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 第58章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标签: 青梅竹马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触手并非温香软玉,而是骨节分明、带有薄茧,充满力量。

  “骥征永远追随陛下。”

  ***

  《浣溪沙·目送归州铁瓮城》 宋·张元干

  目送归州铁瓮城。隔江想见蜀山青。风前团扇仆频更。

  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此时山月下楼明。

  

第三章

  兴许新年万象更新,也许改元名正言顺,群臣明显感觉到圣上的心情极佳,本就是个平易和善的性子,开年头几日天天都春风满面,甚至元月初一的大宴上,难得多饮了几杯,搂着几位阁臣絮絮叨叨好一会。

  曾有好事者打探皇上到底说了什么,几位阁老均是讳莫如深,直到最老实的蒋冕吐露实情:“皇上就是说了半天吉祥话,然后就说他要向我等庄严承诺,他日后一定砥砺奋进、夙夜为公,做一个好皇上,让我们监督他?”

  好事者未听到什么酒后失言或是宫闱秘事,不无遗憾,几位阁臣想法却是惊人一致——皇上如今已这么奋进,若是再勤勉一些,别说他身子骨能不能撑得住,内阁这几个老骨头恐怕就得下去见先帝。此外,皇帝并无后宫,又忙于政事,就连往日那些书画、机巧的爱好都无暇沉湎,时日久了,简直像个泥塑神祇,虽高高在上,却几乎连一丝活人气都无。

  如今难得见他如此欢欣,几人哪里还敢劝他勤政,不谋而辞地请他为天下计、保重龙体、张弛有度、劳逸结合云云。

  却不想朱厚炜想到自己休沐七日是为了去崔骥征的别苑游幸,心中更加不安,直接决定本无安排的初三初四都照常办公。

  于是,初三初四连续两日,朱厚炜都端坐在养心殿正殿,与轮值的臣子一道将本就不多的公务一一办完,方觉愧疚稍减。

  初五那日,朱厚炜暂时放弃了自己的唯物主义信仰,恭恭敬敬地迎了财神,只求今年经济形势大好、财政收入大增。

  结果还未坐定,就见牟斌匆匆过来,这些年他年纪大了,已不如年轻时矫健,故而也常坐镇后方。

  “方才诏狱来报,说是朱厚熜之幼妹企图寻短见,刚被救下,只是落了极深一道疤痕,可能日后还会影响说话。”牟斌摇头叹息,“臣也派人去查了,也不知是哪个嚼舌根的,说什么女眷都会充入教坊司做官妓,她一听,一时想不开,就悄悄将饭碗砸了,用瓷片割了喉咙……”

  朱厚炜蹙眉,“朕并未打算如此处置他们,不论是谁传的这个话,又是什么目的,一定要严查严惩。”

  他起身踱步,突然就想起红楼梦里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结局,不禁长叹一声,转头道:“还请牟同知代跑一趟,亲自传朕的口谕,就说朕怜惜妇孺无辜,就算依照国法必将株连,但朕会让他们选,要么就依旧例发往教坊司,要么就改名换姓、远渡重洋,保留良籍,但必须自食其力、务农辟荒,锦衣玉食是再不能够了。你让他们仔细思量,务必想好了。”

  牟斌有些惊愕,随即一笑,“陛下仍是这么心软。”

  朱厚炜苦笑,“其实不论选哪种,都是一般的命苦,你就莫取笑我了。今日小年,帮我走完这一趟,你也早些回去团聚,免得嫂子心里骂我。”

  送走牟斌,朱厚炜仍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哪怕是朱载垠能完整说出一句话来,都没能让他展露欢颜。

  一直到大年初六,朱厚炜按原定计划从东华门出宫,登上崔骥征的青纱马车,才堪堪露出些微笑影,“从大年初一我就开始请人吃席,到了今儿个,才总算蹭到了旁人的。”

  崔骥征懒懒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地上长的一粟一米皆为天子所有,怎么就算蹭我的?”

  平素总见崔骥征一身飞鱼服,虽朱红底色衬得人面如玉,但总归带着些煞气,今日穿着紫花细布道袍,华而雅重、贵而闲逸,活脱脱一个画里走出的贵家公子。

  朱厚炜看了几眼就不好意思再看,转头去看车外街景。

  “陛下今日为何心绪不佳?”崔骥征忽而问。

  朱厚炜有些讶异,摸了摸脸,“这么明显么?”

  “做厂卫的,若是连察言观色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早就被旁人生吞活剥了。”崔骥征托腮看他,蹙眉不语。

  见他都被自己带得不悦,朱厚炜有些懊恼,故意促狭道,“那朕再考考你揣摩上意的功夫……”

  “莫不是为了兴王府一干人等吧?”崔骥征叹了声,“我总在想,陛下幼时是不是佛经念多了,整日想着普度众生,倒把我们这些人比对得像是十恶不赦的妖魔夜叉一般。”

  朱厚炜笑出声来,“我倒是听闻有人诨名锦衣夜叉。”

  崔骥征挑了挑眉,“那陛下你怕了么?”

  “朕是真龙天子,为何会怕巡海夜叉?”朱厚炜拿腔作调,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滑稽,果然换来崔骥征一阵大笑。

  说着话便到了,朱厚炜一下车就是一愣,随即疾走几步,仔细辨认,颤声道:“此处可是海淀?”

  崔骥征莫名其妙,“正是。”

  见周遭的宫人离得较远,朱厚炜压低声音道:“几十年后,此处会被米芾后裔买下,筑为勺园,取‘淀之水,滥觞一勺’之意,再后来会被入主中原的异族朝廷改为集贤院,一直到五百年后,会成为书院。”

  见崔骥征听得入迷,朱厚炜笑了笑,“我寒窗十年考入这个书院,在这读了八年书,一直到博士,就是读无可读的意思。”

  “掌通古今,鸿儒博士,这些我还是懂的。”崔骥征笑问,“以你的天资奋勉,我猜这书院应是天下第一?”

  朱厚炜扬眉一笑,“那是自然,反正强过友校。”

  二人沿湖踱步,崔骥征伸手指着眼前一泓清水,“我看此处风物别致,故而疏浚此水,又建堤桥亭榭,只可惜还未入春,待桃红柳绿之时,怕还会更好看些。”

  朱厚炜悠然吟道:“路穷则舟,舟穷则廊,高柳掩之,一望弥际……”

  崔骥征听着也是神往,“日后若是惹怒了你被免了官,我便隐居于此,神仙般的日子。”

  朱厚炜低头笑,“想得美,只要不犯法不渎职,寻常人惹怒我都不会轻易罢免,何况是你?”

  正说着,突然朱厚炜额心一凉,抬眼一看芦花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由天而降。

  “恐怕今日臣不得不斗胆留客了。”崔骥征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陛下再为寒舍增添几分光彩。”

  本想明天开个常务会的朱厚炜看着他亮晶晶的杏眼,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就当是调休吧。

  

第四章

  若说外间的山水还有些北方园林大气明丽的味道,亭台水榭则完完全全是江南的风致了。

  下了雪,北京的正月更是寒气逼人,崔骥征却在湖畔一凉亭内支起了炉子,手法娴熟地烤肉。

  “你这手艺是怎么学的?竟比蒙古人都不差什么,比巴图鲁都强多了。”朱厚炜看着肉片上滋啦啦的油光,闻着极具侵略性的扑鼻香气,发自内心地赞美。

  崔骥征笑笑,“那时候跟着先帝偷溜去宣府,又一路追击小王子,就是跟蒙古人学的。”

  提及死去近一年的朱厚照,朱厚炜难免有些神伤,“他若未托生在皇家,兴许真的会是个大将军也说不准。做皇帝,他累,群臣累,也累及天下,做藩王,困在封地不得自由,他也受不了。”

  崔骥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可怜他?和他比,他打小千娇百宠的时候,你在撷芳殿圈禁,他做皇帝纵容小人乱政、自己荒唐的时候,你在藩地种地守城、回京了还要被圈禁。好了,终于尘埃落定,拨乱反正了,你登基之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不论如何,他这辈子起码快活过了,你呢?”

  朱厚炜笑着给炉子添了点炭火,“我觉得我过得就很快活。”

  崔骥征无语,夹了一筷子肉尝了尝,满意地点了点头,往他盘中添了整整一块羊排,又温上一壶酒,“还以为你苦中作乐,搞了半天竟是乐在其中,臣多嘴僭越了。”

  朱厚炜定睛看着肉上红色的粉末,不敢置信地舔了舔,惊喜道:“辣椒?”

  崔骥征看着他直笑:“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么?其实从前你看那些杂书时就不断念叨,先帝好奇,差人找过,最后还真让佛郎机人从外藩弄来了。可惜先帝食不得辣,后来也未贡过了。这些还是我当时要来,今日果然用上了。”

  朱厚炜细细品尝如今已有些陌生的味道,缓缓道:“待我重开海运,头一批要贸易的便有这辣椒,唔,再来点咖啡。”

  “海运么?”崔骥征挑眉,“会有些阻力,不过要看王琼他们在南边做的怎样了。对了,我这边查到王琼也写了个调研报告,但似乎被扣下了,未曾送至御前,你要看么?”

  是谁扣的,二人心知肚明,朱厚炜长叹一声,“党争,党争。也罢,回头你给我看看,他们在海疆待了那么久,应当有些收获。说起来,也不知阳明先生的父亲身子如何了,回头我让丘聚派人去关照一下。”

  “从前就觉得陛下操心起来,比我娘还琐碎几分。这么大个天下,还不够你费神的?”崔骥征饮了几口酒,杏眼迷离,讲话也随性起来。

  却让朱厚炜想起尚未登基、亲友俱在的从前,也跟着大块吃肉、大口饮酒。

  赏雪饮酒,不知不觉暮色昏沉,二人已是微醺了。

  料得崔骥征无暇治家,丘聚只好反客为主,张罗着让两位祖宗沐浴更衣,再送到屋内安顿好,出门前还未忘给朱厚炜一个鼓励的目光。

  火炕已烧得挺旺,锦被香暖,二人都穿着轻薄寝衣,说不出的惬意舒服。

  看着朱厚炜舒展眉眼,崔骥征忍不住伸手抚上去,“明明是个城北徐公,偏偏整日攒眉蹙额,像个小老头一般。”

  “城北徐公?”朱厚炜有些困倦,一时竟没想起他是谁来。

  崔骥征挑眉,“陛下竟连这个都忘了?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

  “哦哦,邹忌讽齐王纳谏……”朱厚炜一顿,酒醒了一半,原来崔骥征这是要进谏了。

  “唔,后头还有‘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崔骥征侧过身看他,“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

  “陛下前世自己就是宰相之才,故而如今也十分倚重文官,甚至为了扩张内阁权力,从而打压东厂。当然,打压东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陛下怜惜阉人,并想滋生人丁。”崔骥征沉声道,“可拿王琼的事来说,内阁的权力过大,就算陛下想在内阁之内分权,可若是阁臣们都沆瀣一气,谁又来约束内阁?”

  朱厚炜坐了起来,又听崔骥征道,“刘瑾、江彬等厂卫固然可恨,但杨国忠秦桧之流不也一般的遗臭万年?人心不正、吏治不清,权相、权宦又有什么差别?”

  “你少说了一个,祸乱朝纲的,除去这些奸相、奸臣,还有昏君本身。”朱厚炜沉声道,“就算没有皇帝,任何占有权力的人,都可能成为暴君昏君,任何依附权力的人,也都有可能成为奸臣佞臣,而只要有人,就有派别,君子不党,天方夜谭。你提醒的很对……”

  这次王琼的事情给他敲响了警钟,兴许是对杨廷和、费宏等人滤镜太重,再加上后世记忆作祟,潜意识里将内阁与常委会相混淆,总将自己当成班长、内阁一干人等当做班子成员。

  总忘了自己是皇帝,也总忘了在大明,皇权相权虽谈不上水火不容,但争斗也从未止歇。

  就算自己年富力强、勤于政事,能够压制内阁,若后来人暗弱无能,谁来压制这些文官士绅利益集团呢?

  目前看来,除去分权并无他法,可谁又来分他们的权呢?

  宗室易反,且被皇明祖训死死限制住了,武将勋贵开国和土木堡之变中元气大伤,到现在都未缓的过来,外戚多不成器……

  朱厚炜摇了摇头,“不对,内阁本身是无错的,问题不在于人,而在于制。任何人在那个位置上,都会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将内阁换成三省,也是一样的。关键是要建章立制,用什么人怎么用人,如何约束权力,如何精诚协作……”

  看来轮岗、回避、任期这些制度,还是应该慢慢推广开来,朱厚炜按了按鼻梁,看向披散着头发跪坐在炕上的崔骥征,趁着酒劲道,“身高八尺、形貌昳丽,实乃我之邹忌也。”

  不料崔骥征却缓缓开口,“不知陛下之美臣者,是私臣,畏臣,还是有求于臣呢?”

  

第五章

  饶是朱厚炜见多识广,也被崔骥征这一杆子直球打懵了,傻傻地看他。

  崔骥征不得不重复了一遍,“陛下之美臣者,是私臣,畏臣,还是有求于臣呢?”

  酒意上头加上心情紧张,朱厚炜脑袋一片混沌,根本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你本来就美,我不认识你也会觉得你美啊?”

  崔骥征一双杏眼锁在他身上,最终自嘲般笑了声,“谢陛下,臣略感困倦,便不奉陪了。”

  随即便要翻身下炕,朱厚炜福至心灵,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方才朕说错了,都有,都有!”

  “都有?”崔骥征挑眉,想看看他还能有什么更离谱的答案。

  朱厚炜按了按太阳穴,努力组织语言,“所谓私,因有私情,方才偏爱,故而偏私;所谓畏,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所谓有求……”

  “我求你平安喜乐,”朱厚炜一字一顿,小心翼翼,“也想求你长伴身侧。”

  崔骥征咬着嘴唇笑,“长伴君侧?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朱厚炜看着他,不知所云,“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忽而他想起来,当年两人通信迷惑朱厚照时,就曾收到过崔骥征的一封信,仿佛便抄了七哀……不通文学的朱厚照只以为是首情诗,却不知崔骥征彼时是在拿曹丕曹植兄弟类比,感慨蔚王的怀才不遇,时过境迁再想起这段往事,甜蜜中夹杂着些微羞耻,又在羞耻中略掺杂了一丝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