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5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然后呢?”

  金五从树脚拣了一只果子塞到嘴里,“她想要木部的人剪断我手筋脚筋的那一日,我把她带来的人全杀了。”

  夺衣鬼抖了一下,他似乎隐隐听过这事。刺客们私下里有些传闻,说是左楼主曾经带过一个小孩儿回来,那小孩儿手脚皆被生生拗断了,还被左不正打得脏腑错位,带回来时活像一个血人儿。可不知怎地听说那小孩儿竟伺机咬了把双股剪,发狠地把一屋的人切开了喉颈。

  原来是他么?

  颜九变死死盯着金五。这人身上的散漫气、戾气都糅合作一块,看着锋芒毕现,却又捉摸不透。于是他颤声道:“你…真全杀了?”

  “嗯,所以左不正觉得我该来做刀口舔血的勾当,我兴许是一把好刀,能替她杀许多人,就放了我到金部来做刺客。”金五一颗颗捡起山楂果,擦了擦后仔细地塞进衣兜里,平淡地道。“不过总有一点不好,她总要我去最险的地方探路,诚心要弄死我。”

  “所以我想同你说的是,金部也没那么好。你记得你这个月换了多少个接应人吗,水九?”

  夺衣鬼深深地出了口气,说:“九个。”

  与他搭伙的接应人向来是金部刺客,偶尔会有几个火部的,但都换得极快。因为候天楼里从来少有活得长久的刺客,昨日还在招呼的伙伴,今日兴许便化作腐肉白骨。

  金五难得地舒开眉头,往他手里抛了个山楂果儿,声音依然冷冷淡淡,却似是有了分笑意。

  “这第十个接应人,我会当得久一些。”

  日子像织机上的杼梭,一晃便过去了许多。同乐寺里一片茂林深篁,夏树苍翠。

  闲着无事时,颜九变开始练剑。他从兰锜架上挑了一柄上好的夹钢剑,可不论甚么好剑都在金五面前失却削铁如泥之性,仿佛一条粗钝的木枝。处得愈久,颜九变愈觉得这人果真是个武学奇才,不论何等功夫一眼便能瞧出其中窍门。他常费尽全身气力狂杀而去,却被金五轻而易举地一脚踹翻。可他偏不服,于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愈多,大多时候都灰溜溜地躺在沙地里挨揍。

  颜九变喘着气,仰倒在银杏树下,斑驳的日影碎金似的洒在脸上。“…你说,我要是剑法练得比你们金部的厉害,那左楼主能要我接声闻令么?”

  候天楼密令分三等,比丘、帝释与声闻,声闻令是最高一等,平日里只有各部之首能接。颜九变眼酸惯了,觉得能接声闻令的都是大人物,他也想早些出人头地。

  金五在盯着手里的拨浪鼓摇晃,这是他先前出寺门时路过镇里时顺带买的。此时颜九变翻身起来刺他,他便如飘叶似的闪身而过,漫不经心道:“你问我有何用?我又不是左楼主,我管的是你能不能把这剑法学好。你难道是甚么天纵奇才么,躺在这儿也能把剑学了?”

  “——继续!”颜九变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冲上前把手中夹钢剑舞得虎虎生风。

  罗刹鬼笑了一下,“弓步,伸臂,起剑!”

  二人像模像样地在竹篁中比划,金五一面看颜九变出剑,时而提点一二。他看似心不在焉,却总一语中的,又对百家之流烂熟于心。颜九变与他不过对练几月,便觉功力如有神助,突飞猛进。

  有时练得久了,他便会坐在竹荫里歇息一阵。金五却总是一副不嫌累的模样,还有兴致倒悬在枝梢摘一串红艳艳的地捻子吃,有时还上树捉鸟,下河摸鱼,耍得不亦乐乎。这人铁打似的,颜九变从没见过他疲困的模样,总是神采奕奕地踹他起来让他继续挨打。

  颜九变终于力尽筋疲,瘫在石地上一动不动。他胸膛剧烈起伏,喘了一会儿气,见金五正巧捧着一衣兜的橡子果在他身旁坐下,大嚼起来,便道:

  “喂,你教了我剑法,我也教你一样东西罢。”

  金五面无表情道:“不用。”

  “为何?”

  “我一看便会了,不用你教。”

  “……”颜九变先是哑口无言,随后爬起来望着他。看了许久,忽而不怀好意地笑道,“是么,可是有样事儿你不但没见过,见了也学不会。”

  金五没说话,但墨碧的眼里透出一丝迷茫来。他囫囵将橡子果吞了,生硬地咽下肚里,扑眨着眼无言以对。这世上似乎就没甚么他记不住的物事,也并无学不会这一说。

  颜九变爬过去俯在他耳边,将潮热的吐息洒在他颈上,带着分旖旎的意味神秘地道:

  “…上床的本事,我教你,你学不学?”

第227章 (十八)为恶不常盈

  金五将脸缓缓转过来,仿佛生吞了只耗子似的望着他。许久,他伸出手,将颜九变的脸一点点推开。

  “…离我远点。”

  “你害臊了?”颜九变不依不饶,转到他另一面偷笑,“羞甚么嘛,总有一天用得上的。技多不压身,你学个几式往后去哄姑娘也成。”

  “没那必要。”金五闷闷地道。

  “怎么没必要?秦楼楚馆是最方便杀人的地儿,谁会在云交雨合时怀里还揣着把剑!再英武豪壮的人,美色迷心时都会丢盔卸甲,杀起人来岂不更容易?”颜九变从放在竹边的家机布袋扯过来,从里头掏出一本单印小书,哗哗地翻给他看,笑道。“这是近来兴的江湖榜,你上回杀的那中州钱老鬼也在上头…我看看,排二十一位,还成。”

  金五默默地看着他动作。

  “那若是哪一日碰上前十的呢?你也要以卵击石,拼个鱼死网破么?”颜九变嗤笑道,拍了拍他的肩,拿劝诱的口吻道,“我听闻你以前同南派当家明红烛拆过招,她没对你下狠手,恐怕是中意你罢。你在我这儿学几招,回头混到她床上咿呀两下,便能把一大派当家手到擒来,这还不比你在醉春园杀个头破血流的痛快?”

  罗刹鬼默不作声,可脸色就同抹了菜汁似的发青。

  兴许是回想起了往时卖力拼杀的心酸,还有每回都挥洒血泪的辛苦。踟蹰半晌,他才老大不情愿地微微点头。

  颜九变心里一喜,心里却明白这人不过是杀人红了眼,满心想着如何能制敌取胜,是个为此连情与命都不顾的疯子。如今含糊地应了他的话,也不过是想着法子能在往后用来取人性命罢了。

  他在金五肩头一按,只觉铁板似的僵直,便轻声道:“好啦,我教你。先放松,放松……”金五好不容易听了他的话,微松了身子,便被颜九变乘机推搡在地上。

  石砖冷硬,脊背隔着衣衫触上时依然让金五打了个寒战。只见四周竹荫苍苍,千梢万箨浓翠欲滴。寺中一片幽静,只听得风拂林叶声沙沙,落在肌肤上时卷起微痒的战栗。

  夺衣鬼轻轻抚上他面颊,手指贴在脸上,金五只觉浑身雷轰电鸣一般,被触碰之处带着些微的战栗。颜九变同他四目相对,只见他一对碧眼泛起涟漪似的微颤,便低声问:

  “甚么感觉?”

  金五仰面望着他,死鱼似的瞪着眼道:“想把你摔个底儿朝天的感觉。”

  颜九变微微一笑,道:“你这是从来没被人碰过罢,贞洁烈女似的,脸都同烫过水的虾子一样的红。你若是往后同你中意的姑娘同房,怕不是要同她角力相扑一晚。”说着手往下移,按在他胸膛上,又问:“现在是甚么感觉?”

  “想一拳也打在你心窝子里的感觉。”金五看着一副冷淡的模样,实则快跳起来揍他了。

  心口是命门,本来是谁都不爱让别人碰的,可水部刺客却不同,他们得极尽柳弱花娇之态,甚而将自己的要处送到旁人手里拿捏。颜九变按住他,嗤笑道:“你怎么哪儿都带刺,要人碰不了。我这是在寻你身上最教你快活的地方,你可以拿这法子去同花娘们试试。”

  确实,夺衣鬼似是在指尖上施了一层柔功,趁这番同人亲热抚摩之时悄然探查身上命门。金五仔细地想了想,这似乎对练金光琉璃身、铁布衫之流的武人有用,能寻到解功的要窍。

  正出神之际,金五忽地浑身栗栗发战,原来是颜九变倏地将手放在他腰间。这般轻缓的触碰,仿佛在抚顺丝绸一般的摩挲,简直教他大起鸡皮疙瘩。

  “这处呢?”颜九变轻声道,声音裹了蜜衣的蛊惑人心,带着拨弄心弦的媚意。

  他见金五只是皱眉,却无更多举动,便叹道,“看来不是。”

  这罗刹鬼有时同木头似的,既有一副铁石心肠,浑身也僵板得教人无从下手。颜九变暗里使了柔劲,往时这般一撩拨人已能让人飘然欲仙,浑身如浸热汤般舒活,要猎物自投罗网,可金五看着更像要把他痛揍一般的模样,翻着眼不耐烦地晃来晃去。

  金五说:“你再往下摸,就等着学无臂剑法罢。”

  颜九变笑道:“用不着,你身上肯定有哪处是碰了能教你舒服的。要是寻到了,往后去侍奉时倒不用这么辛苦,自己也能快活些。”口上虽这般说,他乘这功夫却悄然探查金五穴道同内力,好试探他这接应人的本事。

  这一试探不要紧,竟教他发觉这小子的功夫古怪得很。内炁几近纯阴,九曲十折,按常理是修习柔功的上等根骨,可使的却是刚劲之极的功法。也兴许是这人以往都没修习过正统内功,都是胡乱自己习了些套用,因而行气颇为紊乱。

  当手触上金五的脖颈时,颜九变两眼一眯,道了声:“…奇怪。”

  这话还未完全脱口,他便见金五倏地面色煞白,遭了霹雳似的剧烈地震颤一下,旋即冷汗涔涔,低了头去恍惚地望向地上。碰这人其他地儿反应皆不如这般大,颜九变愈发好奇,将手掌径直贴上去,却见这回金五反应得更为激烈,瞳仁剧震,溺水似的喘着气儿,一副恍惚丢了魂的模样。

  颜九变奇道:“你怎么了?”

  金五嘴唇发颤,说不出话,云迷雾罩的脑海里闪过纷零光景,一会是被黑衣女人如利爪般的五指擒住脖颈,让他抵在绣针板前,银光凛凛的针尖顶着他喉间;一会又是颈上被套着长索吊起,脚尖踮不到地面的恐惧感犹如狂澜怒涛般将他湮没……他大汗涔涔,心有余悸,几欲干呕。

  那只手摸到了他的脖颈,覆在颈后。虽温温柔柔,却仿佛下一刻便要死死收紧,将他勒毙。女人在他耳侧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呢喃着不属于他的名字。

  易情。她在叫他易情……

  眼前突而天旋地转,颜九变才愣了片刻的神,便忽觉手上一紧,身子似腾空飞起般一轻。等回过神来时背上忽地一阵剧痛,整个人四脚朝天,滑稽地摔了满身尘泥。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他被金五一把摔出去了!

  颜九变被摔懵了,屁股墩儿火辣辣的疼,脱口骂道:“你又摔我作甚!”

  自从同这人一齐接令夜行后,颜九变倒是没受过多少伤。唯一会遭的伤就是每回刚从人家床上缠绵完事儿后,这罗刹鬼在清完院周夜巡的家丁后就会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把他一脚从床上踹开,害他腰背挨扭伤了几回。摔他的时候也多,感情他这段时日的伤都是这小子整出来的。

  罗刹鬼抓着他的臂膀,垂头凝望着他,胸膛上下起伏,半晌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一声:

  “…对不住。”

  “……你这么怕人碰到你脖子?”

  “嗯,幸好是你。要是旁人的话,如今脑袋早掉了。”金五道,伸手拉颜九变起来,眼眸微垂,难得地有些歉疚之情,说的却不像人话。

  颜九变后怕地摸摸脑袋,心里却有些纳闷。他觉察到金五方才被触碰脖颈时,身子一下便绷紧起来,宛如将发的箭弦。那处兴许便是他的要害,可绝不是能教人在床榻上软成一滩春水的要处。

  翠绿竹林里簌簌作响,忽而如飞燕般落下几个黑衣刺客。他们径直跪落在金五跟前,恭敬地双手呈奉上掐丝珐琅的密令盒。这两人皆是水部来传令的人。金五见了,伸手掀开盒盖,从里头拿出两卷密令来。

  一卷是麻纸,另一卷却是丝蚕纸。金五看了看纸背,将麻纸卷递给颜九变。颜九变接了却心里发酸,又惊得瞠目结舌。麻纸上写的密令通常是比丘令,密令中最低的一等。可金五手里拿着的丝蚕纸却分明是声闻令,只有各部之首才得以接下的最高密令。

  金五草草看完,用刺客们递来的火折子将声闻令烧去,转头对颜九变平淡地道:“对不住了,水九。接下来半月我要同金一去雷家一趟,暂时做不得你的接应人。这段时日金十八会照应你,你有甚么事儿找他去也无妨。”

  颜九变在他与来呈奉密令的刺客间来回看了几趟,脑袋里乱麻综杂。他知道平日里都是由令鸽传令,可有水部刺客来毕恭毕敬地给他俩传令还是头一回。他同金五厮混这末久,早看出这人非但在金部里似个混世魔王,连候天楼的规矩半听不听,逍遥自在得过了头。

  再一想眼前这人竟能接只有各部之首方能接下的声闻令,身手又如鬼魅似的矫捷,无疑是万里挑一的好手。

  夺衣鬼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失色问道:“你……莫不是金部之首罢?”

  他素来把这小子当个不懂规矩的楞头,还真没想过这人真是金部之首。他如今也不过一个入候天楼有些时日,却不上不下的杀人生手,各部之首在他心里都似是些高攀不起的官老爷儿们。

  罗刹鬼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装:“我看起来像么?”

  “…不像。”

  颜九变想起他闲了没事便贪嘴耍乐的模样,摇了摇头。他心里先松了口气,先前甚么脏字儿他都同金五吐过,闲时还大倒荤段子。若是这情状教各部之首听去了,说不准得因违了候天楼之令被送进刑房去,想到此处他不禁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金五将手上纸灰倒进经盒里,拍了拍手道。“对,金部之首是金一。你是不是睡昏了,连这等人尽皆知的事都记不清?”

  还没等颜九变大舒一口气,心又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时金五又平平淡淡地道:

  “不过嘛,他们都叫我‘少楼主’。大概金一也低我一等罢。”

第228章 (十九)为恶不常盈

  自金五接了声闻令后,日子已忽地过了大半月。

  这段时日里罗刹鬼此人仿若销声匿迹了一般,泥牛入海似的再无音信。月升日落,风雨烈日侵袭寺檐,廊下风铎日复一日地叮当作响。刺客们如候鸟般来了又去,不过栖身片刻后聚又复散。

  纸帐里悄无声响。风和日暖,金黄的日光透过梅帐洒在光裸的脊背上。颜九变疲乏地抬眼望向床柱边的宫粉梅,花苞在枝梢将落未落地悬着,伶仃孤苦,仿佛下一刻便会消逝于风中。

  女人的指尖抚上他乌黑的发丝,慈爱地摩挲。可这轻抚在颜九变看来却惊心动魄。她的十指犹如利剑钩爪,能倏时将人开膛破肚,教人披肝露胆。她忽而附在颜九变耳边,轻声道:

  “…水九?”

  这两字宛如惊雷,能教颜九变诚惶诚恐,魂惊胆战。左楼主在床上是不会叫他们本名的,只会唤他们易情。可如今她非但没这么叫,还清楚地点出了他的名儿。

  “在。”颜九变沙哑着嗓子答道,伏在床上不敢动弹。

  左不正忽地伸手,将他的脸强硬地扳过来。她生得蛾眉皓齿,风华绝代,无人不为她的美艳之相动容。可那一双眉目却如含雨乌云,暗沉沉地压在人心头。她状似随意地笑道,“你最近同金五走得近,是罢?”

  自先前金五同他坦言过自己就是楼中人人常道的“少楼主”后,颜九变便多留了个心眼。他往时总觉得这位子离自己如高天般不可攀,毕竟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儿,绝不敢自比于各部之首,可如今却没想到竟触手可及。

  颜九变犹豫片刻,道:“是,先几月他成了属下接应人。不过前段日子他接了声闻令,如今不知去向。”

  “他相信你么?”女人在他耳边喘息似的低声问道。

  “……信…信的。”夺衣鬼想起自己将手放在他面上时的模样,那时金五目光散漫,微颤双眸如碧天春水,对他的动作并无太多抗拒。刺客不会任凭不信任之人触及要处,金五作为同他搭伙的人,似乎倒也付了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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