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43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青梅竹马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朱厚炜蹙眉,“这等罪恶滔天之人,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陛下英明。”却不想杨廷和、崔骥征竟异口同声地附和。

  朱厚炜本是随口一提,想不到如今随口一句戏言都可变成金口玉言,暗自在心中自省,又想宽仁为本,放过其家小,却不想二人却齐齐反对。

  终究还是崔骥征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若是不严惩江彬及其族人,无论苦主或其政敌,恐难安心。”

  正德十六年,磔彬于市,斩其成年子,绘处决图榜示天下,幼子及妻女发功臣家为奴。

  

第五章

  四月初四那日,朱厚照出殡。

  大行皇帝棺椁由大明门出,朱厚炜一身青服骑行扶官,百官步行从偏门出,周遭哀声一片。

  朱厚炜恍惚地看着冰冷的金丝楠棺椁,上一次出殡,仿佛还是为朱佑樘送葬,彼时这些繁冗复杂的礼仪主要落在朱厚照的身上,年幼的自己只需如提线木偶一般跟着走流程,而不似现下,一举一动成为众人的焦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能有半点差错。

  朱佑樘,朱厚照,还有他自己。

  血脉相通的父子三人,相似而又相异,朱佑樘和朱厚炜虽童年不幸,可他们的生母却都那么深沉地爱着他们,给予他们温良与道德,朱厚照在千娇百宠中长大,可却没有人教会他克制与理性,而当朱佑樘苦心打造的夫唱妇随、母慈子孝的幻境被打破,剩下的唯有毁灭和疮痍。

  转眼到了德胜门,原先步行的百官终于松了口气,得以换马送葬,而所至之处,百官命妇、军民耆老沿途设祭,哀声震天。

  朱厚炜看着一张张哀戚的面孔,顿生苍凉——朱厚照或许行事荒唐、或许不喜文官、或许残害民生,可眼前衮衮诸公,或多或少都曾受过朱厚照的恩惠,他们中又有几个真真切切地在为逝者哀伤呢?

  朱佑樘和朱厚照都曾猜忌过他、软禁过他,可最终仍是骨肉亲情打败了皇权的残酷,朱佑樘最终选择了保护,将他从紫禁城这个牢笼里释出,从此天高海阔、安闲自在;朱厚照则反其道而行之,在敏感地感受到了弟弟的才能与野望后,最终仍然选择了成全,相信他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也能照拂好自己的遗孤,在最后一刻竭力护送着他走上那条自己也曾走过的至高至寒的不归之路。

  此时此刻朱厚炜才终于有了些许实感,他在这世上爱过恨过的至亲之人,真的都不在了。

  杨廷和一直在暗中观察新帝,不想原本按行自抑的天子突然泪流满面,正暗自疑惑,就见一旁扈从的崔骥征准确地捕捉到天子视线,也跟着默然看着不远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路边一再寒素不过的草棚子里,有一家人粗衣淡饭、相依相偎。

  待浩浩荡荡的队伍到了皇陵,朱厚炜便不再是自己,只是一个任人摆布、只知叩拜祭酒祷祝的偶人。礼部有不少官员曾听南京礼部那些老头谈起蔚王,说他记性又好又听话,如今看来传言不虚,从虞礼、初献、亚献、终献,不论多复杂的礼仪还是祝文,他都能丝毫不差地完成。须知先帝最恶这些繁文缛节,有时记不得祝文,有时神情不端肃,到了后期,若非让人代祭,都是敷衍了事。

  他们所不知的是,这些旁人眼中的繁文缛节,却是朱厚炜与兄长最后的告别。

  端端正正地叩首四次,朱厚炜回望一眼苍凉的皇陵,才率众回京。远远地就见城外百官跪迎,对着朱厚照的灵位以及朱厚炜五拜三叩,随后众人再一路将这神主请入几筵殿,待第二日的奉慰礼结束后,这场浩大的丧事才算告终。

  折腾下来,就算是注重养生和锻炼的朱厚炜也大感吃不消,于是他突然想起朱厚照的幼子,先前他曾吩咐丧仪对皇子简化,也不知王妃有没有照办。

  想到此处,奉慰礼后,他在人群中逡巡了半天,才发现了依旧憔悴的王妃和她手中紧紧抱着的小皇子,也未细想,便举步走了过去。

  他却未想到,王妃见了他有如受惊的兔子,抱着孩子连退几步,面露惊恐,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雪上加霜的是,张太后站在王妃身旁,冷声道:“吾儿勿怕,哀家但凡还有一口气,定会护你们周全,不会让你们被旁人害了去。”

  她这话一说,直接往朱厚炜头上扣了顶欺负孤儿寡母的帽子。

  也幸好阁臣们和锦衣卫都是外臣,不便往后宫这来,不然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周遭的公主命妇们或多或少都对太后与新帝的龃龉有所了解,再加上王妃和皇子这不尴不尬的境遇,均噤口不言,而朱厚炜身旁只有太监,哪里敢在太后面前造次?

  这一瞬间,场上的气氛简直冷到了极点。

  朱厚炜淡淡地看王妃一眼,“先帝遗诏,皇子以朕为皇父,朕看看自己的皇儿、侄儿,有何不可?”

  说罢,他向丘聚递了个眼神,后者立时上前将皇长子夺走,抱到朱厚炜面前。

  婴儿虽不大,但已略微能看出眉眼的雏形,朱厚炜回忆了朱厚照的模样,又扫了眼王妃,不得不承认,基因改良在历朝历代都效果卓著,单论长相,此子胜过他们朱氏父子百倍。

  朱厚炜从他面上找着父兄的影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婴儿的小脸,心中不禁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激荡——从此以后在这世上,他就是自己最亲之人了。

  对王妃满含怨恨的目光视而不见,朱厚炜问一旁内侍,“皇子的名还未定下吧?”

  他这辈是载字辈,第二字是土字旁,朱厚炜一想起礼部拟的那些元素周期表常客便觉得头疼,想了想看向王妃,“他既然也是你的儿子,朕觉得他的名字,你兴许也可定夺。朱载堃、朱载坒、朱载垠,你以为哪个合适?”

  后宫女子鲜少能左右这么大的事,虽然心存芥蒂亦有猜疑,王妃到底抵挡不住为爱子起名的诱惑,细思片刻,轻声道:“垠字极好。”

  堃通坤,坒通陛,个个都是尊贵至极、寓意极佳的好名字,想不到一个闺阁女子也有这般的见地,却与朱厚炜不谋而合了。

  虽然命中注定必须承载这广袤疆域,可朱厚炜却希望他能有无边无际无垠的天地。

  于是朱厚炜微微一笑,朗声道:“传旨下去,皇长子名朱载垠,上玉牒。”

  他将朱载垠转交给王妃,轻声道:“好好照顾他,也好好爱他。”

  

第六章

  斯人已去,朱厚炜的时代已然开启。

  经过了月余,他与杨廷和内阁也算是相处融洽,大家既然都有心革除弊政,暂时也未看出多少利益冲突,也算是相安无事。

  为政之要,惟在得人。

  光几个阁老得用是无用的,六部九卿、两京十三道,都得有德能勤绩廉样样都过硬的班子。

  这阵子丧事纷乱,朱厚炜都只能遥遥瞥见崔骥征几眼,根本没机会也没心情说上几句体己话,于是这日朝会后,看着手上的折子也批得差不多了,便让人把崔骥征召来。

  崔骥征入殿时,已是暮景残光,偌大的乾清宫不见半个人影,直到丘聚迎出来,将他带入最里面那间暖阁,果见朱厚炜凭窗而坐,一旁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锅子,香气四溢。

  “臣参见陛下。”崔骥征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垂手立于一旁。

  朱厚炜最不惯这些繁文缛节,却也知自古宠臣唯有谨慎持重,方能长久,便也坐着受了他的礼,屏退了宫人才道:“坐吧。想起来我们也有阵子不曾在一块用膳,我也很久不曾吃锅子了,所以这个点了,还是把你叫来,耽误你歇息了。”

  “臣近日焦头烂额、疲于奔命,不曾得空歇息,请陛下明鉴。”崔骥征似笑非笑。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崔骥征本就是个再俊俏不过的青年,国丧并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依旧神采飞扬。与他相比,朱厚炜这段时日又是软禁又是居丧,前阵子的营养不良还未补上,如今又得茹素,搞得面色蜡黄、形销骨立,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朱厚炜看着他容色愣了愣,方答道:“那对不住,我打扰你正事了。若是不很急,简单用些再去,免得空腹伤身。”

  即使做了皇帝,朱厚炜仿佛仍是那个偶尔呆里呆气的老妈子,崔骥征忍不住笑出来,开始为二人布菜,“我的万岁爷诶,您是天下之主,再大的事儿能大得过您去么?”

  朱厚炜被那句“我的万岁爷”搅得心中一荡,但仍是较真道:“唐太宗有言‘君依于国,国依于民’。不论是国事民事,哪一件不比我的事要紧些?故而若你真的有事或是想回家歇歇,用几口便去,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他一本正经地让人发笑,崔骥征心中大逆不道地觉得朱厚照实在是死得好,再看眼前的锅子里尽是素菜,迟疑道:“我记得你幼时素喜牛乳,如今不能食肉,好歹还是进些牛乳罢……”

  朱厚炜摇了摇头,“到底是亲兄长,不说这个。今日我找你,其实有些事想问问你,不瞒你说,这个皇帝该如何当,我心里毫无把握。”

  “我不过一介武夫,哪里能当谋臣用?”崔骥征挑眉,“靳、孙二位长史都从衡州来了,陛下倚重的王伯安也在京师……”

  “可他们都不是你啊。”朱厚炜脱口而出。

  也对,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相对与朝局无涉,崔骥征想了想,缓缓道:“飞龙御天,故资云雨之势;帝王兴运,必俟股肱之力。如今陛下麾下人才济济,如今应是在想如何排兵布阵。”

  朱厚炜为他夹了一块素烧鹅,“先前我已和靳、孙二位先生谈过,靳长史年事已高,似乎对入阁并无太大兴趣,我想着给他授一个太师或太傅的虚衔,时不时入宫教导我、规劝我,陪我说说话。孙长史仍是盛年,性情耿介中直,兴许处理政事上不如其他阁臣,但内阁里有个这般的人,对吏治和朝堂风气大有裨益。”

  “陛下考虑得很周到了,为何还要问我?”崔骥征眼珠一转,“哦,我明白了,恐怕是还未想到如何安置王德华与王伯安。”

  朱厚炜一愣,“王琼?他怎么了?”

  “陛下久在藩地怕是不知,王琼虽有大才,但为人喜攀附权贵,他有今日多借钱宁、江彬等人之势。此外,他嫉贤妒能,曾构陷云南巡抚彭泽、甘肃巡抚范镛至下狱。”

  朱厚炜只知他曾保举王守仁,也善于用兵,这些倒是第一次听闻。

  “此外,他与杨廷和素来不睦、相互攻讦,杨廷和虽为首辅,但因王琼常能拿到先帝诏书,不经过内阁,所以不少事也都无能为力。先帝去后江彬事败,杨阁老正准备收拾王琼,两人近来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朱厚炜立刻想到王琼曾引荐过王守仁,不由得思索如何将王守仁从此时的党争中脱出来,就听崔骥征悠悠道:“王伯安的父亲王华病重,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儿子既是功臣,则应当恩推其父,以彰显天子圣德。”

  “好!”朱厚炜大喜,“既能让他尽孝道、不留遗憾,又能让他暂时远离朝堂是非。对了,先前我不是在通州便是在撷芳殿,之前大封平宁藩功臣,到底是怎么封的?”

  “听闻内阁拟好了诏书,就等着殿下用印了。”崔骥征舀了一碗汤,“说是国哀未毕,不宜举宴行赏,拜南京兵部尚书,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

  “那倒是不错,回头再让他们加一条,南京那边不急着上任,若他父亲长寿,先回去侍奉其父,待他父亲驾鹤西去,丁忧之后再酌情补缺。”

  “方才我还没说完呢,”崔骥征似笑非笑,“这个新建伯啊,不予铁券,不给岁禄。”

  历史上王阳明这个新建伯可谓一波三折,一开始是被杨廷和忌惮,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壳,待嘉靖七年王阳明告老回乡,奸佞桂萼联合诸臣,说王阳明擅自离任外加诋毁朱圣,剥夺了他的爵位,王阳明死后包括谥号在内的恤典一概皆无。一直到将近四十年后明穆宗继位才赐还其爵,不料又碰上长达数十年的王家争爵案,一直到崇祯年间才尘埃落定,末代新建伯王先通袭爵四年后,被闯王李自成斩首祭旗。

  朱厚炜不知自己又即将改变历史的走向,只是觉得不该让这样的圣人沦于朝廷的倾轧,便当场取了纸笔,拟了个赐铁券岁禄的草诏,想了想,又手书了一幅手轴——“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崔骥征正好也用完了,随手便想接过,“我带出去。”

  朱厚炜谈兴正浓,哪里肯让,便道:“让丘聚去宣旨吧,你我难得一见,正好今日同榻而眠。”

  

第七章

  “让丘聚去宣旨吧,你我难得一见,正好今日同榻而眠。”

  崔骥征下意识地拒绝,“今时不同往日,我还是回吧。”

  朱厚炜起身,叫内侍们进来收拾桌子,又让人在炕上放上矮几,“先帝当年也没少叫人陪他同榻而眠。”

  “那些不过都是些佞幸,陛下将我与他们相类,又是何意?”崔骥征一听此言,很有些不悦。

  朱厚炜意识到自己言语失措,忙不迭地去抓他袖子,而锦衣卫都是窄袖,直接擒住了他的手腕。

  本在收拾东西的内侍一见此景,也不知先前朱厚照在世时他们经历过什么,竟然纷纷加快了速度,急不可耐地退了出去。

  崔骥征对他不设防,也压根未躲,想不到竟被他制住,挑眉道:“不瞒陛下,臣已有十年不曾为人所制,陛下武艺又精进了。”

  朱厚炜缓缓松开手,想到他对佞幸之流深恶痛绝,越发觉得前途渺茫,不由得心中发苦,“你我是竹马表兄弟,又一同几经生死,我珍你重你,整个衡州无人不知……”

  他幽幽一叹,“我做落魄皇子时,你不曾疏远我,远在藩地时,你不曾忘却了,沦为苦囚时,你不曾疏离我……都说高处不胜寒,我做了皇帝,可从前堪托死生、把酒言欢的亲朋至交,怎么转眼都远远跪着,变了模样呢?”

  想到他这些年的遭际,本就无妻无子,又接连失去父母兄长,如再失去自己这么个表弟,即使是皇帝,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日子也是难捱。

  崔骥征柔声道:“并非我有意远着陛下,只是礼不可废,陛下初登基,还是轻易不要授人以柄的好。”

  朱厚炜看着他,几乎便要将自己满腔情意倾泻出去,可最终只是喃喃道:“你说的都对,可我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难道如今这也不成了么?”

  崔骥征垂眸,长长的睫毛映着烛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最终叹了口气,“但我明日得早起,北镇抚司那还有些事,也不能误了陛下的早朝。”

  朱厚炜心里一紧又一松,命人在案几上摆上较为温补的雾茶,“别觉得这茶没有滋味,当地人叫这茶雾茶,最是养生,回头我给你几两,你记得喝,常饮此茶,不易得风寒。”

  崔骥征笑着饮了一口,“确是好茶。对了,听闻陛下忙着整顿朝纲,有些事可能未太放在心上,但细究起来,比起朝廷那些按部就班的琐事还要重上几分,今日算我僭越,也要给你提个醒,免得酿成他日之患。”

  “哦?”朱厚炜这些日子确实一心扑在丧事和朝务上,压根没想起旁的事,见他肃了神色,也正襟危坐,凝神细听。

  “其一是厂卫,在文官口中不过鹰犬爪牙,干的都是戕害文官、祸乱朝纲的勾当。可陛下不想想,这些厂卫手中之权尽数来自天子,倘若天子不点头,如何能和位高权重的文官斗得有来有回?”

  朱厚炜一直以来对厂卫特别是东厂情绪复杂,作为现代灵魂,总还是不能接受残害一个人的肢体、阉割一个男人的尊严,最终还不只是单纯地为了奴役他本人,而是通过他而奴役甚至残害天下。

  为了君主的权威,去扶植赵高魏忠贤之流,他定然是不愿的,于是朱厚炜缓缓开口,“我不会立后纳妃,需要这么多内侍做什么?回头我发个明旨,未来数十年都不许再进宦官,更不允许民间自行阉割。”

  崔骥征知道他打小同情宦官,也在意料之中,干巴巴道:“陛下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