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 第11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金夺燕心里窃喜,沈无春是一点也不会谈判,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我要的东西,说珍贵也珍贵,说不值一提也确实不值一提。” 金夺燕道:“我有一个客人,要我偷一件你的衣服。”

  沈无春眼中有些惊讶,“我的衣服?”

  金夺燕说起来还有些难以启齿,“一双罗袜。”

  他不知道沈无春懂不懂,沈无春这个人,姿容绝代,高高在上的如同谪仙人,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觊觎他那一身素淡的白。要沈无春的一双罗袜,听起来就知道不能做什么正经事儿。

  沈无春问道:“是谁要的?”

  金夺燕摇头,“这我不能告诉你。”

  沈无春思量片刻,道:“可以。”

  说罢,沈无春回身自衣柜中取了衣物,递给金夺燕,“现在,你可以带我去梦赦窟了吗?”

  金夺燕一边咂舌,一边收起衣物,道:“现在就走?”

  沈无春点头。

  “那好吧。” 金夺燕推开窗户,旋身隐进夜色里,沈无春跟在他身后,虽不比金夺燕轻灵,却气息绵长,源源不绝。

  一轮弯月挂在西楼的屋檐上,沈无春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忽然想起来一些往事。

  那时他们两个从夏王孙那里离开,跑到阳雀楼的屋顶上。阳雀楼很高,下弦月好像就在他们身后,明亮之中透出些寒凉。

  沈无春看从夏王孙那里顺出来的江湖八卦,他这个人满心扑在剑上,踏入中原武林这么些年,怕是从不知道江湖还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傅鸠仰躺在屋脊上,翘着腿,看月亮。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墨色的牡丹飘飘摇摇。

  沈无春的表情素来寡淡,但傅鸠却可以通过他的眼睛分辨他的情绪。好比他现在,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眼睛亮亮的,有些好奇,还透着些小惊讶,像是刚刚接触世界的小娃娃,看什么都兴致勃勃的。

  某种意义上,这些东西确实为沈无春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傅鸠问他:“是不是很有意思?”

  沈无春点点头,傅鸠又开口,道:“这不比你那枯燥的剑谱有意思?你偶尔也看看这些世事人情,不要总想着练剑。”

  沈无春从那几页纸里抬起头,看着傅鸠,摇了摇头,“我喜欢练剑,我们这一派追求的便是最高深精妙的剑法。”

  傅鸠嗤笑,“你难道没听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折梅剑法》称得上绝世无双了,还不是败在我的剑下。”

  傅鸠声调懒懒散散的,“这世上哪有什么最精妙的剑法。”

  沈无春想了想,道:“找不到最精妙的剑法,能更上一层楼也是好的。我如今的武功,便比我初入江湖之时厉害很多。”

  傅鸠睨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身边有了我。”

  傅鸠忽然坐起来,捏着沈无春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别找什么更精妙的剑法了,多看看我吧。有我在你身边陪你练剑,不比那几本破剑谱有用?”

  沈无春就着这个姿势思考了一会儿,道:“我要你,也要剑谱。”

  傅鸠眼里有些失望,他放开沈无春,道:“贪心不足。”

  傅鸠又躺了回去,看悬在天上的月亮,这月亮就和沈无春一样,看着近在咫尺,其实遥不可及。

  沈无春回头看傅鸠,“你不开心吗?”

  傅鸠懒散的应了一声,沈无春不是很有诚意的哄道:“别不开心了。”

  傅鸠看了会儿月亮,又看沈无春,“那亲一个。”

  沈无春就俯下身去,亲了亲傅鸠的嘴唇。不等他起身,傅鸠一下子拽住了他,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沈无春去看傅鸠,傅鸠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情雾,他舔了舔沈无春的耳垂,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沈无春皱起眉,道:“我不要,太硌得慌了。”

  傅鸠不老实的蹭来蹭去,很不高兴的样子,“好师父,又不劳你动作,怎么这么娇气,躺着也嫌硌得慌。”

  沈无春过后又说了什么,但是听不分明了。

  那一轮明月挂在两个人头顶,与如今沈无春眼中的月亮,何其相似。

  沈无春敛下心神,跟在金夺燕身后,往梦赦窟的方向去。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那一块空地。这里原来是一间寺庙,后来荒废了下来,被燕无歇改成了梦赦窟。方圆几里,除了几间半坍塌的房屋,就只有一棵大槐树和一口枯井。

  金夺燕蒙上沈无春的眼睛,带着他一同跳进井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停了下来,沈无春将蒙眼的布摘下。

  入目是一道长长的石桥,石桥两边是幽暗的潭水,过了石桥,便是傅鸠所在的石洞了。

  沈无春踏上石桥,他一身白衣,走到漆黑的石桥上。前后都黑黝黝的,只有他,仿佛混沌之中的一抹光。金夺燕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手脚酥麻,立时不敢看了。

  沈无春走过石桥,走到石洞前。他往里看去,石洞很大,石壁上镶嵌了许多盏灯,整个石洞十分明亮。靠近墙边一侧,是一张宽大的石床,上头铺着柔软雪白的皮草,上回沈无春来的时候已经体验过了。

  一旁有一口泉眼,咕噜咕噜冒着清水,散发着寒气。几张大架子立在一旁,上头有美酒熏肉果脯。而另一边,则是慢慢一整面墙的藏书。大约是顾忌傅鸠,那些书里大多是一些诗文游记,没有一本武学秘籍。

  这里一点都不像个囚牢。沈无春想,看向傅鸠与燕无歇结拜为兄弟还是有点作用的。

  傅鸠站在书案后面,一只手挽袖,一只手执笔。宽大的绣满了墨色牡丹的长袍罩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挺拔消瘦的轮廓。他看起来可真像个如玉公子,在临湖小楼里,倚风描画,姿仪英秀。

  沈无春倚着石墙,这样一个人,哪怕他笔下正画着月下楼顶交颈缠绵的春宫画,也是赏心悦目的。

  傅鸠放下笔,将画吹干,折起来放进了一旁的一个箱子里。那箱子里,里头有半箱子纸。

  总不能都是他俩的春画儿吧,沈无春抿了抿嘴,想上前去看看。傅鸠却一抬手,将箱子合上了。

  傅鸠抬起眼,看着沈无春,一双眸子,昳丽又无辜。

  “你很介意我画这些东西吗?” 傅鸠问道。

  沈无春其实无所谓,但是画半箱子春宫画儿,这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吧。

  “你是怕我把这些拿给别人看?” 傅鸠袖着手,墨色的长发边是一张苍白的脸,“沈大侠是觉得同我这个魔头不清不楚的,有碍你的清白吗?”

  沈无春抿了抿唇,“我没这么想。”

  傅鸠只是笑,透着一股子嘲弄。

  他们两个总是不能好好说话,沈无春想说的话太多,却是个笨嘴拙舌说不明白的。傅鸠压根不想听他说话,他自己说话的时候又总是夹枪带棒的。

  沈无春心里想,或许应该传信,那总不会吵起来。但他又一想,当面说话他尚且猜不透傅鸠在想什么,若是传信恐怕更想不明白了。

  两个人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聊天,便只好做些别的。

  于是上床。

  石洞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要蜡烛不停息,便一直都是明亮的。石床边的帷幔被放下来,柔顺的落在雪白的皮子上,床上的情事一直要到傅鸠尽兴了才算完。

  喘息声渐平,傅鸠挥开帷幔从床上下来,自顾自的倒水喝。床榻里面,沈无春半截身子埋在柔软的皮草里,露出大半个赤裸的脊背。白皙的肩背之上布满了暧昧的,缠绵的红痕,一直蜿蜒到消失在被子里的腰窝。

  “我要喝水。” 沈无春哑着嗓子道。

  赤着上身的傅鸠看了他一眼,倒了杯水回去。

  沈无春喝完了水,依旧躺回去。傅鸠也在石床上躺下来,枕着手,看着帐子顶。

  他没有问沈无春什么时候走,沈无春早晚要走。

第14章

  大约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蜡烛都燃尽了,石洞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石床上,沈无春兀自沉睡着,他身边躺着傅鸠。傅鸠侧着身子,指尖悬在沈无春眉眼之间。

  沈无春生的极美,傅鸠想起当年他与沈无春过洛阳,牡丹薄瓣朵朵,姚黄魏紫,倾国倾城。而沈无春站在牡丹花丛里,如洛神出水,一眼惊鸿。

  他那么美,却又那么冷,好像一身骨血都是坚冰寒雪塑成的,叫人暖不化,放不下。

  傅鸠眼眸深深,指尖从沈无春的脸颊滑到了沈无春的脖颈,他摩挲着那细腻的颈子,如同将沈无春整个人禁锢在一掌之间。

  沈无春浓密的眼睫颤动几下,睁开了眼睛。

  傅鸠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

  “你想掐死我吗?” 沈无春声音有些哑,大约是昨天伤到了喉咙,吞咽有些费劲。

  傅鸠笑了,眉眼染上一种妖异,“是啊,我想杀了你。”

  “为什么?” 沈无春看着他的眼睛。

  傅鸠看着他,“因为你背叛了我,因为一本可笑的秘籍背叛了我。”

  沈无春一下子说不出话了,他看着傅鸠的眼睛,嘴巴张了又合。

  “我没有。”

  离开无极宫后,傅鸠与沈无春来到中原武林,沈无春再次踏足峨眉,青峦师太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之后,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同许多人比武,从大漠到江南,从南疆到北海。他们当然也有过争吵,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又莫名其妙的和好。

  最后一次争吵,算不得是他们最凶的一次。可是那一次,傅鸠走了,走的很决绝,头也不回。

  沈无春讨厌这种被留在原地看人背影的感觉,于是他也愤愤的转过身,回了浮玉山。

  没过多久,他又听到傅鸠的消息,傅鸠潜进少林,偷走了少林六十四种武功秘籍,天下哗然。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傅鸠又潜进各大门派,偷学各种武功。秘籍被偷的门派派人追杀傅鸠,只有零星几个人活着回来,同时带回来一个消息。傅鸠将所有的武林秘籍融会贯通,创造出了《玉竭山顷》。

  大约从这个时候起,整个武林的人开始追杀傅鸠,不管是为了寻回自己秘籍,还是为了那本绝世武功《玉竭山顷》。

  沈无春下了山,去找傅鸠。但是傅鸠不愿意见他,每次他循着傅鸠的踪迹找过去,只剩下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那一年深秋,燕无歇来找他。彼时武林众人为了围剿傅鸠,推选燕无歇为武林盟主,统率大局。

  燕无歇到的时候,沈无春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你能找到他吗?” 燕无歇站在长廊上,远望湖中秋水。

  沈无春看了看他,燕无歇继续道:“找到他,让他交出《玉竭山顷》,然后带着他离开吧。”

  “傅鸠不听我的。” 沈无春垂下眼睛。

  “他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燕无歇告诉他,“重阳之日各大门派齐聚,开始对傅鸠进行规模最大的一次围剿。”

  沈无春抿了抿嘴,“他们未必打得过傅鸠。”

  “他们一定打得过傅鸠,” 燕无歇面色严肃下来,“傅鸠再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而我们这边是千军万马。沈无春,你明白吗?这不是一场对决,这是一场战争。”

  一个人可以赢得一场战争吗?沈无春心里发紧。

  燕无歇走后,沈无春就背上剑,去寻傅鸠。

  他在一座湖边小楼里找到了傅鸠。湖岸边有一座观景台,露天的平台围着栏杆,下面是平静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