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70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李慕云卧床休养了几日,身子始终不见好转,就连崔乾佑也觉得世子这是凶多吉少,只把他当做命不久矣的重患去看,怎知当传信兵带着胡九彰的消息冲入李慕云营帐后,这人竟猛的一下就从榻上坐了起来,他一直以来毫无血色的面庞,这时竟也因为激动而血气上涌,显出点点红润来。

  “他……他还活着?”

  一时间,他就连声音,都不似此前虚浮,一声声都是喜悦与激动。

  “回禀大人,胡九彰还活着,只是……”

  “只是什么?”

  李慕云的脸色霎时间又变得一片煞白,好似病入膏肓般,不见血色。

  “只是……他伤势颇重。”

  “重?重到何种程度?可,可有性命之忧?”李慕云的声音中带着小幅度的颤抖。

  “这……小人不知。”

  “带我去见他!”

  李慕云一瞬提高的音量中,竟不乏几分沉着底气。他强撑起身子掀开被褥,就这么下了床。就连那传信兵都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这是昨日那个虚弱到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的病秧子。

  李慕云飞快向前走了几步,可又不知为何,突然停下来了。

  “不行……叫人帮我更衣梳洗,快去!”

  李慕云一反常态的冲着那传令兵吼了起来。他脸色煞白,身上处处透着病气,但越是如此,他越不想叫胡九彰看到自己如今这幅模样。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太需要一点好事发生了。他不希望胡九彰见到一个病恹恹的自己,而倘若这就是老胡生命的最后时刻,那他更不想叫老胡走得不安心。

  是的,他其实已经想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最坏最坏,便是胡九彰重伤不治,而倘若是那样,他更要用自己最好的状态,最积极的态度出现在老胡面前。陪着他开开心心的,度过生命中的最后时刻。

  他会主持老胡的葬礼,将他安葬,一切结束后,他再自缢于心爱之人的墓前,不再有任何一丝留恋。因为如果老胡死了,这世界真不值得他再苟活下去,便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待的。

  所以此时此刻,李慕云的每一步,都做得精心,纵然他自己也带着病,每动上一下,他身上都是颤抖的。

  李慕云见到胡九彰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随着大帐的门帘被随行的兵士拉开,他看到胡九彰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周身合着血与土,躺在一张散发着恶臭的草垫上。

  他顾不得训斥周围的士兵,顾不得自己身上病痛,蹒跚几步冲至胡九彰塌前,人还未站定,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老胡……”

  他轻轻叫着,声音低沉且温柔。他仿佛看到胡九彰在自己怀中咽气的情形,那是他的噩梦,他绝不想看,可面对着憔悴若此,也凄惨若此的胡九彰,他又不能不想。

  恐惧始终萦绕在心头,李慕云俯身在胡九彰身边坐下,颤抖着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怕握得轻了,胡九彰感觉不到,又怕力道重了,把他弄疼。

  “老胡……还疼吗?没事了,他们听我的,我叫他们帮你治,会好的……都会好的……”

  李慕云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生怕胡九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又或是伤重到了无力支撑,就要离世的程度。

  但叫他意外的是,胡九彰反而以着更坚定的神情,对他做以答复。

  “没事……”

  老胡的声音沙哑且虚弱,但只看到那眼神,李慕云的情绪便再抑制不住。他全部的坚强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只伏低了身子,将胡九彰整个拥入怀中,如孩童般失声痛哭,“老胡……老胡……”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了!!!!说实话对新的工作环境有点难以适应,新工作也常常需要加班,所以一直没能调整好状态码字。这一章断断续续码了十几次,才终于码出来。往后只要有时间都会努力更新,预计二月应该会恢复一段时间的规律更新。谢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大家啦!(*^3^)/~☆

第91章 只为安宁

  李慕云这一哭,别人还未如何,倒是把胡九彰给吓得够呛。他顾不上身上的伤痛,一只手撑起身子,一个劲抚着李慕云后背,帮他顺气。直到李慕云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他才精疲力尽的躺回草垫上,样子虽然憔悴,脸上却浮现出连日不见的释怀与温柔。

  直随着胡九彰躺到草垫上的一声轻吟,李慕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低着头轻咳一声,几句话将身后一直等待着的兵士打发出去,面上已然一片通红。

  他只低着头闷声向那唯一一个还立在近前的军医发问。

  “他伤势如何?”

  照顾胡九彰的军医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看衣着,显然也是在军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他冲着李慕云抿了一下嘴,眉间微挑。

  “这小子糙得很,既然之前没死,那现在大抵也死不了,不过是要遭上几日罪,慢慢调养罢了。倒是大人您……我看气色不是很好。”

  李慕云听罢连忙抬起头,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羞红的面皮了,冲着那老医官连连摆手。他生怕胡九彰把这话给听到心里去。

  “现在问的是他。”

  他下意识提高音量,“你只照料好他一人,就算是大功一件了。记得务必要用最好的药,倘若这军中有谁敢在这事上为难你,你全来与我说,你也知道,我是你们崔将军的贵客吧?”

  李慕云面不改色的说着,自打到了潼关之后,这大抵是第一次,他在下人面前摆架子。只是这一副红脸蛋映着这些话,反而显得有些突兀了。

  那老军医只抿嘴一笑,倒是朝着胡九彰轻笑了一声。

  “嘿嘿……这小子倒是有福……”

  “你说什么?”

  老医官的声音压低了,李慕云也听不大清楚。但那医官却不欲多做解释,只笑呵呵的冲着李慕云俯身应了声“喏”,便退去一旁。

  他这一退,反倒叫李慕云眉头紧蹙起来,面上显出些许怒色。

  “没叫你走,急什么。”

  李慕云嘴上说着,眼光仍留在胡九彰身上。他想看清楚那些伤,一丝一毫都不落下。

  老医官被他这么一叫,到底是惊出了一头汗来。直不知这喜怒无常的公子哥要干些什么……忐忑之际,便听得李慕云声音接连追来。

  “他身上的伤势你都检查过了?现在用得是哪几味药?如何熬制的?你可要叫那些熬药的小官上心些,还有……”

  只见那老医官长舒出一口气,便当即立在原地,与李慕云一一应答过。

  此时李慕云的一番心思全都在胡九彰身上,也懒得去在意这医官会如何看待自己,他只对那医官用药的手法习惯有数了,便挥手将之驱出了大帐。

  终于,帐中只剩下他跟胡九彰两个人,知心的话还没说上几句,他眼圈便又红了。

  “老胡……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这里是敌营,而我……”他低下头闷了半晌,又抬眼道,“我是随着卢盛一道回来的,潼关被占那日,卢盛死了,我本以为自己也要被俘,怎知……这边的将领竟是父亲在东北时的旧交,他不单留了我性命,还将我奉作上宾,留在军中……”

  李慕云说这些话时,声音都是虚的。

  他本就是宗室子弟,按理,应该没有谁比他更在意这场叛乱所能造成的后果,但他却反而堂而皇之的接受了叛军将领的礼遇,单是这一项,就足够叫他千夫所指了,他自然也拿不准胡九彰对此的态度。

  老胡虽然曾经说过,从此以后,为他而战。但在国家大事面前,胡九彰身为唐兵,他真能接受吗?接受投降,接受屈居在叛军将领的保护下讨得暂时的安宁……

  李慕云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儿里,他很怕胡九彰因此疏远了自己。而身为大唐宗室,他又很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期待,已然与背叛无异。

  “我……”

  李慕云不敢直视胡九彰的眼睛,就连声音也越来越轻。他忽然感到肩膀上传来轻触,紧接着那触感被压实、按紧了。一只粗糙但却力道笃定的手按在他肩膀上,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

  “别说了……”

  胡九彰脸上带着病气,他身上又脏又臭,全身上下都带着腐朽的血腥气,就连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但他手上的力道却半点不似重伤患病,只因为那只手常年攥着一把横刀,就算死,刀也不会从那只钢铁般坚毅的手掌中掉出去。

  “什么都别说……”

  胡九彰用力将李慕云拉向自己,直到他能凑到李慕云耳边,感受到他鼻腔中呼出的点点热息。

  “只要你……跟我,都还活着……就够了。剩下的事……不重要。”

  他说着,脸上还显出一丝颇为不屑的笑意,也不知是在嘲笑这个残酷至极的时代,还是在嘲讽自己的无力。

  “我不在乎……小白。你好就行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坦然说着,语气中还带着点点疲惫与乏力。

  是啊,在目睹过了如此之多的失败与死亡后,他也没力气去在乎了,无论身心。

  “但是老胡,我是李家的子嗣啊,我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已经是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你跟着我这样一个人,你……”

  因为情绪激动,李慕云的语气愈发急促,但他又不得不压低了音量,才敢把这些话和盘托出。他不相信胡九彰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们背叛了大唐,背叛了皇帝!一旦被发现,这可是死罪,就算有一百个世子的身份,也救不了他们。这么大的事,可胡九彰为什么总好像不在意?

  李慕云急于问出胡九彰的真实想法,他急得都要哭了,可胡九彰躺在那儿默默看着他,反而轻叹出一口气。

  “诶……小白,不就是活着嘛……”

  他沉声感叹着。

  “我现在……没别的念想,就想你能活得舒坦点,活得安稳点,至于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他说到这儿,忽然又想起什么。

  “啊……对,我还想回家看娘。我没有别的心愿,就这些事……倘若这世上的神明还有半点慈悲之心,我倒真想跪在堂前求上一求了……小白,答应我,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咱们倘若能活着离开这里,就寻个僻静去处,隐姓埋名。我不想别的,就想活得安稳点……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就行……”

  胡九彰说完长叹出一口气。他面色平静,眼中却好像有泪滴,含在眼圈里,欲落未落。李慕云听着他的话,坐在那儿沉默了半晌。

  “如果能安然离开的话……我答应你。”

  崔乾佑的大军只在潼关整顿过几日,便再度拔营。虽说有了主帅的礼遇,李慕云与胡九彰的日子过得还算舒适,但随着军队逐步向西挺近,这二人心里,却没一个能安稳下来的。

  崔乾佑所部与安禄山汇合,军中士气史无前例的高涨,他们剑锋所指,就是帝国的心脏——长安,那是一个叫人魂牵梦绕、欲罢不能的地方。大唐的一切荣耀都聚集在那里,唯有攻破那里,安禄山的皇帝梦,才能转化成触手可及的现实,也唯有攻破那里,这些豁出命去反叛朝廷的逆贼,才有可能为自己正名。

  长安,有些人日思夜想,有些人嗤之以鼻,但无论如何,它就立在那里。

  然而此时此刻的长安,却反而显得愈发诡异。长安的街市上,一如往常般繁华热闹,小贩们照常赶着大早出摊做生意,街上的行人神情悠闲,也全然看不出有何异样,就好像数里之外的战争与他们毫无干系似的。

  陈番坐在自家桌案前,手里拿着份信札,那里面带着的,是从前线传来的最新消息:潼关沦陷。

  这是长安城的机密,除了前朝的文武大臣对此心中有数之外,外面的那些,哪怕官阶再小一点点,都不会相信这个消息。长安城的百姓始终相信自己所处的都城是绝对安全的,而朝廷想要的,就是这种虚假的安定。

  再看陈番面前的桌面上,除了他手中的这一封信,他面前还摆放着十几封纸张质地与之相似的信札,那上面每一封,都是有关叛军动向的消息。

  陈番这一叠信札,乍看之下平凡无奇,但就在纸张翻动间,映着阳光,还能看到纸面上若隐若现的金色暗纹,那纹路时隐时现,纵观下来,已然能够拼出“洛阳陈府”四个大字。显然,这是陈番的家信。暂不说信上的内容如何触目惊心,便是这纸张质地,金粉暗纹,再加上能够时时跟进时下战况的惊人情报能力,可见陈番该是如何的出身。这个长安县中小小的不良帅,身后竟也藏着如此显赫的背景。

  此时的陈番面色凝重,他自然是相信信中陈述的事实,可放眼整个长安,又有多少人肯相信?而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清楚,一旦潼关沦陷,那么叛军攻入长安,便已成定局,差别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陈番下意识的攥紧了腰间的刀柄。他身上穿着套老旧的军衣,腰间不止横刀,就连水壶和行军用的干粮袋,也都挂好了,俨然是一副就要出阵迎战的架势。可他身处的卧房又无比安逸,午后的日光从小窗泄入,洒在人脸上,不过片刻便能勾出人的睡意。但即便如此,陈番仍然神情肃穆的在屋中站直了身子。

  长安城,朱雀大街,身着戎装的武人朝着皇城的方向径直走去。大街上仍然到处可见疲于奔命的人群,他们大多是长安城中土生土长的百姓,无论外界的环境如何变化,他们始终坚信,皇帝会誓死守卫这里。

第92章 离去

  长安城的人照比以前少了吗?真要做比,倒的确少了不少,但在陈番看来,现在的这些,还是太多了。

  货郎推着一车杂货在市中叫卖,风车、拨浪鼓、花脸面具,绣花的袋子,五颜六色的摆满了木架,生怕浪费了什么地方,叫那摊肆空了哪儿块儿。三四个孩子拉着大人的手挤在摊子前挑拣,带孩子的妇人忙着跟货郎讨价还价,她身后小街上,几个拉货的汉子从窄道上行过,商量着送完了这批货,要不要去西市的小摊上买糖水喝。

  这些人,都将随着长安城共同沉沦,陈番看着他们,就好像看了长安城的影子,他们就跟这座城一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可活生生的人,又与城不同,有些事,他们本可以去做的,可现在,即便战火已经近在咫尺,他们却仍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不闻不问。

  西市的不良人官署,陈番本是不想去的,但想起这些年跟着他忙前忙后的一帮兄弟,他就心软了,总觉得自己要是不去,就对不起他们似的。但这世上的事,谁又对得起谁了。谁生谁死,大抵都是命数而已。

  陈番一身戎装进了不良人官署,院子里四五个黑衣人正围在炉火前炒米吃。粟米的香气远远的传进陈番鼻腔里,一群人听到他进院的脚步声,一齐抬头朝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