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 第35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我以前想过把你这双腿打断,” 傅鸠笑问,“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沈无春冷淡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你要考虑好,你现在没办法打断我的腿,但是我可以打断你的腿。”

  傅鸠顿了顿,笑道:“好师父,我开玩笑的,莫当真。”

  沈无春的声音依旧平静,“我没有开玩笑。”

  傅鸠依着柱子看着沈无春,声音里依旧含着笑意,“师父,你对我的态度冷淡了好多啊。”

  沈无春没说话。

  “是觉得我跟你想象中的傅鸠不一样吗?” 傅鸠问道:“你是不是察觉到我对你没意思了?”

  屏风后面,沈无春坐在浴桶里,垂着眼看着平静的水面。他心里有察觉是一回事,听见傅鸠亲口承认,心里止不住的酸涩是另一回事。

  傅鸠无聊的看着屏风,“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时候,对我百依百顺,知道我不喜欢你了,你就变得那么冷淡,所以你对我的喜欢也是有条件的啊。”

  沈无春的声音微微有些异样,“你都不喜欢我了,我凭什么还喜欢你。”

  傅鸠挑了挑眉,“你哭了?”

  “我没有!”

  傅鸠便笑,“现在觉得委屈啊?那你怎么不想想,当年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心里什么感受,我对你什么态度?我的好师父,只许别人求你而不得,你就不能尝尝求而不得的苦吗?”

  沈无春哑口无言。十年前的傅鸠,一遍遍的对沈无春表露爱意,换来一遍遍的失望与苦涩,他那个时候该有多难受?人到底不能感同身受,沈无春心想,傅鸠当时的难过恐怕要胜过现在数倍。

  沈无春穿着里衣从屏风后面出来,他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的潮湿,连眼睛也像洗过一样。傅鸠看着他的眼睛,只一眼便笑了。

  沈无春走到傅鸠身边,有些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鸠看着沈无春,撇了撇嘴,道:“手疼。”

  沈无春犹豫了一下,将他手上的锁链解开了。

  哑姑出去打探消息花了不少时间,她满怀心事的走上楼,在房门前就听见屋里传来的细碎声音。她心里一惊,怕又出了什么事,忙推门进去。

  只见屋里空无一人,里间床榻上,透过床帐,隐约有个人的影子。

  沈无春半跪在床上,双手被绑在床柱上,一条绸带勒了他的嘴巴,呜呜咽咽的说不成话。他身上的衣服堆在臂弯间,脊背赤裸着。原本雪白的脊背平添了许多暧昧痕迹,左肩上,有人用笔描了幅国色天香的牡丹图。

  哑姑惊得不得了,从地上杂乱的衣服里找出钥匙,解开了绑着沈无春的镣铐。

  沈无春撕下嘴上的布条,声音哑得不得了,“傅鸠跑了。”

  沈无春与哑姑连夜追寻傅鸠的踪迹。路上,哑姑告知沈无春,他们一从药王谷出来,行迹就被望帝阁发现了,如今江湖各大门派不管黑道白道都在追杀傅鸠,这个小城昨天刚来了许多江湖人。

  沈无春心下发紧,他怕傅鸠遇见这些人。

  追着傅鸠的踪迹,他们一直追到城外树林,林影深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哑姑凭着耳力,听见东南方向传来打斗的声音。沈无春忙起身略去,他们躲在暗中,只见一片空地上,许多人挥舞着刀剑,打得不可开交。

  “奇怪,” 沈无春道:“看装束与武功,这些人是出自同门。”

  哑姑碰了碰沈无春,向高处指了指。

  只见一棵大树之上,傅鸠姿态随意得躺在树杈上,手里的无春剑在月色下反射着泠泠的光。他用手指和手指上的戒指交替敲打无春剑,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中,那声音空灵渺远。

  ‘是《绕梁》。’哑姑道:‘《玉竭山顷》中的《绕梁》,公子曾教过我,以音律为武器,扰人心智,杀人于无形。’

  沈无春眉头紧皱,树上的傅鸠闲适慵懒,空地中的数人自相残杀,血腥味和那乐声一起传的很远。正当这个时候,四面树林中忽然飞身而出五个身影,直逼树上的傅鸠。

  傅鸠旋身而起,一柄长剑在手,与这五个人打斗时,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尧山五恶人,沈无春暗道。他从树丛中飞出来,加入战局。局势瞬息万变,那五个人认出了沈无春,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起步后退。沈无春罢手,傅鸠却变了剑法,以一招丹凤朝阳留下了其中三个人的命。

  无春剑上粘着粘稠的鲜血,傅鸠随意甩了甩,血珠落在野草狭长的叶子上,像是黎明的露水。

  沈无春皱着眉看着傅鸠,傅鸠的笑在暗夜里多了些蛊惑人心的意思,“那牡丹图你瞧见了吗?下一次就不用笔了,我用针给你刺一幅丹青。”

  沈无春冷着脸,举起手中长剑,对着傅鸠。

  傅鸠很识趣,交出剑,举起手,“好,好,不闹了。”

  沈无春走上前,从他手中拿过无春剑交给哑姑,依旧用锁链锁了傅鸠的手。

  忽然,沈无春眉心一动,冷喝一声,“出来!”

  从树影中走出来一个人,南荣手拿短剑,一身黑色夜行服。他看了看沈无春两人,目光从他两个人身上转到傅鸠手上的镣铐,很是不能理解。

第45章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周边还有打斗过的痕迹,几个人站在这里,真是鬼也见愁。

  傅鸠细细打量了南荣,问道:“你是谁?”

  南荣见了傅鸠,站直了身子,拱手向傅鸠见礼,“当年蒙先生所赐《飞来》,南荣一日不敢忘。”

  听他这么说,傅鸠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印象。十年前,与沈无春不欢而散后,傅鸠一个人在江湖上晃悠了几个月,从云南去往洛阳城的路上,与一个半大的孩子同行过。临走时,傅鸠将《飞来》给了他。

  “是你啊。” 傅鸠打量了他两眼,没有别的话。

  南荣看着沈无春与傅鸠二人,问道:“你们这是?”

  沈无春不欲对他多说,傅鸠却道:“我的好师父看不下去我为祸武林,要捉了我交给他的新徒弟,好为他的新徒弟立威。”

  沈无春眉眼之间透着些恼怒,傅鸠谎话总是张口就来。

  南荣犹豫的看着沈无春,心里说不能吧,他可听说了,开梦赦窟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沈无春公然出面护着傅鸠,他们俩这爱恨情仇的流言,可比十年前热闹多了。

  但傅鸠到底是他的恩人,南荣虽然心里半信半疑的,还是上前去,拦住了沈无春。

  沈无春越发恼怒,喊道:“傅鸠!”

  他一开口,声音哑得不得了,叫傅鸠名字的时候,又急又恼,一点气势也没有。傅鸠噗嗤一声笑出来,南荣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讪讪的退开了。

  “对了,” 南荣才想起来自己来干什么,“我今天来,是有一桩事告诉你们。飞花书院六先生接了飞花令,要生擒傅鸠,逼问出《玉竭山顷》的下落。”

  沈无春一顿,神色渐渐冷静下来,飞花书院是黑道有名的杀手组织,早在很多年前就游走在江湖上,但没有人能一窥究竟,知道飞花书院到底是什么地方。

  飞花令是飞花书院的信物,一支飞花令要价一万两。据南荣所说,傅鸠如今的身价高的吓人,有人出十二支飞花令,要求生擒傅鸠,逼问出《玉竭山顷》。就是没有《玉竭山顷》,能抓住傅鸠,也值六支飞花令。

  飞花书院六先生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们上一次出世是在二十年前,接了三只飞花令,要沈无春的师父子桑承的命。后来丰离赶到救下了子桑承,但子桑承还是伤重不治去世了。

  沈无春面色冷肃,飞花书院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沈无春曾与其中的一些人交过手,但从未碰见过飞花书院的先生们。

  夜色浓重,沈无春几人寻了个山洞,升起了火堆。哑姑抓了只林子里的野兔,剥皮抽筋,架在火上烤着吃。

  火光映照着几个人的脸,南荣不住的看向傅鸠手上的镣铐,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为何锁着他?”

  沈无春看了眼南荣,他还记得南荣为傅鸠报仇时与自己不死不休的模样。沈无春在心里斟酌片刻,觉得南荣是可信之人。

  “傅鸠中了毒,心智大变,我要带他回浮玉山。” 沈无春简单的与南荣说了两句。

  “中了毒,就得想法子解毒啊。” 南荣道:“不若去药王谷,那里必定有解毒的法子。”

  沈无春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要解毒,需要一种奇特的药,名叫绛珠。但唯一的一枚绛珠已经不可能找得回来了。” 沈无春敛眉,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他的沉默。

  南荣心里有些唏嘘,但是出言安慰,“这世上但凡有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人畜草木凑要凑个对才能繁衍生息。好比你二人,世上有个举世无双的傅鸠,就要有个独一无二的沈无春来配。想必那绛珠也一样,说不准在什么地方就能找到另一枚。”

  闻言,沈无春面色和缓了一些,对着南荣微微笑了笑。

  傅鸠与哑姑坐在一处,他怀里还有只兔子,大约是火堆上那只兔子的媳妇儿。他像是在与哑姑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沈无春。

  “这个南荣是来找我报恩的,还是来撬我墙角的?” 傅鸠道:“他看着沈无春,眼都不眨的。”

  哑姑将傅鸠怀里的兔子解救出来,道:‘横竖与你无关么,你不是不喜欢无春了吗?’

  “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傅鸠声音懒洋洋的。

  ‘你喜欢他,为什么那样欺负他?’

  “我没有欺负他,” 傅鸠神态好坦然,“这算什么欺负呢,我又没有把他带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也没有把他关起来。我可没有欺负他。”

  哑姑皱起眉头,‘你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 傅鸠反问。

  哑姑看着傅鸠的眼睛,‘因为傅鸠不舍得。’

  傅鸠眉心微动,声音故作漫不经心,“我舍得啊。”

  哑姑抿了抿嘴,‘等你好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傅鸠收敛神色,眸中映着火光,“这些想法我很早之前就有,在你口中的正常的傅鸠心里,始终埋着这么多的不甘心和不满足,我不过是不想再忍了。”

  哑姑看了傅鸠很久,道:‘无春说的不错,你真的没有那么爱他了。’

  “为什么?” 傅鸠声音依旧漫不经心,目光却十分锐利的盯着哑姑。

  哑姑毫不退让,‘因为爱就是忍耐。从前的你不管心里多恨多怨,都没有说过一句叫沈无春难过的话。’

  她问傅鸠,‘是你不知道沈无春的痛处在哪里吗?是你没见过沈无春脆弱的样子吗?’哑姑看着傅鸠,‘是因为不舍得。’

  傅鸠的脸随着火焰明明灭灭,旁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哑姑的眼中显出些难过,‘傅鸠那样珍视的沈无春,怎么能叫人这么欺负呢?就算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傅鸠没有说话,他看向沈无春,沈无春用一根树枝挑着面前的火堆,温暖的光落在他脸上和身上,化去了他身上不少的清冷。他想起在月湖边,沈无春一身白衣,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像要飞向月亮。

  那是他的月神,他在月湖边揽月入怀,美好的像是一个梦。

  第二天梦醒,沈无春背着剑,对他说,我要走了。

  傅鸠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狰狞,他脑袋里像是有无数个锣鼓在敲,一时间他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疼痛几乎使他昏过去,但他仍死死的盯着沈无春,“不,我再怎么对他好,他还是会走。珍惜没有用,只有掠夺和伤害。”

  傅鸠头疼欲裂,面色痛苦,只觉得天旋地转。沈无春被这番变故惊住,忙上前接住傅鸠,看他这般痛苦,无奈之下,只好先将他打晕过去。

  南荣见了,心里有些发闷,不想从前傲骨嶙峋的傅鸠如今也满身伤痛。他将消息送到就告辞了,临走时说会帮沈无春找寻绛珠的下落。

  这一夜傅鸠过得很不安稳,他紧紧的抱着沈无春,在梦里依然眉头紧蹙,冷汗涔涔。沈无春近距离的看着傅鸠的脸,他生的好,眉骨立体,眼眸深邃,看起来就是个强势的人。傅鸠痛苦的厉害,嘴里咬着沈无春的手腕,却又没有真的咬下去,温柔的像是亲吻。

  他清醒的时候变着法得欺负沈无春,人事不知的时候却还忍耐着不肯伤沈无春分毫。

  沈无春摸了摸傅鸠的脸,与他额头对着额头,像一洼浅水里的两只鱼儿。

  在得知飞花书院六先生追杀傅鸠的消息后,沈无春越发觉得要尽快赶回浮玉山。他们避着人烟走,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望帝阁的眼线。

  楚地多湖泊,沈无春几人在晌午过后来到了一个野渡口。四面是大大小小的野池塘,芦苇十分茂盛,大片大片的几乎将池塘掩盖住。风一吹,芦苇成片成片的倒下,露出点点池水的影子。

  落日挂在天上,洒下最后一片光辉。

  傅鸠一身绣满墨色牡丹的衣袍,在苍苍的芦苇之间,颇有几分浓墨重彩之意。他随手揪了片树叶,放在嘴边吹着荒腔走板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