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怀了我的崽 第16章

作者:苗五 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他这般样子,旁人只会觉得他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而已。

  傅旻虽然看过书,知道眼前这个瘦老头是反派,但无奈跳订实在太严重,对右相具体做了何事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讨厌小皇帝,妄图推他下御台而已。

  那他自然是不会对这人的疲惫亏空有半点尊敬和怜悯。

  只是......自己今日实在是有点过于“人逢喜事精神爽”了,平时还不觉如何,现时一看,实在是对比惨烈。

  为着成年人面上的好看,也出于一点点良心驱使,傅旻偏头低声问了这么一句:“右相昨儿没休息好?”

  章致芳两手持着象笏,虽然精神不济,但是背脊仍然是挺得直直的,“多谢左相关心,只是年纪大了,精力总比不得年轻人。”

  说实话,这在二人的对话里,算是非常平和的了,起码,右相嘴上服了软。

  傅旻也不是那不懂事的,“右相为朝廷肱骨,还要多加注意些才是。”

  未再有时间继续寒暄,此句落下,小皇帝已然坐上了明堂,朝会开始。

  今日朝会要商榷的事宜不多,但却重要非常——春汛,已来到了。

  黄河横纵大晋,经无数郡县,居万千元元。年年汛期始后,黄龙就如一把利剑,随时悬在两岸准备俯冲而下,冲着田屋、冲着牲畜、冲着百姓。

  负责河道的官员将今年的水势汇报一通,满朝臣工全部噤了声,俱也明白今年仍是艰难。

  陆望安眉头都拧成了川字,朝下转了一圈,看向了管着工部的傅旻:“傅爱卿如何看?”

  “回陛下,”傅旻高举象笏跪答道,“臣以为应当开国库、拨赈银、起河工、设岗哨、立排桩、扎大埽、挽月堤,唯有君臣一体、官民同心,方可战胜黄龙,保两岸安宁。”

  当下治河受种种条件限制,并不能用现代的新办法治理这条古老的河流。而世上兴修水利的着作不少,治理黄河的书籍却不多,这些办法都是傅旻从苦心搜罗的县志、游记和几本手札上总结而来。

  “章爱卿可还有补充?”

  章致芳并不分管工部,对治河也只是稍有了解,亦心知小皇帝此番不过是礼节性一问,并不图自己再提出多高明的点子,便也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脚跪下,“回陛下,臣以为左相所言甚好,治河良方,不外如是。”

  各省份都有自己的河道官,而总督设南北两人,年年防汛事宜皆有他们安排,文渊阁之后会整理出公文下放至总督府,事情讨论到这里便足够了。

  朝会结束,傅旻又被叫去了御书房。

  陆望安摒退了左右,一人下了御台站在傅旻身前,“师哥说得句句在理,但朕心内犹是惴惴,师哥可知为何?”

  傅旻思忖片刻,虽心里已有了数,却还是回复:“恕臣愚钝。”

  为人臣子,当有这样的自觉,话不可说尽,计不可使尽,这也一贯是傅旻的个人风格——风头都让你出尽了,留着上司当摆设?

  陆望安是不知道他这花花肠子的,他只会以为师兄过分聪慧,一时千绪,因想出来的可能太多而不知从何说起,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一曰钱,一曰人。”

  傅旻倒也真是猜中了。

  先帝在位几十年,征战四方夺回城池一十有五,但西北贫瘠,收回来的土地不仅无甚银钱进账,反而因为赈灾多了好些支出。征战加了徭役,若要百姓好讨生活,便只能减赋税,如此一来,银子花出去如流水,收进来却如抽丝,国库就这样亏空了下来。

  陆望安登基后休养生息数载,国库稍充实了些许,但却绝对挨不上富庶二字。

  这便是第一点,钱。

  第二点,人,说来说去倒是也跟钱少不了干系。

  高薪养廉自古难达,京官们拿一年百十两白银的俸禄、顿顿食百十两白银的酒席都属常事。

  而河道总督与寻常京官相比,更是个实打实的肥差。在位者能力不一定很强,但靠山却个顶个地硬,极难革职。

  真指望这样的人去做成治河的大事,难若登天。

  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难解决,傅旻抬头看向陆望安,从小皇帝眼里看到了几乎凝出实质的愁绪。

  莫名的,他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亲弟弟,被宠坏了的一个小孩,他死的那日,弟弟跑到他办公室要钱,开口就是一千块,申请拨款的理由是“要把脑袋顶上那玩意儿染成绿的”。

  傅旻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赶出了办公室。

  若早知道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弟弟,该把钱给他的,二十岁不就是该叛逆些吗,多要点钱怎么了,染头绿毛又怎么了。

  这也成了傅旻恢复前世记忆之后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紧接着他想到了明月奴,那个长得酷肖当朝天子,却命苦如棵小白菜的小孩。再看陆望安的眼,觉得越发像了,对明月奴的爱怜稀里糊涂地就转移到了眼前天子身上。

  “陛下莫急,”傅旻叹了口气,“银钱,从数目来看是完全够的,但需要保证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

  “师哥何意......”

  “派一支风纪官出去,监察河道百官,抓关键、抓重点。”

  ——河道总督。

  “师哥,”陆望安抓住傅旻的袖子,“齐苍给你,这支队伍我需要你帮我建。”

  当朝是右相掌管吏治,两人虽政见上总相左,但在分工上很少越界。

  “可是......”傅旻正待拒绝。

  “师哥,”陆望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傅旻,“若风纪官真查出问题,抄一个总督府,至少十万雪花银。钱、人二事不都解决了吗?”

  这样的道理傅旻如何不懂,但是,有些事情,尤其是吏治,当真不能急在一朝一夕。

  “陛下......”

  “师哥,”陆望安眼里尽是渴求,“我只能相信你了......”

  陆望安虽然犯懒,很少批折子,但并不能因此说他不是个好皇帝。凡是过了朝会的大事要事,他必定要事事有着落、件件有回响,二相相争的大多时刻,定调子的,还是坐在龙椅上的他。

  若不然也不会在原书中二度登基,让大晋中兴。

  傅旻知道,小皇帝这次是想变了。

  但他傅旻如今不是光杆司令一个,可以随时刀山火海、冲锋陷阵,他身后有人,祖母、妹妹、族人、好友......如今又加了一个明月奴,他是应辅佐皇帝,但不想冒进犯险。

  傅旻低下头没有说话。

  “师哥......”陆望安急得要哭了,蹲下身来仰望着傅旻。

  根本无需抬头,傅旻只需抬眼,便能看见陆望安的双眸似是汪着一潭静水,水中点点滴滴都唤作委屈,好像随时能落下泪来。

  无端的,他再又想到明月奴。

  明月也有这模样的时刻,那是他二人极致欢愉之时,像藤蔓攀附大树,缠绵又恣情,他在自己的胸膛上一笔一划地写,阿郎,我只有你。

  傅旻的爱怜,此刻化成了更加深刻的心疼。

  于是,鬼使神差的,迷迷糊糊的,他听见自己说——

  “臣,答应陛下。”

第23章

  走在路上,傅旻不断在反思自己:该死该死,真的该死。

  怎么就忍不住答应了呢?自己跟右相的关系本来就够剑拔弩张了,最后底线便是两人都遵守规则,不会越俎代庖。大事、要事上吵得再凶还能说是为国为民......

  但现在算是怎么回事?代人家组风纪队伍,代人家监察河道百官,到最后没准还要动人家的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傅子怀”,傅旻叹了口气,这事儿闹的,怕是到哪儿去诉说都也不会占理。

  但已没了反悔余地:齐苍早跟左穹碰了头,准备随时听他差遣保护天子使臣了。

  傅旻唉声叹气到了文渊阁,当下召集心腹简单开了个小会: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挑便只能挑自己的心腹。

  “丑话说在前头,此去日子不会舒坦,巴望着一路住官驿上房,香车宝马、大鱼大肉的就可以现在请辞了,”傅旻道,“都清楚了?”

  他自己的人,心里有数,不论寒门高门,都是有韧劲、吃得了苦的,自然是没人请辞。

  果真底下寂静一片,傅旻顿了顿,接着说:“你们万万记得,这次去虽是查风纪,但一切的一切都以自身安全为重,我会派人跟着护你们周全,你们自己也要提高警惕,万勿大意。若办了人、立了功,那再好不过,若无甚收获,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就是。”

  “是,相爷。”

  “行了,预计不日就要启程,今儿也不用当值了,直接回家收拾行李罢,出去的名头都在这,”傅旻点点桌子上各人面前的荷包,“领下去,就照这个对家人说。”

  送走了这一批,还有另一批已经找心腹去通知,行程早在书房就确定了,傅九他们会去安排。

  文渊阁内去的人虽不多,但扛不住阁内事情多,免不了重新统筹分工,再处理一下手头的折子,不知不觉天已然擦黑。

  傅旻落了锁,垂着头往春和斋走。公事都从脑子里头去了,白日的那些愧疚和懊悔就重新泛上了心头。

  他做事,后悔的时候很少,但这次他真的觉得自己冲动了。

  傅府是他绝对的地盘,家丁府卫都是仅差于左穹、齐苍的好手,那边的安全问题无需他太过担心。

  但是他身边现在多了一个明月奴,二人关系在他触动了旁人利益之时,将会成为直指明月奴的一把利剑。

  傅旻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明月奴,在皇宫这吃人的地方,又还是外宫城,他想都不敢想......

  但他连句对不起都不能说,完全保密的行动,怎么可以说呢?

  还是说,要这样解释?

  ——因为小皇帝长得与你太像了,我见他难过也跟着心疼,嘴一瓢,便应下了。

  那他今日可以因为一个长得像而突破做事原则,明日是否会因为另一个长得像而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即便他说不会,那明月可会信?

  “渣男啊傅子怀,你可真是个渣男,”傅旻忍不住抨击自己。

  一路上思绪飘飞不觉时间匆匆,抬头看却已到了春和斋,步子还未踏进,便听着琵琶声越墙而来。

  傅旻步子又快几步,进了月亮门,见月色融融一片里,风灯光晕飘摇一片下,他的明月奴坐了个红漆小杌,正凝神弹奏。

  这曲子他刚好知道,是一曲《皂罗袍》。

  不知是否是月色误人,本是个清丽欢畅的曲子,此情此景之下竟觉有丝哀怨。

  今日真是早也《牡丹亭》、晚也《牡丹亭》,一样的剧目,情绪却似迥然。

  陆望安全神贯注地拨弦,并未察觉傅旻回来。

  实际上,他在此处已经坐了许久。今日在御书房里,二人的交谈、动作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作为陆望安,他彼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师哥的松动,知道他为自己而牺牲了原则底线。

  当时当下,自然是欣喜不已。

  但换下龙袍,进了春和斋做回明月奴,易地而处便又得另一份完全相反的心境——

  师哥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逾矩,却在今日点了头?

  彼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怜惜,这怜惜来源何处?是因为陆望安与明月奴相像的脸?还是因为多年相对的君臣情谊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然变了味?

  明月奴,陆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