究,这不,来兴平侯府的夫人小姐们就不少,带来的贺仪自然也不少。

  携着火把夜巡的府兵家丁和奉着各色烛具的小厮仆妇三五成群地经过,游廊花厅,亭台楼阁,无一例外地点着灯,因瞧得出白先生这处在兴平侯府内是个超然之地,整座府邸再热闹,唯独这里安静、黑暗,没有点一盏灯,巡游的小厮也绝不踏足这周围院落一步。

  温钰蹲在墙上看了一会儿外头热热闹闹的的佳节盛况,一星半点的嘲笑隐在面巾下,身形一展跃进院中。

  书房正堂匾上书“白虎堂”,明间设两座,东轩设茶室,西轩才是正经书房,临窗设一书案并一把圈椅,书案对过是两排博观书架,每一层密密攒着竹骨丝帘,将陈书遮挡得严严实实。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书案右手墙上寻常人家的书房往往会挂书画、竹画等作装饰,这位白先生特立独行,只挂着一张弓。

  这弓一看就是定制出来的东西,弓臂宽阔,握把和弓梢利落细长,弓取桑柘,弦取柞蚕,足有一人来高,估计臂力差点的人估计拉都拉不动。底下香几上不供熏香供箭矢,镂金箭囊里是一支一支的大羽箭。

  温钰瞧着分外眼熟。不仅仅是两个月前温镜差人送来的那支箭与这箭囊里的这些箭一模一样,而且…而是今日见了这张弓,温钰觉得熟悉。

  这弓,这弓…小时候爹从不让他去军营和军中的武场,盔甲兵刃也从不往家带,说他心性还不足以御刃,教他春山诀也向来是木刀。直到十岁那年他偷跑到军营,正赶上誓师,父亲立在高台上,脚下兵戈耸立又匍匐,父亲手中长弓满蓄,一箭刺破云霄。

  不正是这张大羽弓?

  白虎堂闹中独静,温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

  秦平嶂来过长安很多次,但他没见过上元的长安,也没在高处观过上元夜花灯。如同彩绘描金边,如同美人抿唇脂,繁华似锦上添花,柔情如梦游仙境,百年的诗和酒,荣华和风流,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浇在这一夜,连风都可醉人。陪着温镜站在白玉楼上俯瞰城中大街小巷的灯,秦平嶂心智被迷去九分,剩得一分他还记得他家公子可经不起这醉人的风吹一宿。这小楼可不是咸阳的小楼,这小楼有二十来丈高,视野好风也大。

  正想着是不是开口劝一劝,忽然楼中转出一名身量痩削的青年,手上正是御寒的衣物。这青年早先温镜与他说过,名叫折烟,说是一直带在身边,很可靠。先开始秦平嶂以为是亲信侍从,可见到折烟的长相和温镜待他的关怀备至,秦平嶂又觉得这里头或许有些别的。

  折烟为温镜披上双层皮子的大氅,手里却还余一件儿,他转过头来往秦平嶂怀里一搁,秦平嶂惊讶望他,他笑着摇摇头转回屋去,秦平嶂看他的背影看了老半天。

  “对了”前头温镜忽然道,“折烟的事情我不方便说。”

  是,秦平嶂心乱如麻,他佩服温镜的武功,也替冤死的温将军鸣不平,但这些、咳咳、这些风月私事他确实不方便知道。却听温镜又道:“他早年受过些苦,看他自己,你们再熟一些或许他会愿意对你讲一讲,他从前是荣升台——啊,荣升台我对你说过么?”

  秦平嶂点头。

  来长安前夜温镜向他说了白玉楼许多事,他们兄妹几个的身世也在内,也就是在那时候秦平嶂决定彻底追随。犹记得那时他的震惊和激愤,以及后来他问温镜,若是他选择不跟温镜回长安会如何,须知他知道的已经太多。

  当时温镜正饮得尽兴,对他说道:“那也无妨,你就当我是醉话,我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孔一如今夜。秦平嶂想说些什么,城中的灯五颜六色的多喜庆,不必想一些糟心事,但他偏偏生来最张不开一张嘴的笨嘴拙舌,磕巴半晌来一句:“不然叫折烟陪陪你?”

  温镜疑惑地转过脸:“折烟?他不是习武之人,怎么扛得住长安正月夜里的寒风?”

  嗯…那你们可回屋去…

  却见温镜又摆摆手:“你若困了也去歇息吧。”

  “我不困,”秦平嶂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你困吗?”

  “我也不困,”温镜笑起来,“咱们两个不困的人就陪长安城熬一熬夜。”

  不想睡。他指着脚下西边一座里坊一小块黑漆漆的院子道:“平嶂,你看这户人家奇怪不奇怪,宅子置在胜业坊这非富即贵之地,旁人打破脑袋住不进来,他却偏偏空置,是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说话很少如此直白,秦平嶂一愣,还未及想好答话,这时却有一骑引起两人的注意。这骑出现在视野里十分突兀,仿佛是忽然出现在了景风门大街上,然后温镜恍然,这马大约正是从内皇城景风门出来,马上的人身姿也熟悉,身后玄羽大氅临风飞扬,李沽雪,两人看见他的时候他一人一骑已经快到得脚下。

  只是上元这宫里头白日里祭祖夜里有灯龙百戏,他怎得空出来?忽然秦平嶂纳罕道:“他怎像是要来敲咱们这里的门?”

  可不,那人一调马头,险之又险地擦过街角的花灯摊子,悬辔勒缰,停在白玉楼门前,温镜一瞧,对秦平嶂说:“你回罢,早些安置。”

  这边隆庆坊白玉楼的大门打开半扇,依稀是门人在问是谁上元夜造访。

  那边厢长乐坊,西北角山岗下一座书斋里温钰也刚刚打开一扇门,这门藏在书房几排书架后头,虽然没有机关,但是位置隐蔽,即便是白日里也不好瞧见。门后空间有限,几层酸枝木架子零零散散搁着些书箧匣子,温钰一眼瞧见最上头一只巴掌大的鲁班盒。

  盒子侧面八只小巧的侧方形木块微微突出,温钰很有耐心一一细细摸索过去,果然摸出其中三枚比较松动。

  鲁班盒奇巧就巧在这处,三枚木块其中两枚是正解,同时按下会弹出一只凹槽,凹槽底部顶开即有关窍可打开整只盒子。若是按错,温钰不知会如何,幼儿益智顽耍的鲁班盒按错顶多是打不开,白先生的这只藏得如此隐秘…

  大约是会冒出些毒烟毒物或是暗器箭弩什么的叫人不得好死。

  温钰就不怕死,内力凝于指尖,一毫一毫发力,仔细感知他木块后头的弹簧机括,终于摸到规律,其中两枚与另一枚反弹的力道不同,他遂两指发力按下。人嘛,往往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越不怕越没事,温钰顺利地打开这只鲁班盒。

  盒中静静躺着一封信并一物,信温钰还没顾上看,先被河底静静躺着的那一物吸引住视线。这物雕作半边猛虎疾奔状,铜制镀金,铭文错银,虎腹上的小篆光亮如新:甲兵之符,右在君,左在幽州,凡兴士披甲五十以上者,必会王符。

  正是昔年居庸关被矫制的那枚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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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呦喂 弩、箭都要给个框框吗?我不懂

第218章 二百一十八·连璧应抟九万风

  温镜犹豫要不要去门口迎一迎,可究竟是迎还是拒?上元佳节,拒之门外是不是不好…

  可是还没等他脑子里有个决断,没想到没他的命令门人居然擅自把人放了进来,一路领上楼,门人很是为难:“二公子,这位李大人是奉旨,您看?”

  奉旨?温镜自嘲一笑,满腔的踌躇倒是多余,他挥退门人,看也没看李沽雪一眼,地往地上利索一跪:“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你…”李沽雪一窒,便知他不会轻易起来,遂道,“圣人口谕,不必跪接,请起。”

  温镜站起来仍然不看他,转过身去面向栏杆:“未知圣人有什么要紧的口谕,要无名殿的大人专程走一趟?”

  李沽雪沉默,上前摸一摸他肩头的衣裳,解下自己的皮氅与他披了,这才道:“陛下怕你佳节寂寞,叫我来陪一陪。”

  温镜转过头看他,表情一半怀疑一半嫌弃,仿佛在说开什么鬼顽笑,奈何这不是顽笑,确实是圣人叫李沽雪来陪温镜过节。

  当是时,景顺帝正在麟德殿随后宫和百官观戏,不知怎的忽然心血来潮想起来要体恤臣下,点了几个无名卫,俱是掌阁、少掌使上的职,说大过节的何必拘在宫里,也出去顽一顽,堂而皇之放几人出宫。

  随后一名内侍于宫门僻静处悄悄拦住李沽雪,递来一只匣子。先开始李沽雪可没收,私相授受不想活了,然而来人说是陛下旨意,再细瞧那内侍,是张晏吉的徒弟,确实一直在御前当差。李沽雪狐疑地打开木匣,瞧见是一枚白玉璧。

  璧琮圭璋琥璜,璧乃六器之首。且本朝玉璧这项上有森严的规矩,各爵上的宗亲以及各臣工配苍玉,王玄玉,太子瑜玉,白玉璧乃是天子专配。

  耳边是小内侍殷殷的嘱咐,说此事不可第三人知,这东西接在李沽雪手上便重逾千斤。细观这枚玉璧,内圈纹蟠螭,外圈纹星列,一侧璧外附设透雕纹饰,同侧下方附雕卷云纹,中有鸟形,乃作凤凰展翅——这分明是一对龙凤双联璧中的凤璧。

  还是这样小心翼翼送出来,为掩人耳目还专门放出宫好几个无名卫,心腹张晏吉也不派,生怕引人侧目,这样的心意…

  偏偏还要他来送,李沽雪如鲠在喉。他比温镜更希望这是个顽笑,可惜不是,迎着温镜怪异的目光,他递上这只看似普普通通的木匣。温镜直接掀开,更加莫名,东西是好东西,可是皇帝的东西那是随便要的吗,他问:“这,我能不要吗?”

  “不能,”李沽雪告诉他,“一早说了,他是皇帝,他要干什么没人能拒绝。”

  温镜一噎,心想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他细细看匣子里躺着的玉璧,在玉璧一角并指一点:“这凤鸟纹,要叫你们那位皇后娘娘知道还得了?九嶂寨瞭窠取名‘南离’即招来灭顶之灾,这实打实的凤凰玉璧送出来,她要知道不一根彩锦结果了我么。”

  你也知道?李沽雪嘴上道:“皇帝比你更不想叫她知道,你须忧心的不是云皇后。到如今这地步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皇帝哪天挑个没人的时机召进宫去…

  却听温镜哼笑:“我有手有脚,难道还真能被人占便宜不成?大不了一掌打晕,自此再不进长安就是。”

  听他作这般打算李沽雪心里一松,这祖宗要是再说什么,诸如“与你何干”的话,李沽雪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不过又听他对长安这般了无挂碍,不知无端又点着了李爷胸腹里哪根炮仗,他冷道:“你对长安倒毫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