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70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梅韶半睁着眼,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声音微不可闻地嗫喏着什么。

  “什么?”白秉臣俯下身去,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砚方......”梅韶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沉闷地哼了一声,哑声道:“我疼......”

  眼眶霎时热了一下,心上似有千万虫蚁啃噬着一般,白秉臣看着他肩头已经没入整个箭头的羽箭,温热的血从中流出,慢慢浸染透之前的血迹。

  他咬着下唇,忍住自己眼眶的热意,将人扶到帐中软塌上。

  梅韶大半个人都软在白秉臣的身上,头枕在他的颈窝处,时不时地动弹哼唧着。

  白秉臣便再没了心思问责孟烨,他看着医师进来后,朝着帘门处还站着的人,丢下一句话,“孟小侯爷最好记得今日说出的话。”

  “好。”孟烨看了一眼他怀中脆弱的人,收敛了一贯的稚气,应声保证,“不管是谁,我镇北侯府都会秉公而断。”

  “麻烦小侯爷命人去城中济生堂,将他们少东家请过来,就说是我有急事。”

  季蒲不放心白秉臣的身子,这次也跟着北上,只是他待在城中济生堂里,顺便趁着看看北地同悲谷的产业,并没有直接住在镇北侯府里,因此孟烨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猎场的医师只会处理一些简单的扭伤,进来时看到梅韶身上半边的血迹,心中暗道不好。

  他上前查看梅韶的伤口,瞥了一眼白秉臣暗沉的脸色,没敢说话。

  “怎么样?”

  “大人中箭不深,应当没有大的妨碍,只是失血过多,若不是及时处理,恐有......”

  白秉臣抬眼睨了他一眼,吓得医师咽了半截子话。

  “小的没有治过箭伤,并无十足把握,只能先用些止痛药物,让大人缓缓疼痛。”他恭敬地奉上一个棕色小瓶,在白秉臣的掌心里倒出两粒黑色小丸。

  其实这样的伤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眼前这个人,看着也太可怕了些。

  在猎场上讨生活,他见过许多贵人,也见过他们受伤后闹腾着发火的样子,可唯独没有见过这样沉默得令人害怕的。

  白秉臣的眼中似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海水,愈发平静和从容的姿态下掩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漩涡。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威胁自己如果治不好眼前的人会把自己怎么样,可在白秉臣斜斜看过来的一眼,他就知道,这样的无声只是爆发前的沉默,如果他怀中的这个人真的有什么好歹,自己也不能全身而退。

  因此,他很明智地没有动手。

  “重锦......张嘴。”白秉臣压住眼中的郁色,接过那两粒药丸,以一种粗暴的方式掐开他的嘴,给他灌了进去。

  迷蒙之中感受到口中炸开的苦味,梅韶皱了皱眉头想要用舌头顶开,却被强硬地扼住了嘴巴,避免他把药吐出来。

  “咳咳......”梅韶难耐地低声咳嗽了几声,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皱着眉将药丸吞了下去,半睁开眼幽怨地瞪了白秉臣一眼,似是在无声地责怪他刚才粗鲁的举动。

  随即又被肩头处拉扯的疼痛激得身子抖了一下,梅韶脱力地蹭在白秉臣的怀中,又哼唧了两声。

  白秉臣环着他,手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抵在他背后的手收紧成拳,目光沉静地看着怀中的人,没有移开片刻目光。

  猎场的医师站在一旁,一时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只好尽量地不出声,做一个帐中的摆设。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从账外带起一阵疾风,一个青衣人背着个木箱走了进来。

  “啧——”季蒲瞥了一眼梅韶肩头的羽箭,抽了一口凉气。

  闻言,白秉臣抬起头来,目光松动了一下,可又在看到季蒲的反应后,绷紧了身子。

  “他这是......睡着了?”季蒲迎上白秉臣的眼睛,带了一丝调侃问道。

  见他这副神态,白秉臣便知应当没有大碍,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他微微朝自己抵在梅韶背后的手瞥了一眼,松开的掌心已经湿漉漉的,在放松下来的瞬间,弥漫开一点细微的痒来。

  “你出去吧。”他朝着站在旁边半晌的医师开了口,那医师立马拎着东西跑了出去。

  “看来你把别人吓得不轻。”季蒲颇有闲情地瞄了一眼落荒而逃的医师,出言调笑道。

  “来看看吧。”白秉臣出声竟有些暗哑,听得季蒲半挑起眉,知他心中焦躁,也不贫嘴了,蹲下身子查看梅韶的伤势。

  “别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没什么大事。”季蒲扒拉着梅韶肩上羽箭的四周,似是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下手。

  他试探捏住箭头处往外拽了拽,梅韶立时闷吭一声,朝后躲避,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处,整张脸都往白秉臣的怀里钻,“疼......”

  季蒲按住他乱动的肩膀,正想加了力道往外拽,却被白秉臣抵住了。

  “你能不能......”白秉臣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拔得利落些。”

  依照季蒲的手上的准头,本不该这样慢条斯理地折磨人的。

  季蒲拨开他的手,往梅韶箭头深处拨了拨,叹了一口气,“好了,现在不用拔了。”

  “不拔了?”白秉臣看着他打开木箱,掏出了一把细长的银刃,在火上稍稍烤了一下。

  “这个箭头是带倒钩的,硬拔的话能拉出来个窟窿。”他朝白秉臣点点头,示意他按住梅韶,“我得把这个箭头挖出来,你扶着点,别让他乱动。”

  白秉臣抿了一下唇,抬手从梅韶的腋下穿过,环住他整个胸膛,将他禁锢在自己身前。

  季蒲用另一只拍拍梅韶的脸,试图让他清醒一点,“别乱动,不然划到别的地方,可就是白受罪了。”

  梅韶睁开眼,眼中迷蒙的水雾还没散去,他屈指咬在了唇间,含糊地应了一声。

  白秉臣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拨了下去,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抵在了他的唇上,朝季蒲道:“开始吧。”

  梅韶低下头看了一眼送到唇边的一截手腕,隐约可见青筋的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只是比他手腕周边的肤色稍淡了一些,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

  他清醒的目光里突然略过一丝晦涩,又被他掩下,轻轻咬住了白秉臣的手腕。

  季蒲根本没有发现他神色的变化,一心盯着他肩头的伤口处,找个了适合下刀的地方,利落地下了刀。

  几乎是瞬间,梅韶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半睁着的眼睛也失焦地看向远处,细碎的闷哼从他唇齿间溢出,可白秉臣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梅韶只是用牙齿在他的手腕上微微地磨动着,没有下半点力气。

  他更像是一个得到心爱之物的小兽,只是衔着白秉臣腕间的软肉,一点一点地厮磨着,不肯将自己的牙齿刺入那皮肉半分。

  “你——”白秉臣心神微动,一片酸涩涌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

  白秉臣试探着将手腕拉离梅韶的唇齿,他也没有丝毫反抗,只是抬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迷离着水汽的眸子凝固起一颗泪珠,从他眼角的红痣处滚落下去,洇开眼尾一片水红。

  季蒲正处理到最深处箭头的地方,压着血肉将它往外撬。梅韶霎时闭上了眼,颤着身子,扭头埋进了白秉臣的肩颈处,他的额头正抵着白秉臣的锁骨,温热而潮湿的气息隔着布料打在上面。

  “砚方,我疼......”他低声呜咽着,修长的脖子绷紧,细密的汗微湿了一片,手也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大.腿,竭力使自己的肩颈不因剧痛而躲避,急促而小声地喘着气。

  白秉臣眼中的情绪汹涌地要翻涌出来,他轻柔地将梅韶紧攥的手摊开,十指相扣地握住,目光盯着他肩头已经出来大半个头的箭,温声哄道:“再忍一会,快好了。”

  “那你说些什么......哄哄我,好不好?”

  “你想听什么?”

  “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白秉臣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哄道。

  “那和......赫连勾月比呢?”

  “啪嗒——”季蒲已经松了松手腕,将那支羽箭扔在了地上。

  止血的药粉猛地糊在梅韶的肩上,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整个人又绷紧了几分。

  在他因疼痛短暂耳鸣的时候,白秉臣眼含柔情,缱绻地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你是最好的。”

  声音轻轻,如羽落地。

  作者有话说:

  梅梅:你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啊啊啊啊啊

第98章 猎场续

  处理完梅韶的伤口,季蒲朝着白秉臣看了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迷迷糊糊的梅韶似乎感受到他要走,哼唧了一声,白秉臣刚起来的身子顿了一下。

  “你要是出去了,他保证不会这么哼唧了,你信不信?”季蒲毫不客气地戳穿了梅韶的伪装。

  他不信这样的疼痛梅韶会受不住,也只有白秉臣,会因为他哼一声便哄着他。

  白秉臣避过他包扎好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砸软塌上,跟着季蒲出了帐子。

  从帐帘的缝隙中,季蒲瞥了一眼刚在还疼得叫唤的人,此时正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他们,朝着白秉臣示意了一下,笑道:“你就惯着他吧。”

  白秉臣没有回头看,他见过梅韶伤得更重还一声不吭的样子,也正是因为他见过,所以对梅韶反常的耍赖行径更加纵容。

  他需要自己。这便足够了。

  见他一副了然的样子,季蒲便知这桩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多嘴说些什么,谈起正事来。

  “我查过北地药材铺子的账本了,孟家没有插手这桩生意,其他我也打听过,朝廷私下的违禁品,孟家都没有沾手。”

  经历了沧州的一番,白秉臣怀疑孟家是不是也像威虎山一般,在做些朝廷禁止的买卖,毕竟镇北侯慕财的声名早有远播。可如今听季蒲一说,他们没有在这种买卖上下功夫,难道是如沧州漕运一般,借着朝廷的名义,趁着自己掌管互市的权力,从中掏出些油水?

  “不过,孟府那个小侯爷倒是在燕州开了几家饭馆,生意倒还不错。他依着凉国和姜国地方的口味,改良了一些菜肴,倒也让两处的商人都喜欢得紧。”

  “他倒是在着方面有些本事。”白秉臣想起这些时日,孟烨讨好梅韶时做得各种菜肴,微眯了眼,说出的话带了点酸味,偏生他自己还意识不到。

  季蒲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道:“他的本事岂止这些,要是坊间传闻不假,等你们去谈互市条令时,你就能看到他的别的本事了。”

  他的话没有说清,打了个哑谜,白秉臣也没有要追问清楚的意思,眼中飘过一丝玩味,轻声道:“那我是得好好看着。”

  季蒲看一眼他眼中思量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梅韶肩头的那支羽箭,你也见了,这可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

  “是啊。”白秉臣冷笑一声,道:“箭头偏薄,上带倒钩,这可是姜国的东西。我们刚来不久,他们就坐不住了,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姜国作为夹在黎国和凉国之间的小国,这两年虽依附着凉国,和外面并没有大的冲突,可在资源上还是匮乏许多,尤其是在寸铁寸金的兵器铸造上。因此姜国的箭刃总是薄些,为了增加杀伤力又加了倒钩,很容易认出。

  “那个赫连勾月,我也派人查过了,他的底子倒是简单很多,母亲是雾兰人,被人牙子倒卖给了他的父亲,生下他之后就死了,他基本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而后因为香料生意和他父亲作对,被他哥哥派人在运香的路上为难了一番,就此认识了孟小侯爷。”

  刚进燕州的时候,季蒲没有跟着他们住在侯府中,倒也便利去打听些事情,不过几日,便将这里的情况摸了大半。

  “你要操的心也真多,整个燕州都是孟家的地盘,他家的儿子交个朋友,你觉得镇北侯不会在私下里查探清楚吗?还等到你来查探?”

  “孟侯爷查人走的是官路,我走的是民路,总是要都没有大的问题我才放心,边关之防不可轻待。”白秉臣轻皱眉头,显露出一点疑问的神态来,“只是他这样的背景,是不是有些干净过头了?”

  明明是一个因母亲身份而在家族中备受冷落,又被家中兄长排挤差点死在半路的可怜人,就是一个泥做的好脾气,也总会有几分反抗吧,怎么会没有打听出来都是他单方面受辱的事情,倒像是刻意罗列好给别人看的一样。

  “怎么,你当什么人都像陛下一般,有个起居郎日日跟在身后,记录每日的一言一行?平头百姓就是这般,等死了,一生事件能仔细被人记住的,也写不满一张纸。”季蒲有些不满他事事留意,将心火当不要钱的劣柴,烧命般地熬着。

  “你说的也对,或许是我多心了。”

  ————

  梅韶这一伤,镇北侯夫妇快马加鞭地从雁守关赶了回来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