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 第82章

作者:临安教司 标签: 古代架空

  稀薄的光亮随着祠堂门的关上而全数收走,孟烨终于撑不住了,慢慢地滑落到地上,喉间漫出低低的痛呼声,额间的汗早就将眼睛刺得疼痛。

  他的身子滚烫,地面却冰凉,半热半冷间早不知道今夕何夕,最后连意识也消逝在供香的一缕烟中。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他听见有人在唤他,是焦急的、担心的。

  模糊之中他感觉原本身下冰冷的地面变得温暖起来,随即有一片温热覆上他的唇.瓣,轻柔地撬开了他的唇舌,渡过来的一口水瞬间解了他干燥的口舌,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噙着那片唇.瓣急切地吮吸着,可却不得半点。

  焦急之下,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了那双碧色的瞳孔,恍然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一般。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是为了......我是吗?”赫连勾月跪坐在地上,把他的上半身抱在怀中,眼中一片急色。

  他来得时候就见到孟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霎时就凉了大半。他有心去给他检查一下伤口,可刚把他从地上半抱起来,手中就沾满了他背后血渍凝结后的碎屑,甚至还有一些隐隐的血痕。

  “还想要喝水吗?”赫连勾月尽量伏在他的耳侧,让他听得更加清楚些。

  孟烨半睁着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他似是听清他赫连勾月的话,尽力地点了点头。

  见他有了意识,赫连勾月捧着水壶凑到他的唇上,小心翼翼地倾倒,免得太急呛到他。

  喝了大约三四口,孟烨缓过神来,看着他的唇角出了会神,随即缓缓伸手沾上了他嘴角的水渍,喃喃道:“原来不是梦啊。”

  赫连勾月看着他两颊泛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两粒药给他抿着,“有些烧。觉着冷吗?”

  说着,他将怀中的人紧了紧。

  “你怎么来了?”清苦的草药味弥漫在口腔内,缓缓地唤回孟烨的意识。

  “白大人派人看着我的人被我发现了,问了他们几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和你爹有什么好犟的,怎么闹成这样?”

  起初赫连勾月以为那些人是来监视自己的,后来抓了来问了几句,才知道孟烨出事了,便打晕了门口的府兵,偷偷跑了进来。

  “我皮厚,没事。”孟烨试图动一下身子,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他感受到赫连勾月抱住自己的手在不经意间收紧,有心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拍了拍他的臂膀,温柔道:“你放心,我会护住你的。我爹他就是在气头上,只要过了这段时日,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了。”

  赫连勾月蒙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是为了......我?”

  他的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嘴唇翕动了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那晚他是看到孟烨酒醉后对梅韶的样子,气急了才做出一副自己已经被他欺负过的样子,其实他们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只是本能想要留住这个人在身边,不管用什么手段。那夜过后,赫连勾月就后悔了,他居然想用这样愚蠢的举动去留住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真是痴心妄想。可他没有想到,孟烨居然信以为真了,当他俯身亲过来的时候,眼神中的坚定叫赫连勾月心惊,而唇上的触感将他隐隐约约的感情落在了实处。

  就算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可孟烨居然真的去履行他负责的承诺,去向他的父亲挑明,这是赫连勾月万万没有想到的。

  “你......”赫连勾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颤声道:“其实你一点也不用这样,我又不是姑娘家,用不着在意那些贞操,你真的不用......”

  孟烨轻轻笑了一下,坚定道:“要在意的。”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赫连勾月脸上的神情,慢慢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母亲就是无名无分地跟了你的父亲,从小你一定是吃了不少苦。你虽平日里不说,可不代表你不在意。这是我该给你的,我不会让你重蹈你母亲的覆辙。别怕,我孟小爷一诺千金,会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人。”

  赫连勾月的心神几乎都要被他的话说疼了,可疼痛过后,又是丝丝缕缕熨帖着的温暖。

  他的话是那样的真挚而坚定,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却无形之中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赫连勾月有些晃神,几乎觉得心中涌上的汹涌情感是自己的错觉,他不该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感受,情感这种养分对他来说太过奢侈,因为他从未得到过。

  可在此刻,从未享受过一点温情的心却被他猛烈地填满,好似自己曾经没有得到都是因为要把这颗心特意空下来,留着装满他给自己的纵容和温暖。

  赫连勾月垂了头,无比轻柔地吻上他的唇,几乎虔诚地品尝着他的味道,任由唇间温热的气息和情动的轻吟将他的一颗心焐热焐软。

  唇齿间的极近缠绵的厮磨中,一个念头在赫连勾月的心中慢慢浮现,坚定地扎了根。

  作者有话说:

  小孟同学真的是忠犬典范~

第113章 兄弟争

  孟烨昏睡着的时候眉头还是蹙着的,赫连勾月默默地伸手替他抚平,眼中的温柔好似要溢出来一般。

  “小主子?”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走进来唤了一句。

  闻声,赫连勾月收敛了眸中的神色,起身带着他去了外间,问道:“阮伯,他怎么还没醒?”

  “小主子放心,他身体底子好,只是伤口有些炎症,等散了热就能醒了。”阮伯笑呵呵地答道。

  赫连勾月松了一口气,顾不上自己憔悴的样子,朝老者道谢道:“麻烦您大老远的跑这一趟了。”

  阮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语气里带了些许调笑的意味道:“消息传得那样急,我还当是小主子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小侯爷啊。”

  赫连勾月疲倦地靠在外间的软塌上,眼睛放空,承认道:“是我太心急了。”

  在祠堂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不需要孟烨去为自己求什么名分,只要镇北侯能够同意自己留在他身边就行。

  赫连勾月并不想孟烨为了自己和他的父母作对,即便对于赫连勾月说,他无法理解亲人之间羁绊的情感。

  可在后半夜的时候,孟烨烧得厉害,赫连勾月没有办法,去找了镇北侯。

  他跪在镇北侯门前直到天亮,才见到孟倚林一面。

  他知道镇北侯不可能给他好脸色看,这个时候想要让孟烨从祠堂出来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他答应离开燕州,再也不回来见孟烨。

  明知道这样的选择才是能够解当下燃眉之急的最好办法,哪怕是先说着骗一骗镇北侯,让孟烨先得到医治也是好的。可不知怎么,想到怀中那个人的温度,赫连勾月便连场面话也说不出口,近乎疯狂地和孟倚林吵了一架。

  他踏出房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伤,可他和孟倚林终究各退了一步。

  赫连勾月自愿不要名分,以外室的身份待在孟烨的身边,并且不会阻挠孟烨娶妻生子,而孟倚林也默认了他们的关系,把孟烨从祠堂里放了出来。

  直到现在,赫连勾月的脑子都是乱糟糟的,虽然在祠堂的时候他就做了不要名分的决定,可当真正和孟倚林达成妥协,赫连勾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是疯了。

  因为他从未想过有了母亲的前车之鉴,自己居然还会做出去给一个男人做外室的决定,而且是在他们没有实质关系的情况下,就把自己和他绑在了一起。

  这些赫连勾月都不敢去细想。

  他想把这个决定归之于自己的一时冲动,可孟烨已经烧了一天了,到现在为止,自己的心中也没有涌上半点后悔的情绪。

  “阮伯。”赫连勾月伸出手,看着日光透过自己的手指投射在屏风上的影子。

  屏风整面的底色都是湛蓝的,天与海之间没有任何分界线,只能凭借飞鸟和船只的位置来分辨它们。三两只海鸟,一艘船孤零零地漂浮在一片蓝调中。屏风微微隆起的角度折射着日光,将这篇蓝底映照得波光粼粼,炫目的碎闪让人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射到船头的女子身上,她一席白衣,无半点珠饰,只是那双眼睛像是世间最璀璨的珍宝,晕开盈盈的碧色。

  “我好似有些明白母亲当年离开雾兰国的心境了。”赫连勾月轻声道,目中一片柔和。

  那个只有十六的少女接待了来自远方的客人,他温柔体贴,坚定而含情的目光足以让一个少女沉.沦。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踏上船只,远离故土,哪怕他对外声称,自己是他花二十两金子在市面上买来的雏妓时也没有丝毫怨言,她就像是海上只会追逐船只的海鸟,不管船只驶向何处,她都只会跟在身后。

  因为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只有这艘船在移动,给了她一个方向。

  她没有来得及去认识更多的人,她只有这一个选择。可上天让她最初遇到的是这么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冥冥之中给她唯一的选择。

  就好像他两年前逃亡路上遇到孟烨一样,这也是上天早早为他写下的选择吗?

  “小主子心软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阮伯皱了皱眉头,提醒道:“小主子现在不该有什么私有物,尤其他还是个黎国人。”

  “我知道。”赫连勾月已经一天一.夜没睡,可他很清楚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带不走他的,可私心里我还是想要留在他身边多一会。”

  赫连勾月一贯清醒自持,他心中的衡量轻重的天平从未有过歪斜,阮伯也并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横生枝节的事情。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小主人下次还是不要这么急,这个时候,我还不适合太早出现在小主人的身边。”阮伯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

  “不会有下次了。”赫连勾月收起了眼中迷茫的神色,目光重新变得冷漠。

  阮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里间传来几声细微的响动,随即是瓷器清脆地碎裂声。

  赫连勾月紧走几步进了里间,正瞧见扒着床头的孟烨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愣愣地看着地上碎了的茶盏。

  “你怎么起来了?”赫连勾月自去倒了一盏温水,扶着人送到他的唇边,另一只手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没那么烧了。”

  润了嗓子后,孟烨发现自己能出口说话了,环顾了一下四周,哑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父亲他准我出来了?”

  赫连勾月轻咬了一下嘴唇,轻声道:“你回去后别和侯爷倔了,我已经答应了他不要名分,不入孟家,就以你外室的身份陪着你。”

  “勾月!”孟烨急切地从他怀中仰起头来,拉了被子就要下床,“不行,我得去和父亲说明白,是我对不起你在先......”

  “你对我就只有愧疚吗?”赫连勾月突然出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拽自己回去的力道太大,孟烨脑袋短暂地晕了一下,缓了几秒才道:“我是侯府的小侯爷,你又在街市上做生意惯了的,以后我们两个人成双入对地出入,免不了会有街市上的人说闲话,我不想你听到议论自己的话。”

  “那些明面上的东西,我都不要。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补偿我好了。”赫连勾月抵住他的头发,喃喃道。

  孟烨实在是累了,窝在他的怀中动弹不得,干脆也就不挣扎了。自从他们之间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私下的时候,赫连勾月明显地从原本冷脸少言变得温和黏人。孟烨没有娶过妻妾,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实质性的关系后,原本性格再冷的人都会被软化。

  “你想要什么?”孟烨心中还是对他私下和父亲达成一致的事有些膈应。

  “你要给我补偿,就把侯府后头那个荒废的池塘给我吧,我想种荷花。”赫连勾月答道。

  “好。”孟烨停顿了两秒,又保证道:“我不会娶其他妻妾的,你还是回侯府住吧。”

  赫连勾月闻着孟烨身上浓重的药草味,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情愫,他暗自告诉自己,就喜欢这么多就够了,这已经他能承担的最大底线,不能再往前一步了。

  孟烨只是他这条路上的一个意外,他的终点从来不是他。

  担过了镇北侯的怒火,孟烨和赫连勾月在侯府过了一段很是惬意的日子,等到孟烨养好伤可以重新晨起练武了,也差不多到了梅韶和白秉臣要离开燕州的时候。

  北边的天气冷得快些,屋中早早地添上了炭盆。

  白秉臣端着手中的茶盏捂着手,对着上首的孟倚林道:“这些私事,要是不方便,侯爷可以不说的。”

  孟倚林微微有些不适,他没有想到白秉臣和梅韶在临行之前,居然会来问他这么一桩事。

  “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孟倚林沉思了一会,理清了思绪道:“孟家和先帝确实算不上亲厚。先太后年轻时很是张扬,得罪了不少人,在后宫的争斗中还有几次被诬封禁,偏偏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怀上了先帝,吃了不少苦头。先太后便不怎么喜这个儿子,更偏爱一些自己后来生的小儿子。先帝能登上皇位也是全凭他自己争取,孟家并没有从中做些什么。先帝登基后,也未曾对孟家格外降下恩宠。直到苍山之变后,孟家才初次受封。这些年来,我戍边北地,未得恩旨不可擅自回都,实在对先帝知之甚少。”

  白秉臣放在膝上的手暗暗抓紧,虽说早已做了得到这个答案的准备,可真正亲耳听到孟倚林说出,白秉臣还是有些心惊。

  “苍山之变后,先帝就没有什么降下什么密旨给侯爷吗?”梅韶在一旁问道。

  他想问先帝有没有暗中派人来查探过北地军将中哪些是梅家旧部,可又怕若是没有此事,自己这么一说反而暴露,因此换了个和缓的方式。

  “没有。”孟倚林面上浮出一丝讶异,“彼时北地并无祸事,先帝为何会特意降密旨?”

  他毫不遮掩的疑问十分真实,重重地在白秉臣的心上叩了一下。

  自白秉臣让季蒲暗中查过镇北侯的产业后,他心中就已经有七八分相信镇北侯孟家和暗香阁没有瓜葛,而此时镇北侯的言谈不似作伪,更是打消了他剩下的两三分疑虑。

  彼时白秉臣刚入仕不久,为了保住梅韶的性命,是在情急之下才举荐孟家为镇北侯,他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的关系亲厚,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表示自己对先帝的顺服。

  皇家沾亲带故的事情本就不为人所知的多,可白秉臣不知道他们的实际关系,先帝是知道的,那他为什么还会答应白秉臣的提议?

  除非他本就没有置梅韶于死地的意思,只是这件事不能由他自己说出来,他便借着白秉臣的手做了这件事。

  接受了这样的一种可能,再细细地去想自己后头是如何联合赵祯谋夺皇位,是怎么一步步地将景王这个先帝一直看重的储君人选拉下高位,甚至是如何借着先帝服用金丹的习惯做文章,一步一步地将他的身体掏空的,白秉臣隐隐生出一些后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