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侠 第17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悬疑推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这蹬弩发箭极快,能顷刻间如暴雨倾泻而出,劲道又极大,能将漆盾长牌洞穿。若是弩箭发出,区区肉躯根本抵挡不住!

  玉乙未冷汗如浆,他方才全凭着挟持在身前的刺客躲闪羽箭剑刺,可这回看来这法子再行不通了。他还得护着身后的玉执徐,此时更是寸步难行。

  要把这山窟中的火源全数击落么?他往山窟四周草草扫去一眼,石壁上用黄铜钩子托着灯盘,火光如豆,星星点点地摇曳;窟顶有孔洞,夜风习习灌入,而在一支支捆缚着天山门弟子的木桩中央立着铁叉杆,杉树皮和松柴熊熊燃烧,映亮整个洞窟。

  他一手持剑,一手执匕,履底已经轻轻踩住了地上的石子儿。玉乙未的剑法从来平平,但若论上投壶掷镖的本事,他却比天山门弟子里的任何一人都要来得好。

  “…看招!”玉乙未忽而高声大喝,同时履缘一擦,把石子儿高高弹起。他手中短匕轻挥,轻巧地用匕身抵住石块,顷刻间飞石仿若几点流星划出,迸溅向四周的候天楼刺客。

  有几枚石子打落了铜钩上的灯盘,灯油泻了一地,山窟中陷入浓郁漆黑。刺客们因这举动微退一步,石子打中了刺客腰间的钥匙串,跌落在地,玉乙未见有机可乘,将那钥匙串儿踢往关押着天山门弟子的铁笼的方向,慌忙抓起玉执徐往外奔去。

  他只能顾得上玉执徐一人,尽管心中甚为不甘,可对于其余弟子他只能略施援手,让他们自求多福。玉乙未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救不了所有人。被拴在木桩上的天山门弟子多被打得鲜血淋漓,一副骨架子露在外头,看着便是救不活的了。只有在铁笼中关押着的人才略有些得救的可能。

  可就在此时,一股沉重的冲劲自身前传来,贯穿了全身!玉乙未闷哼一声,险些往后跌了个圈儿,待清醒过来时,只觉胸中闷痛异常,一口血猛地喷出。

  从前方射来一支巨大铁箭,将他在身前抵着的刺客洞穿,撞击感游走全身,甚而让他两耳嗡嗡震鸣。那正是在窟壁上架起的蹬弩所射的箭,仅凭一具人肉盾牌果真抵挡不住!

  身后涌来凶神恶煞的候天楼刺客,他们手中刀剑急速挥击,交织出稠密刀光。玉乙未背上不慎挨了一刀,立时火辣辣地发痛,鲜血淌湿绸衣,自温热化作冰凉。

  “好哇,天山门的细作,竟然混作了我们的模样!”无财鬼暴戾地吼叫,手中钢剑舞得虎虎生风,对玉乙未步步紧逼,“咱们正愁捉来的天山门弟子不够咱们折腾使乐,这就拿你来充数!”

  山窟里昏花,箭矢射不准。有刺客大吼,“不用箭了,拿火铳来!给这小子好好喂几颗铁弹,教他动弹不得!”

  众鬼将玉乙未逼至山窟中央,这处地势平而空廓,并无遮掩避险之处,也没了铁弹四散弹动的顾忌。窟壁上的刺客们纷纷端起火铳,黑洞洞的铳口对准玉乙未。

  此时可谓是情势危急之时,放眼望去,四周皆是一片黑漆漆的人影。玉乙未像是被困在囚牢中央的猎物,动弹不得。

  他身上流着血,衣衫脏污,狼狈不堪。右手的剑刺着具候天楼刺客的尸首,其上羽箭累累,仿若密林;右手则揽着玉执徐的肩,不敢松开分毫。

  但是就是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分,玉乙未笑了。他弯起嘴角,从口里发出低笑,笑声愈演愈烈,最终迸发开来。

  “……那小子在笑甚么?”刺客们窃窃私语,像看着疯子一般打量着他。

  “那天山门的小子自报家门,也不瞧瞧自己如何势单力微,想必早已疯了罢!”

  刺客们的低语声飘入耳中,玉乙未一面放声大笑,心里一面暗暗地想:不错,他早已疯了。

  从亲眼目睹天山门门生在眼前被残忍不仁地屠戮的那时起,从玉执徐背离他跃进漆黑的邸店中的那一刻起,他心里便天翻地覆了一番。兴许他早已踏入恶鬼之境,被魔瘴迷了心神,这才能做出割去脸皮、甚而在此时直面数十名候天楼刺客的举动。

  玉乙未笑得眼里盈出了泪花,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在笑……我总是被人指着鼻子骂‘窝囊’‘蠢货’,可倒没想到天底下有比我更蠢的人。而这些人,现在正站在我面前!”

  火铳在山壁上爆发,数枚铁弹破空而来,有几枚擦过他周身,划出狭长血口。有一枚打碎了身前候天楼刺客的头颅,白花花的脑浆与殷红鲜血浇了他一身。玉乙未当机立断,伸脚猛地踢翻了立在山窟中央的铁叉杆,燃烧的松柴散落,轰然倒坍于地。

  刺客怒吼,“蠢若木鸡的人是你!你这般不自量力,以为能逃得过候天楼指掌?你会被我们捉起,扒皮抽筋,用尽极刑,就像你身旁那好伴儿一样!”

  玉乙未眸光微暗,嘴角却挑起一个笑容。

  “但在我看来,先被用刑的,该是你们。”

  话音未落,眼前忽有熊熊火光蹿起!刺客们大惊失色,只见血槽中燃起几道火蛇,纵横交错,将山窟映得宛若晌午。铁叉杆上的松柴倒落在地,将血槽中的人油点燃,连起鲜红火幕。

  这血槽遍布山窟地面,本是用来将用刑之人的污血排出的。其中亦积了不少人油,以及刺客们审讯时用的烧人取乐的火油,因而尽管血水排尽,油脂也结了厚厚一层,如今遭火引燃,竟成烈火燎原之势。

  焰苗跃动,将空炁烧得微微摇曳,在山壁上盘踞着的刺客们难以对准玉乙未,一些人只得忿忿地丢下蹬弩,另一些则漫无目的地向其射去羽箭。

  在地上围攻的刺客亦不好受,火幕将众人交错隔开,如今众人仿若困于囚笼之中,进退皆难,更难对玉乙未作进一步的追击。

  玉乙未把剑从候天楼刺客的尸首上拔出。他又破了一回杀戒,可如今天山门已名存实亡,此刻又是间不容发之时,因而尽管心中绞痛,他也只得强行压下杀人的不快之情。

  他从怀里抽出藏了许久的铅黄布,将玉执徐裹作一团,低声道:“执徐,我们这就出去。可能会…有些痛,你暂且忍一忍。”

  说着,玉乙未便往地上抓了一把被血染湿的污泥,猛地盖在脸上,往窟口疾奔而去!

  火幕烧燎了他的发丝,灼烫地舔舐着他的肌肤。刺客们直拥而上,疯也似的以刀剑相迎。玉乙未护着玉执徐,身上伤裂出鲜血横流,刺客们在他周身划出破口,他在疼痛间麻痹了心神。

  “势…情……理…志。”

  忽然间,身旁传来喃喃低语。

  玉乙未转头一看,只见玉执徐皲裂的口唇缓缓开合,他气若游丝地道,“乙未,我授你…剑意。”

  刀剑交戟声中,他的声音虽低弱,却格外明晰。玉乙未浑身一凛,玉执徐虽在往日与众门生一齐习练,却受过东青长老点拨,早出入于人上之境。剑势、剑情、剑理与剑志是天山门剑法之总纲,长老们却只是微微点悟,他又疏于习练,因而从来不解其意。

  “剑情……敌有矛戈,我应…如流。”玉执徐低声细语,“心中得感……非先非后。”

  剑刃凌空劈来,玉乙未猛地伸匕格住,筋骨格格作响,他仿若野兽般嘶嚎出声。

  “手空心阔…凝神屏气。道生于气……道成于神。”

  玉执徐的目光仿佛正落在他臂上,指引他往空里挥剑。此时此刻他虽似神游,却又心在躯壳之中,只觉身边仿佛多出一个与他并肩抵敌的伙伴,大为宽心。

  恶鬼们只觉玉乙未剑法忽似有神助,先前杂乱无序的剑法疏忽间齐整利落,每一式都凌厉难当。玉乙未浑身伤痕斑驳,硬是从刺客群中冲出一条血路,抓着玉执徐便往外奔。

  可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炸响从山壁上传来。

  继而便是灼热之极的剧痛感从他腿上传来,玉乙未一个踉跄向前扑倒,下巴狠狠磕在石地上。转头一望时,只见腿上开了个漆黑小洞,正往外汩汩流血。有铁弹打入了他的腿内!山壁上端着火铳的刺客轻笑一声,在管身内填入新的石球。

  玉乙未拼尽全身气力,支着剑站起身来。他腿受了伤,还拖着玉执徐,寸步难行。候天楼刺客从山窟中涌出,黑蚁似的将他围聚而起。

  “哼,好小子,总算给我们废了你一条腿!看你是能胁生两翅,还是入地有门,能从咱们这儿脱逃?”

  刺客们轰然大笑,笑声尖利刺耳。

  玉乙未扶着玉执徐,两人狼狈又平静地立在离山窟口仅有一步之遥的石阶上。银盘似的明月填满了窟口,银辉水一般泻下,流淌在他们身上,冰冰凉凉。

  “执徐,对不住……我负了你的心意,我果真是个扶不起来的半吊子,学剑从来不成。”玉乙未望向玉执徐,眼神沮切,轻声道。

  “不必……道歉。”玉执徐嘶哑地道,血丝满布的两目中却生出一点柔意,“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乙未。”

  候天楼刺客们森然冷笑着,执剑前逼,却不急着出手,似是在等他们将最后去往黄泉路上的话说完。

  玉乙未道:“嗯,我才不管其余人怎么觉得我窝囊。我只想在你面前做个厉害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阖上双目。若无刺客阻碍,这处离山窟出口可谓近在咫尺。他俩已逃离了那暗无天日的地牢,却要丧命于离和煦日光仅有一步之遥的此处。

  “你还记得…有一年除夕,我不愿与你们守岁,自个儿跑出来放烟火,玩喷花杆的时候么?后来你赶上来了,把我训斥了一顿,却不知怎地竟和我耍起来啦。咱们在太乙溪边看盆景火花儿,听响珠劈里啪啦地响,就这么玩了一宿。我来天山冷冷清清这么多年,只有那个新年是最快活的。”

  突然间,玉乙未开始说起了往事。他的眉宇里盈着怀念与些微的难过,叹着气苦笑道。

  “虽说我点线香时三番五次烫了你的手,还总不小心把灰落你身上。但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和你再过一回除夕,和天山门的大伙儿一块…好好地守一回岁。”

  玉执徐无言,但玉乙未却听到他微弱的气息声,似是轻轻地笑了。

  有刺客嚷道:“还是快快结果了这小子罢!从方才起就不知叽里咕噜地在说些甚么话……”

  玉乙未抬起脸来,却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急什么呢,各位大哥。方才那些话儿是说给咱们领班听的,下来的才是给你们的。”

  他从袖上撕下几片布片,揉成团后塞进玉执徐与自己的耳里,又伸手一掸,从袖里抖出一支火折子吹着了,火光映亮了他丑陋而凹凸不平的侧脸,那脸坑坑洼洼,似是被厉鬼啃食过一般,在月色里透着森森寒意。

  “对这个山驿,我比你们都要熟识。尤其是地底下那些七拐八扭的坑道,我足足画了十页的图纸,背了两个月,六十二天。每天都在惦记着里头到底布了多少火线,放了多少黑火末。我做了六十二天的噩梦,每回都在梦里和你们周旋,躲避你们的追杀。这儿的位置正好,山窟下面的天山门弟子不会被波及,又正好与坑道相接。”

  玉乙未道。他举起另一只手,在惨白月光下,众鬼看见他手里抓着一根细长的火绳。火绳从幽邃的地底岔路延伸而来,在石阶上蜿蜒蛇行,这处山窟的另一条岔道也与坑道相连,方才他逃蹿时将搓好的火绳牵引了过来。

  “我不愿念书,不爱习剑,也没甚么值得称道的嗜好。”

  玉乙未把火折子靠近那枚火绳,忽而对刺客们露齿一笑。

  “…不过,倒是挺爱放烟花。”

  静默仅延续了一瞬,下一刻,天震地骇的轰鸣声响彻四野。天幕鲜红,染上如血火光。

第254章 (四十二)尘缘容易尽

  浓夜暗沉沉地压在天穹下,黯淡的月悬在水墨似的山的另一头。山驿里仅有一点微光,火豆子在夜色中微弱而不安地摇曳,是巡夜的刺客手里提的琉璃灯。

  驿馆外乱风呼啸,馆中却凝固了似的死寂一片。玉丙子两目空落而无神,怔怔地坐在陶灯面前,两手绞紧衣袖,秀丽面容上眉头紧蹙,神色隐忍而痛苦。

  她被候天楼刺客捉来已有几月,那时她心里便打定主意,若是刺客们要她做些谋害人性命的药,她便想尽一切办法,咬舌或投缳自尽。可刺客们却悠哉游哉,既不急着把她呈奉给他们敬爱的左楼主,也只叫她做些愈伤之药。

  那些伤膏药丸有许多是给用刑后的天山门弟子使的,因而玉丙子虽百般不愿给这群无恶不作的魔头做事,却也只得成日在他们监看下捣药。

  另一个让她不致寻死的缘由,恐怕便是——

  “执徐师兄,现在可还好么?”玉丙子轻轻叹了口气,将胸中郁结微吐半分,在心中默默想道,“他剑法这般高强,一定没事的…”

  她微微抬眼,望向沉寂的天顶,不由得出神。“还有乙未师兄,他没那么厉害,要是被人给捉去了,就一定逃不出来啦,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呢?”

  守门的刺客们百无聊赖,在门边玩起了娘娘牌,将画钱贯的丝绸裱牌甩得哗哗作响。手痒的便押上自己的一点儿月钱,众人耍得不亦乐乎,竟也不去管玉丙子。

  “百万贯!”

  “瞧我这儿,有万万贯!”

  刺客们高声喧叫,脸上或喜或怒,把地上的银钱推来攘去。在山驿里过的日子平淡如水,只有博戏能起几丝波澜。玉丙子亦觉得自己在这死寂的日子里愈发干涸枯槁,渐渐化作一个不会欢笑的木人儿。

  突如其来的,一声天崩地坼的轰鸣震彻四方。脚底嗡嗡鸣震,房梁咯吱颤抖,尘灰从天顶上泻下。刺客们像惊弓之鸟一般倏然跳起,各自抓住腰间铁剑,仓皇张望。

  “怎么回事!”

  远方血光冲天,似是燃起冲天烈火。刺客们看得瞠目结舌,有人喃喃道,“是火部捣黑火末时出了甚么差错么?他们的手法粗蛮,仓房里的黑火末包又累摞得多,说不准真出了什么问题……”

  有人辨出那是山窟的方向,摇头道:“不,起火的那处并非火部仓房,而是关押天山门门生的地窟,那处定是出了甚么差错!前些日子成邑山驿有土部叛贼来袭,若这回是他们卷土重来,并州也不安全。”

  刺客们对视一眼,似是在彼此眼中找到了默契。炬口鬼道:“留两人在馆驿里看着这天山门的小娘儿们,其余人一齐去山窟察看。”

  “是!”

  数人犹如离弦之箭般奔出,瞬息间没入夜色之中,向火光之处奔去。

  馆驿内霎时死寂一片,余下的两名刺客也没了耍牌的心情,将手中叶子牌一摊。纸牌落在地上,孤伶伶地滚了一滚。

  “…枝花。”

  “嗯,我的是空没文。”

  两人向门外张望,玉丙子亦随着他们的视线向远处眺望。层叠墨云将夜色染得愈发漆黑,隐隐现出电光,惨白地映亮山野。

  “要下雨了。”刺客说。

  另一个刺客道。“得起大风。”

  不多时,暴雨突如其来,似决堤怒洪,自天穹中猛然倾泻而下。瓢泼雨水溅落在地,晶莹雨珠迸溅,像在地上铺了一层乱毛的厚重白毡子。

  玉丙子黯然地望着雨幕,这骤雨仿若囚笼,将山驿笼起。而她被困于此,无处逃脱。

  也不知这算是场及时雨,还是个天灾,方才的及天火光渐渐息下,乱糟糟的人声飞蝗似的从外头冒起。

  刺客猛然起身,另一人惊问:“怎么了?”

  “外面有人。”

  滂沱雨幕之中,果真隐约现出了一个人影。两人丝毫不敢怠慢,将手按在剑柄上。在这时前来的既可能是前去探看山窟回来报信的伙伴,也可能是前来劫走玉丙子的土部的叛贼。

  “该死,怎么不留多一些人在这儿看着这小女娃?”刺客低声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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