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 第13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一面墙的烛火,沈无春一根一根的点过去,他站在那里,心里想着傅鸠做这些事的情景。直到所有的蜡烛都换了新的,沈无春才回到床边。傅鸠还没醒。他睡着的时候,眉眼没有那么凌厉,透着些苍白。沈无春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起身去石桥上练剑了。

  沈无春甫一走出去,傅鸠就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

  他拖着厚重的衣袍,站在石室门口,绣着墨色牡丹的衣服让他像一条影子般,沉默的注视着沈无春。

  沈无春在石桥上,一身白衣衣袂纷飞。他是真的喜欢剑,一日也离不了。但是傅鸠已经很久不碰剑了。自从被囚禁在这里,傅鸠身上的奇经八脉都被封,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来,更不要提练剑。

  沈无春照旧练了一套剑法,收剑的手势漂亮的不得了。

  沈无春走到傅鸠面前,眼睛明亮。

  “你非要在我面前练剑吗?” 傅鸠神色冷淡,“我最讨厌你练剑。”

  沈无春一下子愣住了,手足无措的样子,“我们以前在一处练剑,推演剑招,明明很开心的。”

  “只有你开心,” 傅鸠看着他,“你有在意过我想的是什么吗?”

  沈无春一下子哑了声,他想起来当年剑湖边的赌约,傅鸠若赢了他,那他便要废去一身武功,此生不得再提剑。

  “我如果不再练剑,你就会高兴吗?” 沈无春问傅鸠。

  傅鸠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会为了我放弃剑道?”

  沈无春张了张口,他看着傅鸠的眼睛,半晌低下头,“我不能废去我的武功,我只有这一身武功。” 这是我的依仗,我能救你出来的依仗。

  傅鸠轻轻笑了一声,吐字如冰,“是,你只有这一身武功,别的东西你都看不上,也不稀罕。”

  傅鸠转身走回石室,沈无春忙跟上他,“我真的不能废去我的武功,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

  傅鸠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一眼,眼眸中翻涌着浓重的情绪。

  沈无春盘腿坐在床上,衣袍下的脚踝上带着二指宽的钏环,钏环上连着锁链,另一端没入石壁。沈无春稍一动作,就带动锁链哗啦的声音。

  傅鸠在不远处的石台边处理燕无歇送来的那些卷宗,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你其实不必这样的,” 沈无春拨弄脚踝上的锁链,“我本来也想待在你身边。”

  傅鸠像是只听到了前半句,“如果你很介意,那便解下来吧,我不勉强你。”

  “真的吗?” 沈无春试探的问他。

  傅鸠不说话,直直的看着他。

  沈无春忙松开那锁链,“带着吧,挺好的。”

第16章

  区区一条链子当然锁不住沈无春,可是看傅鸠那神色,沈无春又哪敢轻举妄动。于是当天,傅鸠又用那链子在沈无春身上玩出了不知道多少花样。

  论说起来,两个人吵架的时候,沈无春不该这么对傅鸠予取予求,傅鸠在这事上满足了,自然可着劲儿跟沈无春闹不痛快。可惜沈无春不懂得欲擒故纵,只以为一味顺着傅鸠能叫傅鸠开心,他哪知道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得到了身就想要心,得到了心还想要一整颗心呢。

  蜡烛照的石室亮堂堂的,沈无春不习惯睡觉的时候太亮,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傅鸠就着烛火仔细端详沈无春,十年了,岁月对沈无春格外优待,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丁点的痕迹,同傅鸠回忆里,梦里的人没什么不同。

  年少时,沈无春看着自己的眼睛,总是水洗过似的,清澈的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实际上不是的,沈无春眼里只有他手中的那把剑。傅鸠从大漠跟在浮玉山,从满城繁花跟到雪落南山,到底换不来沈无春的一眼。

  这十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沈无春,把那些回忆,妄想,痛苦撕破了嚼碎了往下咽。他不想沈无春过得太好,怕他忘了自己,又怕沈无春过得不好,受太多委屈。

  沈无春躲着烛光,埋进傅鸠怀里。傅鸠顺势揽住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脖颈,脊背,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抚摸这个叫他爱不得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的沈无春。

  “不过是本剑谱,你想要,我怎么会不给你。” 傅鸠声音低沉,夹杂着不知道多少的欲语还休。

  傅鸠怀里的沈无春气息忽然一重,傅鸠手上的动作一顿,指腹蹭了蹭沈无春的侧脸,“醒了。”

  沈无春抬眼看向傅鸠,“嗯。”

  傅鸠眼中的神色变得漫不经心,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怀里的沈无春。

  沈无春斟酌着语言,“当年,我没有出卖你。我不知道燕无歇带了那么多人埋伏,我是真的想带你离开的。”

  傅鸠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玉竭山顷》呢,你想要吗?”

  沈无春犹豫了一瞬,《玉竭山顷》,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在当时,《玉竭山顷》并不是最重要的。

  沈无春摇了摇头。

  傅鸠笑了,气息微凉,“你真的不心动吗?” 傅鸠垂下眼,看着沈无春,“你毕生都在追求更高深的剑法,若不是我天资出众,怎么配同你走一程。”

  “我有比那更重要的东西了。” 沈无春双手揽着傅鸠的脖颈,微微仰头,在傅鸠唇上落下一个微凉的吻。

  傅鸠半掩着的眼睛微微颤动,他该相信沈无春吗?沈无春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他也会爱上一个人吗?

  傅鸠想起有一年的清明,沈无春带他回浮玉山。

  山下的清明早已是万物复苏,而在浮玉山上还残留着一整个冬天的积雪。

  沈无春带傅鸠去祭拜自己的师父,浮玉山人丁零落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座埋在山南边的墓穴掩在积雪下,旁边的一株老梅半数盛放半数零落。

  沈无春俯下身将墓碑擦干净,将山下带的祭品摆了几盘,随后抽剑在他老人家墓前完整的使了一遍折梅剑法。

  “师父,折梅剑法残缺的第九重,我已补齐了。” 沈无春将剑举至额头,拜了三拜。

  傅鸠在一旁站着,道:“不向你师父介绍介绍我吗?”

  沈无春看他一眼,眼里有些笑意,他在师父墓前道:“师父,你从前总担心没有人给我喂招,我的折梅剑法无法进益。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遇见了一个天才,就是他帮我补全的折梅剑法。”

  傅鸠听了就笑,抽出剑学着沈无春的样子使了一遍折梅剑法,随后又将剑举至额头,拜了三拜。

  “你是我的徒弟,论理,要拜六次才对。”

  傅鸠挑眉,“我就要拜三次,别的时候我都随你,但在你师父面前,我可不想只做你徒弟。”

  沈无春看着傅鸠,傅鸠对上沈无春的目光,丝毫不让。沈无春便罢了,傅鸠或许希望沈无春能说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但是沈无春没有说话,这让傅鸠心里有些失望。

  “走吧。”

  “去哪儿?”

  沈无春拎着剩下的贡品,“去祭拜我师伯。”

  沈无春与傅鸠翻了一座山,才在山北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墓碑。

  “你师伯为何同你师父的墓离的那么远?” 傅鸠问道:“他们有仇?”

  沈无春想了想,“算是吧。”

  据沈无春所说,沈无春的师父子桑承年轻的时候痴恋自己的师兄丰离,几经周折,终于求得师父成全,为子桑承与丰离定下婚约。丰离按师命与子桑承成婚,婚后二人一处练剑,互相对招破招,一同突破折梅剑法。

  可惜的是,子桑承情深几许,丰离却自始至终不为所动。如此数年,子桑承爱而不得,心灰意冷,与丰离分道扬镳,离去之时发下毒誓,此生不愿再见丰离一面。

  此后几十年间,两人再未见面。丰离不是没有去寻过子桑承,但是江湖那么大,子桑承铁了心不见丰离,丰离也很难找到他。

  后来子桑承遇见仇敌,寡不敌众,奄奄一息。丰离得知后,前去相救。等丰离打退敌人,却发现子桑承亲手剜了自己的双目。他不愿意见丰离,又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转身便走,情急之下竟亲手剜出自己的双目,以示,宁死不愿见丰离一面。

  丰离将子桑承带回浮玉山,不久之后子桑承便伤重不治去世了。他死之后,丰离万念俱灰,几乎是紧跟着去了。

  “师伯死之前交代我,将师父埋入浮玉山山南,自己就埋在浮玉山山北。因为他不敢离我师父太近,又不想离我师父太远。”

  听完沈无春所说,傅鸠叹道,“多刻骨的恨呐,宁死不肯再见他一眼。”

  沈无春将祭品摆在丰离墓前,跟着道:“是啊,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若我师父真的这么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呢,反而躲着不见他。”

  傅鸠看着沈无春的侧脸,“你觉得,你师父对你师伯,只有恨吗?”

  “不然呢?” 沈无春回身看傅鸠,“但凡他对我师伯还有一丝年少相伴的情分,都不至于对自己这么狠吧。”

  “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剜去自己的双眼,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怕自己见他。” 傅鸠注视着沈无春的眼睛,迫切的希望能在那双眼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无春摇了头,“我不懂。”

  傅鸠眼睛溢满了失望,他笑道:“是,你不懂。”

  他看着面前丰离的墓碑,心神大恸,他恍然觉得自己与子桑承,竟有几分相似。

  一个丰离,一个沈无春,都是等不到的人。

  沈无春看着傅鸠忽然低落下来的神色,问道:“若你是我师父,你会怎么做?”

  “我 ··· 我大概会杀了他。” 傅鸠垂下眼睛笑道:“我那么恨他,当然要杀了他。”

  “看,你跟我的选择是一样的。” 沈无春还觉得自己没错,一个自己那么恨的人,自然要杀之后快。

  他不懂这其间还有爱,但是傅鸠知道。而即便傅鸠知道,他也选择杀了对方。很久之后,当傅鸠被关在不见天地的地牢,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杀了沈无春吧,杀了他这辈子最爱,也最恨的人。

第17章

  石室里有好几个铜丝炭盆,角落里还堆着上好无烟的银丝炭,但傅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过得潦草,石洞里再冷也没见他用过。今日不知怎么的,他倒有兴趣捣鼓起来了。

  那一日两人说到最后不了了之,傅鸠最后也没有表露出来他有没有相信沈无春的话,但他对沈无春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不再冷嘲热讽。

  沈无春围在生起火的炭盆边,将冷硬的肉脯烤来吃。已经过去三天,燕无歇着人来了一趟,将早先放下的卷宗带走,又送来的新的需要处理的事件。

  怪不得他那武林盟主当的那么轻松,好像每天只需要见见这个见见那个。

  沈无春一只手拎着串好的烤肉铺,站在石洞口注视幽静的潭水。

  金夺燕进出梦赦窟靠的是本事高,他进出一趟,可以不触发任何机关,悄无声息的来去。而燕无歇,他没有金夺燕那般轻功,进出梦赦窟的时候必然是先关掉梦赦窟的机关。若是武林大会的事不成,他倒可以从燕无歇那里想想办法。

  只是没办法名正言顺的带走傅鸠,难保不会踏上亡命天涯的路。

  沈无春站在洞口,脚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的响,他低头看一眼,想试试这链子最长能到哪里。

  刚抬起脚还没有踏出石洞,沈无春就听到了身后傅鸠的声音,“你想走了?”

  沈无春回身看去,之间傅鸠身着宽袖长袍,墨发披散在身后,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是,我就是试试 ······”

  “试什么,有什么好试的。” 傅鸠看着沈无春,仿佛要把心虚两个字钉在沈无春身上。

  沈无春抿了抿嘴,“不试了。”

  傅鸠看起来也没多开心,冲他招手,道:“过来。”

  沈无春一边啃着肉串一边走过去,他在一面镜子前坐下,傅鸠站在他身后,拿起木梳,梳理他的头发。

  沈无春看着镜子里的傅鸠,傅鸠正全神贯注的打理他的头发。

  “我不在的这些年,都是谁照顾你,” 傅鸠声音淡淡的,“你的新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