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 第12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观景台上有一张琴桌,哑姑在那里焚香抚琴。她面前有一张长榻,傅鸠歪在长榻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拎着酒杯搭在膝上。满绣墨色牡丹的长袍铺满了长榻,他坐在繁花之间,周身一派慵懒之意,像个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

  傅鸠撩起眼皮子看了眼走过来的沈无春,呼吸沉重了片刻。

  沈无春先开的口,“跟我走吧。”

  傅鸠勾起一抹笑,“去哪儿?”

  “回大漠,” 沈无春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

  “大漠,” 傅鸠晃悠着酒杯,“大漠不像浮玉山,师父怕是住不惯。”

  沈无春眉头微皱,他不想跟傅鸠说这些有的没的,只道:“你把《玉竭山顷》给他们,然后跟我走。”

  傅鸠微顿,抬起眼,眸中寒意重重,“原来师父来找我,真的是为了《玉竭山顷》。也是,师父毕生追求精妙的武功,怎会不为《玉竭山顷》动心呢?”

  沈无春要烦死了,傅鸠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傅鸠看着沈无春,“我如果不跟你走呢?”

  沈无春咬着牙,“我是你师父,你得听我的!”

  傅鸠笑了,“师父?”

  他抬起眼,直直的盯着沈无春,“当年月湖边你以一招之差胜了我,但是现在,你还赢得了我吗?”

  沈无春眼睛一下子睁大,傅鸠慢条斯理站起来,抽出一旁的长剑,那柄剑上,还篆刻着无春二字。

  “如果你赢了我,那我就把《玉竭山顷》给你。” 傅鸠长剑对着沈无春,声音里带着狠意,“但如果你输了,那我就废去你一身武功,你此生不能再练剑!”

  沈无春紧紧的抿着嘴,看着傅鸠,他心里涌现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委屈,连带着喉咙都有些钝痛。

  他不说话,也抽出了剑。

  像以前每次切磋一样,他们拿着剑,相对而立。但是这一次,不会再有谁对谁说,“我知道这招怎么解了,你再同我推演一遍。”

  哑姑抱着琴退回了小楼里,她很幸运,得以成为这两个最厉害的剑客之间对决的见证者。

  沈无春与傅鸠的剑都很快,甚至有些剑招如出一辙,哑姑看不清他们之间的过招,只觉得两个人如此相似,漫天剑影里,一黑一白两抹身影几乎要融为一体。

  平静的湖水掀起轩然大波,湖岸边的树林被一阵强劲的风刮过,枝头残存的叶子顷刻间荡然无存。哑姑悄悄探出头,却被剑气卷起的风刃割断琴弦。

  他们这一场打了很久,日头西沉,两个人的战局从湖中心转到观景台。哑姑看见了沈无春,他穿着的白衣沁着血色,尤为明显。他虽然站着,但是僵直的像一根木头,已经到了力竭之时。

  傅鸠持着剑,站在他不远处。

  “你输了。” 傅鸠道。他穿的是黑衣,血色不明显,但是哑姑肯定,他没有在沈无春手上讨到多少好处。

  “还没有。” 沈无春声音很轻,他握紧手中剑,看向傅鸠,“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傅鸠扯出一抹笑,手中长剑反射泠泠的寒光。他抬起剑,却听见身后琴弦 “铮” 的一声断裂,发出警示的声音。

  傅鸠下意识的挥剑斩去,十三枚一寸长的暗器打在傅鸠的剑上,余下通通没入傅鸠体内。他转身看去,九位一流高手自四面而起,冲着傅鸠成围攻之势。

  埋伏着的围攻的人如同蚂蚁一般迅速爬满了湖边,诛杀傅鸠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湖岸。那九位高手就趁着傅鸠与沈无春两败俱伤的空档,合力冲傅鸠出手,势要就地诛杀傅鸠。

  沈无春被这般变故惊住了,他看着不远处的傅鸠,想上前去帮他。可是身后人潮汹涌,他被谁撞了一下,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要比痛感来的更早。他低头去看,腰间已经被大片大片的血染红。

  “傅鸠 ···” 沈无春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他最后看他一眼,傅鸠双手被缚,狼狈的跪在地上。

  “你出卖我。” 傅鸠用那双含着血泪的眼睛望向沈无春。

  “我没有。” 沈无春已经站不住,委顿在地,“我没有。”

第15章

  后来,沈无春被燕无歇送去了药王谷,当他醒来,已经是三个月之后,傅鸠被囚,一切尘埃落定。

  沈无春摸了摸腰腹,好像那里还残留着当年的疼痛。

  傅鸠已经起身,他下了床,换了新烛,一根一根点起来,石洞里便明亮起来。

  “你还不走?” 傅鸠背对着沈无春。

  “我要在这里待几天。” 沈无春坐在石床上,拢了件绸衫。进出一次梦赦窟太麻烦,他给沈长策留了信,没什么大事不要来找他。

  傅鸠回头看着沈无春,沈无春也看着他,眼睛很柔和温顺。

  傅鸠轻笑一声,笑的沈无春后背发凉,他收起了温顺的做派,拢着衣衫从床上下来。

  沈无春赤着脚踩在石板上,石板冰冷似铁,他于是又把脚缩了回去,用一旁雪白的皮草将自己圈了起来。

  那一边傅鸠拿出一些果脯肉铺放在桌子上。

  “你这里倒是不缺什么,” 沈无春道:“看不出来,燕无歇对你还挺好的。”

  傅鸠声音淡淡的,“我哥哥一年两回往武林盟送东西,他当然不好亏待我。”

  傅鸠是无极宫的少宫主,无极宫地处大漠,占据绿洲,据说领地还有金矿,富庶的不得了。

  十年前傅鸠搅弄武林风云,被众人围剿。无极宫没法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不敢率人前来救援。但在得知傅鸠被关起来之后,却派人一年好几回的来找燕无歇,每一回都带着十几车的金银财宝,就是为了能让傅鸠过得好点。

  傅鸠回过头,凤眸微挑,看着沈无春,“这十年来,你在做什么?”

  沈无春回想了一下,当年他被人刺伤,在药王谷昏迷了三个月。后来他离开药王谷,找到燕无歇,想见傅鸠。燕无歇不允许,他同燕无歇定下了一个约定,因为这个约定,他在浮玉山上待了十年,直到燕无歇派人来给他送武林大会的邀请函,他才可以下山。

  同时还收了个徒弟。

  沈无春抿了抿嘴,他觉得如实说了,傅鸠会不高兴。

  “你不说我也知道。” 傅鸠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恶狠狠的盯着沈无春,仿佛割裂的两种情绪。

  “听说你又收了个徒弟,” 傅鸠声音里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毛骨悚然,“你的新徒弟怎么样?称你的意吗?你跟他说起过我吗?怎么说我也是他师兄不是。”

  “他不重要。” 沈无春打断他的话,像是感受到危险了似的,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傅鸠微顿,目光沉沉的看着沈无春,“那谁重要?”

  沈无春抬眼看向傅鸠,“当然是你。”

  傅鸠沉默了,他长久的凝视着沈无春,末了只撂下一句,“骗子。”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沈无春无聊,就盯着傅鸠的背影,描摹他衣袍上一朵一朵的墨色牡丹。这牡丹花瓣大而繁多,颜色深红渐黑,唯有花蕊一点灿灿的金黄,像是星星点点的光。

  沈无春在床上躺下,注视着傅鸠的背影,慢慢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机关轰鸣的声音传来,那头,燕无歇站在石桥另一端,身边几个弟子举着火把,照着桥这边的路。

  那几个弟子同沈无春在秋水渡见到的武林盟弟子不同,他们每个人都身着白色甲衣,脸上带着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些弟子平常守在各个关卡,每三日一次往傅鸠这里送吃食日用,但不能与傅鸠对话。

  沈无春被声音惊醒,刚想起身去看,却被傅鸠压着摁了回去。

  燕无歇穿过桥走进石洞,身后的弟子将几摞卷宗放在石台上,随后退到石洞边。

  石洞就这么大,那几个素来给傅鸠送东西的弟子见到床上还有一个人,都十分惊讶。

  只见傅鸠懒散的倚在床上,怀里搂着一个人。从他们那里看去,只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他半拧着腰身偎在傅鸠怀里,往下拢着雪白的皮草。

  燕无歇目光在傅鸠两人身上转过一圈,笑道:“贤弟好兴致啊。”

  傅鸠勾起沈无春的一缕长发,漫不经心道:“长日无聊,总要找些事来做。”

  燕无歇笑道:“是为兄考虑不周了,若是下次贤弟再觉得无聊,只消吩咐一声,各色美人为兄必然给你送来,不必麻烦金夺燕了。”

  傅鸠垂下眼,指腹摩挲沈无春的脸颊,透着一股子狎昵之意,“我想要的美人,可不是那么轻易的找到的。”

  燕无歇看着那被傅鸠环在怀里的人,道:“是了,似我兄弟这般人品,自然得用最上等的东西相配,就是美人,也得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他将天下第一四个字咬的很重,生怕傅鸠和傅鸠怀里那位听不出来似的。

  傅鸠没说话,目光冷下来。燕无歇自顾自的站起身,道:“这些东西给你送来了,三日后我来取。” 说着,他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若是什么少的缺的,只管吩咐人给你送来。”

  傅鸠皮笑肉不笑,“多谢燕兄。”

  燕无歇摆摆手,“你我二人兄弟,何必那么见外呢。”

  燕无歇带着他那些弟子很快离开了。

  沈无春从傅鸠怀里坐起来,道:“你们两个真虚伪。”

  傅鸠没理他,走到石台边,处理起满桌的卷宗。

  “这是什么?” 沈无春问道。

  “武林盟的事务。” 傅鸠手下很快,不多会儿,已经看了三份了。

  “武林盟的事务,为何要你来处理?” 沈无春不解。

  “燕无歇那么一个物尽其用的人,会叫我享清闲?”

  沈无春走到傅鸠身边,很惊奇的样子,“那你岂非大权在握么。”

  “是啊,我虽然困在这里,却通晓整个江湖事。从我笔下出去的每一条决策,都在搅动着江湖风雨。” 傅鸠看了眼沈无春,沈无春眉头紧皱,好像觉得傅鸠作为囚犯的生活与自己想的很不一样。

  “想不明白吗?” 傅鸠道:“即便没有武功,我还有很多足以支持我过得很好的东西。因为我从来不靠武功活着。”

  沈无春抿了抿嘴,觉得傅鸠在嘲讽他,他就是靠武功活着的人。他毕生追求更高深精妙的武功,而没了武功,几乎是废人一个。

  沈无春有些不高兴,在傅鸠身边站了好一会儿,闷声闷气的问道:“你之前,真的有很多美人陪你吗?”

  傅鸠笔下一顿,抬眼看向沈无春,“你在浮玉山,不也有个小弟子嘘寒问暖?”

  “我没有。” 他跟沈长策又不是真的,何况沈长策那么气人。

  傅鸠嗤笑一声,明显不信。

  沈无春抿了抿嘴,心里有些委屈,但现在是他要赖在傅鸠身边,总不好对傅鸠发脾气。思来想去,只好闷闷道:“那你以后不能有了。”

  说完,沈无春回到床上,盘腿面向石壁坐着。他自己觉得他很识大体,没有向傅鸠发脾气,但就是傅鸠瞎了,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委屈与生气。

  傅鸠收回目光,快速浏览纸张上的字。石室里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沈无春只能通过傅鸠处理事务的速度判断,当石案上的一半事务处理完后,傅鸠放下笔说该休息了。

  沈无春微微惊讶,“一天这就过去了?”

  傅鸠走上石床,拉扯沈无春的衣裳,“一日时光本就转眼即逝。”

  沈无春倒想同他辩驳,但显然傅鸠心思不在这上头,两个人滚进柔软锦衾里,都不再提这个了。

  沈无春醒来的时候,石壁上的烛火还剩下一点。傅鸠还睡着,他睡着的时候也不熄灯,任烛火一根根的燃尽。

  沈无春小心翼翼的从傅鸠身边起身,他下了床,原本冰冷的石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赤着脚踩上去也不觉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