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 第6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古代架空

  沈长策摇摇头,“我觉得挺好的,师妹这般温婉,又这般善解人意,师父要是能同你一样,我都要高兴死了。”

  苏弄晴看着沈长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了,她低下头,“我倒是很羡慕师父 ······ 羡慕师父身边有你。”

  沈长策一愣,看向苏弄晴。苏弄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很复杂的东西,眷恋,奢望,像是碰一下就会被灼伤。

  皓月当空,在雪地上落下似水的月光,月下梅林的影子窸窸窣窣,在雪地上柔软的摆动。沈长策望向苏弄晴盈盈的一双眼,那双眼里清澈的映出自己的影子,仿佛在她眼里,天地之间只剩自己一个人。

  沈长策哑了声,说不出一句话。

  苏弄晴探身向前,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缱绻的吻。

  “我自知不该存这般妄想,可若是喜欢能控制的话,那就不叫喜欢了。” 苏弄晴虔诚的望着沈长策,笑起来的时候眼泪落下来,“就当是留给我一场梦吧。”

  沈长策再次踏入小楼,沈无春站在二楼上看远处的雪山,远远的便看到沈长策走过来。

  二楼的窗户是扇形的, 镂空雕花的格子窗,挂了些轻飘的帷幔。

  沈长策站在楼下,抬头看向沈无春,沈无春一身素白衣裳,身披鹤氅,清绝的仿佛天上仙人。他低眸看沈长策,眸中波澜不惊。

  沈长策目光复杂,他从前爱沈无春,爱他的孤高出尘,如今看沈无春,却觉得他高高在上,惹人厌烦。

  你为什么不能善良一些,不能柔顺一些。

  沈无春问道:“你来做什么?”

  沈长策抬头看沈无春,道:“长策是来给师父赔罪的,之前长策不该顶撞师父,还请师父恕罪。”

  沈无春手放在栏杆上,衣摆下面露出一截玉镯,他淡淡的看着沈长策,道:“你心里并不服气,无需向我道歉。”

  沈长策站在下面,受着沈无春的审视,他心里涌现出一种无可言喻的难堪来,连带着沈无春这个人,都有些可憎。

  “师妹只是一时行差踏错,你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呢?”

  沈无春的声音依旧很平静,“我为什么要给她机会?”

  “她是你的弟子!”

  “并不是我愿意收的。”

  沈长策直直的看着沈无春,“你承认了吧,自你收她为徒起,你就很不情愿,寻了个差错,就一定要逐她出师门。”

  “我没有那么闲,日日盯着她的差错。” 沈无春并不因为沈长策的话而起一丝的情绪波动,“你来寻我,到底有什么事?”

  沈长策张了张口,他本是来道歉的,但看到沈无春这般无情的样子,就压不住脾气。他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那个陈连,你为什么允许他进藏经阁。”

  沈无春瞥了眼沈长策,“因为藏经阁是我的,我想让谁进谁就能进。你与其在这里计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不如去练剑,好好磨一磨你一身的浮躁。”

  沈长策与沈无春又一次不欢而散,确切的说,是沈长策负气离开小楼。他走之后,哑姑端着茶点走上二楼,道:‘我才说要你哄一哄他,你就又将他气走了。’

  沈无春闭了闭眼,回到长榻边躺下,道:“我也很生气。”

  哑姑很惊讶,她以为沈无春不会因为沈长策而出现这样的情绪。

  “我不想再见到他了,沈长策,苏弄晴,我都不想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任性的孩子。但他躺在那里,低垂着眉眼的模样又很让人心疼。

  谁能忍心叫沈无春受委屈呢?

  哑姑轻叹一声,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梳理沈无春的长发,‘这些事你料理不来,就先不要过问了。等陈连离开,你就闭关吧。当你出关的时候,就是明年春天啦。’

  ‘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替你安抚长策,看好苏弄晴。’哑姑耐心的陪在沈无春身边,‘你只需要等着明年春天到来就好了。’

  沈无春躺进柔软的锦被里,他看着哑姑的眼睛,想着明年春日,想着傅鸠。冬天会过去,春天很快就会来了。

  日子一晃而过,浮玉山的新年冷清的紧。沈无春闭关,哑姑也就没有多操办,只听说除夕夜里沈长策和苏弄晴跑下了山,第二天早上才回。他们两个感情越发的好,在一起钻研剑法,朝夕相处,颇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思。

  沈长策还惦记着沈无春,大约是哑姑跟他说了什么,使得他对沈无春的不满渐渐消解。那一日他来小楼要见沈无春,沈无春当然没有见他。他一个人悻悻的回去了,回去的路上遇见苏弄晴。苏弄晴在等他。她知道沈无春不喜欢她,便离得远远的,提着一盏灯,等沈长策回来。

  寒冷冬夜里的一盏灯,显得那么温暖。

  转眼就过了立春,那一日沈无春出关,找来沈长策与苏弄晴,告诉他们,准备下山前往洛阳,参见武林大会。

  不同于浮玉山上终年严寒,洛阳等地已是雪霁初春。沈无春,沈长策与苏弄晴三人甫一踏入洛阳地界,便能感受到与浮玉山截然不同的氛围。

  因为武林大会在即,来洛阳的江湖人很多,大街小巷都有手握兵器一身风尘的江湖客。这里的摊贩店家趁着武林大会的东风,所售卖的东西都与武林大会有关,各种兵器店铺更是人满为患。时不时还能看到一行数十人,穿着同样的服饰,整齐有素——这大多是门派出身。

  沈无春坐在马车闭目安神,外面沈长策和苏弄晴在驾车。车马辚辚,在一座客栈前停了下来。

  沈长策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师父,如意客栈到了。”

  沈无春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去,他身后跟着沈长策与苏弄晴,三个人一道往客栈里面走去。

  客栈很大,里头装饰却简单,一楼大堂摆满了桌椅,放眼望去,坐着的全都是江湖客。四面楼梯的交接处,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个说书的,正在讲着不知道哪一年那一月的江湖逸闻。

  如果一个人身在江湖却不知道如意客栈,那他绝对算不得一个江湖人。

  沈无春踏进如意客栈,霎时间,就有不知道多少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有些人看他容貌出色,气度不凡,有些人看他不知深浅的武功,还有些人认出他身后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

  大家目光交接之时都在揣摩,什么时候江湖中出现了这一号人?

  沈无春他们径直走向柜台,掌柜的倒是面不改色。正值武林大会,多少隐居的前辈高人都会现身,他们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也就不配称为如意客栈了。

  “要三间上房。” 沈长策道。

  “好嘞。” 掌柜的拿出门牌,叫伙计领他们上去。

  “我要铜雀台的房间。” 沈无春忽然道。

  掌柜的一顿,看向沈无春,试探的问道:“客官要的是铜雀台的房间?”

  沈无春自袖中摸出一枚玉佩,玉佩正面写这如意二字,反面则雕刻了一枝梅花。

  掌柜的一见,面色大变,自柜台后面走出来,亲自领着沈无春等人上楼。

  客栈的三楼,有一道露天的廊桥,桥下是一汪碧水。隔着一汪碧水,另有两座高楼。两座高楼分为两个半圆,夹着湖中间的一座高台。那座高台便是铜雀台了。

  沈无春几人走向右边的那座楼,进去之后别有一番天地。

  沈长策打量这铜雀台内的景象,只见一整面整齐排列的房间,由一个很大的一个旋转楼梯连接着。每个房间的门都关着,除了来往伺候的丫鬟,不见旁人走动。

  从每个门中都伸出来一条红绳,上面悬挂着圆球,主人将需要的东西写下来放进圆球里,顺着红绳滑到一楼,自有伙计取了圆球准备东西送上门。

  “好精巧的心思。” 苏弄晴也是第一次进铜雀台,见此情形,不免感叹。

  沈无春径自进了屋,屋里收拾的干净雅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高几上摆放着兰花香草,墙上还挂着三两幅大家画作。

  沈无春推开窗户,窗外碧波粼粼,正对着那铜雀台。铜雀台上面有人在比武,沈长策看了两眼。

  “武林大会在即,前来参加的人免不了在正式开始之前比武过招。” 沈无春负着手,“铜雀台便是给人比武的地方,它还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在这上头赢上一场,而后一夜之间扬名天下的人多的是。”

  “凡到铜雀台比武的人,赢者可以将带有自己名字的铜牌悬挂于铜雀台上。当上面的人被打败,名字就要被拿下来。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敢来铜雀台比武。” 沈无春看了眼沈长策,“你可以上去试试,找些人,试试身手。”

  沈长策称是,沈无春看向他的目光总算温和了一些,又交代道:“武林正派人士切磋大多点到即止,不会在大会开始前受伤。但也有不少旁门左道的人,你要小心这些人,不能在大会开始之前折损了实力。”

  沈长策点头。苏弄晴站在门边,低着头,听着沈无春对沈长策的交代,一派柔顺之意。

  那边沈无春同沈长策说完了话,道:“舟车劳顿,你去休息吧。”

  沈长策起身,与苏弄晴一道给沈无春行了礼,这才退出去,回了各自的房间。

  夜色慢慢笼罩洛阳城,这座城是个不夜城,一入了夜,满街灯火,倒比白日还要热闹。

  铜雀台位置好,高楼之上,俯瞰街景。沈无春站在窗边,望进浓浓夜色里。

  洛阳是个好地方,千年古都,弥漫着王朝的余韵和江湖的风流。牡丹花开的时节,整个洛阳花团锦簇,负剑的侠客打马而过,掀起一阵牡丹花雨。

  傅鸠便极爱洛阳的牡丹,他是外族人,出生的地方黄沙遍地,他第一次同沈无春一道路过洛阳,便爱上了这中原娇媚的花朵。

  他曾说,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后来,他便真的在这洛阳被关了十年。

  沈无春不知不觉的捏紧了拳头,眸中一片寒凉。

  忽然,房间里的灯烛晃了晃,沈无春立即转身,但他只嗅到一股暗香。随即身子一僵,立时不能动了。

  自梁上落下个轻飘飘的人,小心的走到沈无春面前,打量他,“这么简单就中招了?看来你这些年没什么长进啊。”

  沈无春看着面前的人,他有一张很陌生的脸,用一种调笑的表情看着自己。他下盘极稳,脚尖点地,后跟虚浮,在沈无春面前走的这几步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个轻功高手,还会易容。沈无春淡淡的看着他,“金夺燕。”

  这人笑了,“是我是我,我近来接了个活,为一位朋友,偷一个人。”

  金夺燕乃是天下第一神偷。他擅轻功,擅易容,擅暗器,曾出入皇宫,盗得高丽人进贡来的一件金缕玉衣,自此一战扬名。多年来,朝廷许下重金追捕,然而至今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动不能动。金夺燕用床上的被子将他一裹,扛在肩上,踩着窗户,几下便融进了夜色里。

  这不是金夺燕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四处荒芜,只有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和一口井。金夺燕扛着沈无春,从那井里翻了下去。

  沈无春看不见,他只觉得走了很久,偶尔能听到触发机关,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他于是猜测,金夺燕走的这条路,是一条充满了机关陷阱的路。

  终于,金夺燕停了下来,他把沈无春放在地上,冲着里面喊了一声,“人我给你带到了,我先走了。”

  金夺燕的声音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脚步声。沈无春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蒙着他脸的被子被人掀开,沈无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屡屡在他梦里出现的声音。

  “沈无春,好久不见。”

  沈无春眼眸微颤,他睁开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深藏疯魔的眼。

  沈无春嘴角颤动两下,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傅鸠。”

  傅鸠坐在床边,饶有兴致的打量沈无春。他看着沈无春,沈无春也在看他。

  傅鸠的肤色很白,大约是因为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的脸有一种不正常的冷白。相比之下,显得他的眉目越发的浓重,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广袖长袍,衣上绣满了墨色牡丹,好像开到极致的牡丹在意瞬间被烧成了灰烬,定格了那一刻的盛放与凋亡。

  这墨色牡丹,同傅鸠这个人一样,既妖艳又颓废,既落拓又疯魔。

  傅鸠伸出手抚摸沈无春的侧脸,他的手很凉,像是一块冰。

  “沈无春,我好想你呀。” 傅鸠贴着沈无春说话,呼出的气息也是冰凉的,让沈无春瞬间就觉得寒毛耸立。

  沈无春喉咙发紧,他知道傅鸠恨他,也知道这十年里,恨意不断发酵,足以把人逼疯。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傅鸠不给他这个机会。傅鸠拿出一条墨色缎子,勒进沈无春嘴里,在脑后打了个结。

  他不喜欢听沈无春说话,沈无春说的话都不中听。但他喜欢听沈无春叫,沈无春叫起来可太好听了。

第8章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点内力都使不出。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点内力都使不出。傅鸠将他的双手反绑在头顶,让他半跪着依靠在自己怀里。他一只手拽着沈无春的头发,一只手摩挲沈无春的脖颈,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掐死他。从头到尾,傅鸠不允许沈无春表现出一丁点的反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破毛病,沈无春绷紧了身子,他记得很久之前,傅鸠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