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第71章

作者:孤山拾荒客 标签: 古代架空

  “哟,陈头儿,你这身儿……”

  众人目光集中在他那身儿瀚海军的军衣上,军服已经老旧,外面的软甲也染着洗不去的血印子。

  “喝……吃着呢?我提醒你们一句,外头的仗可还没打完呢,你们要不嫌命长,就多留个心眼儿,省得以后连炒米都没命吃。”

  陈番这话说得怪腔怪调的,他皱紧了眉头紧盯着院子里的不良人,这些人,七八年了,在长安城里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都是过命的关系。但倘若要以世俗的标准来评价他们,他们都不能算好人。他们有的偷过东西,有的私斗杀过人,还有的不服从命令……他们都是不良人。

  可陈番自己也是不良人。且他犯下的罪孽,照比这些人可要重出许多。

  “陈头儿,你这话说的……”起身跟陈番打招呼的不良人显然十分不解,但也正是因为陈番这话太过诡异,反倒叫人不知该从何处问起了。院子里那几个不良人盯着陈番看了好一会儿,又想说他这身衣服,又想问他话中的意思,到头来反倒一句话也没问出来,都只是愣愣盯着陈番,想看看他下一步究竟能做出什么来。

  可陈番只说了这一句,就跟着叹了口气,冲着这群人摆了摆手。

  “你们都注意点,这阵子刀不能离身。可别忘了,现在外面还在打仗,长安城也不是与世隔绝的,你们早晚都得做好准备。”

  “嗐,这些您都嘱咐多少遍了,我们都记着呢。”

  接话的不良人说着拍了拍腰间刀柄,说完还不忘低头看一眼铁锅里的炒米。

  “记着就行……”

  陈番无奈叹气。实则他们的反应也早在他意料之中了,这时再多说也是无益。他随即转身要走,院子里的人已然更加困惑了。

  “陈头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了?”

  陈番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那几个人起身追来的脚步声。

  “陈头儿,你干嘛去啊!”

  “干嘛去也跟你们没关系吧?”陈番无奈应着。

  “不是……陈头儿,你今天这样子怪渗人的,你这……”

  那不良人追至陈番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伸出手就要拍到他肩膀上。陈番到底是停下脚步,早了身后人一步转过身来,神色却是严肃。

  “老赵,如果我告诉你,几日内长安城必会失陷,你信吗?”

  陈番压低了声音,只有靠他最近的不良人听清了他口中字句。

  “这……陈头儿,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面对陈番凝重异常的神情,姓赵的汉子显然怕了,他不明白陈番为什么要说这样一番话,只觉得眼前的上司变得无比诡异,冥冥中好像有事要发生,可他们愣是摸不着这事情的边际。

  “呵呵……我料你也不信。”

  陈番脸上不由显出点点落寞来,可当着他们的面,他也只能干笑一声,随即转身大步离去,再没有半分迟疑。

  有些命就是他救不了的,若是在以前,陈番可能还不信,可现在,他早已经不再做什么拯救天下苍生的美梦了。他知道自己救不了苍生,也救不了长安城里的百姓,他就连自己的属下也救不了。但作为唐人,作为曾经的唐兵,他仍可以选择为长安做些什么。毕竟只有长安,对于整个帝国来说,是有着别样意味的。长安,象征着大唐的一切荣耀与权力,一旦长安倒了,大唐立威于域外列国的根基,也就跟着倒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曾经为帝国在边境上厮杀过的唐兵,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眼前。

  他想做点什么,不是为了皇帝,仅单单为了这座自己居住过也保护过的都城,也要做点什么。

  陈番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穿上了自己的旧军衣,走上通往皇城的道路。他的目的地就在皇城脚下,那里是禁军的驻地,倘若长安开战,参战的兵士理应要在那里被征召集中。

  在通往皇城的大道上,他神情肃穆的向前走着。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出过最忠义的选择了——大厦将倾之际,为国而战。这种时候,谁不想有些仪式感呢,可只等着陈番距离皇城越来越近,他那一副肃穆神情,却越来越把持不住了。

  人迹罕至的大道上,陈番逐渐看清了高墙下唐都的布防情况。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原本应该设有驻军的城墙下,居然空无一人。便不算战时,纵然是平常,这里也应当设有驻军把守才是,可如今居然不见一人……

  陈番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身上寒颤不止。

  怎么会没人?

  怎么会没人呢……

  他继续朝着皇城深入,直到朱雀门下。十几米高的城墙大门紧闭着,而理应留有门吏卫兵的大门旁,仍是空着的。陈番大着胆子扣响了朱雀门上的巨大门环。

  金属碰撞到硬木上的叩击声,纵然隔着几十米距离,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陈番扣了十几下,竟愣是无人应门。倘若换作平日,他早就被轮值守门的卫官给捉去问审了。乱敲皇城的门可是大罪,且若在平时,就连在朱雀门附近随意走动,都是要入罪的。

  无人。

  至少朱雀门内几十米远的范围内,都是空无一人的。

  即便不愿相信,但眼前的事实已然不容陈番质疑。

  站在朱雀门前,望着十几米高的紧闭城门,陈番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原本已经为长安的布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叫他想不到的是,他所谓的最坏打算,比起眼前的现实,着实不值一提。

  为何无人啊……因为人都走了。

  他们都跑了。

  这是陈番唯一能够推演出的事实。

  皇帝早已经悄无声息的带着他的兵逃走了,根本没有人留下镇守长安,长安没有布防……什么也没有!

  一时间,陈番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座都城,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所穿的这一身军衣了!难道这就是他为之拼杀过的国家,是他誓死效忠过的大唐吗?忽然间陈番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很可笑。他居然还想着要为了拱卫长安,最后再大干一票呢!可皇帝根本不需要他护卫,长安,这座万古之都,也已经不在皇帝的计划中了。

  “狗屁……都是狗屁!”

  陈番冲着朱雀门粗声大骂了一句。

  他转过身,黑着一张脸,走向了距离皇城相反的方向。总归……这座都城,已经不再需要护卫了,而还留在这城里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应该都会在不久之后的攻城战中死去,倘若……这里还有一场攻城战的话。

  陈番径直回到了自己位于嘉会坊的住所,他换下了身上军衣,把所有能看出他军人身份的配饰扒得一件不剩。再出门时,陈番已经是一身旅人打扮,他穿着款式简洁的圆领袍,背上背了个布包。陈番腰间仍带着配刀,但却不是那把军制横刀,而是一把锻造精良,配着雕花刀鞘的长刀。这种刀只有在长安城最高档的锻造所中才能订得到,一把的价格抵得上几百把横刀。

  通常,需要长期在外的旅人都不会带着这样一把昂贵的长刀出行,更别提在如今这个天下动荡,盗匪四起的混乱时候,但陈番对此却毫不在意。他就别着这么一把刀大模大样的走出了家门,直奔着长安西面的延平门径直而去。

  要不了多久,皇城空虚的消息,就会传到长安城百姓的耳中,介时,长安大乱。又或者,在长安乱起来之前,安禄山的叛军,就会从东面袭来。到时,又是一场大乱。但无论长安如何混乱,都跟他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在离去的路上,陈番止不住的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无情了?可反过来想想,他到底又做什么了?难道长安城中的那些人,是他几句话就能劝动的?他自知没有拯救苍生的能力,所以也根本什么都没做。他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在动乱爆发前逃走而已。一个曾经的唐兵,曾经的不良帅,就这么默不作声的逃了……想到这儿陈番面上不由显出一抹苦笑。

  “倒真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啊……”

  他低声感叹着。

  有时候,他真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他没有生在陈家,倘若他的家族只是洛阳城中普普通通的一处人家,那么很多事,或许都会不一样……

第93章 价值

  北疆的风,比刀子还硬,吹在身上,不像是吹风,像是无数枚钢针迎面刺来,无论身上穿了多少层衣服,大风一来,就能瞬间把人刺透。

  洛阳城出身的小伙子,不过二十出头。加冠之前都没出过洛阳城,又哪里经历过如此凛冬,才刚到了瀚海军中不过半日,就给冻蔫了。打着哆嗦坐在火堆边上,不说是有多后悔被调到这里,但至少那表情是不情愿的。

  “诶,别愁眉苦脸的了,小心待会儿队长来了给你脸色看。”

  同样是二十出头新兵入伍,一旁的青年显然要比他乐观许多。

  “你是不冷了,军衣里面穿狐裘,将军都没你阔。”火堆旁的青年朝那人白了一眼。本该是外出巡逻的时间,小队里总共十个人,只他俩落得清闲,留在营地看守。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二人的背景都不同寻常。

  火堆旁苦着脸的那位,是洛阳城来的公子哥,祖上乃是前朝鲜卑贵族,在朝中根基深厚,遂以,军中特地一级级的交代下来,叫特别关照这位。而至于站在一旁的“狐裘”青年,则是东北来的巨商富户,家里给直属的长官使了钱,才得以在这短暂的空隙间留在营地休息。

  这二人都知道,即便不入军,自己也能靠着家族势力谋到一份安稳富足的活计去做。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有选择的权力,但此时此刻,这二人又都自愿选择在瀚海的千里冰封中吹冷风。

  “不过……说真的,你一个富家少爷,来这种地方做什么?”火堆旁的青年出声发问。

  “你知道我家是花了多少钱才让我进了军籍的?商人的日子可没你想的那么好过。”狐裘青年也在篝火旁坐下。

  他们的营地扎在雪山下凹陷的角落里,今天是军团外出巡逻的日子,这处营地是唐军在雪山一带控制着的众多落脚点之一,位置隐秘,易守难攻,北部还有山岩可以避风。但尽管如此,长久不动的呆在这样一处营地里,仍然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在这种温度下,倘若没有火,不用两个时辰,人就会被冻死,更别提要在这样的区域作战了。

  但即便如此,被留在营地等候,仍然是众多分工中最为轻松的任务了,两个新兵围坐在篝火旁,就在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帐篷里,是军团其他小队留下的守军,他们被平均分配在营地的百米范围内,看守着军团的物资。

  “那也没必要特地跑来北庭啊。”青年将手支在火上,“这鬼天气,冷死个人!”

  “你问我……但既然你都已经后悔了,当初又为什么要来这儿啊?”狐裘青年脸上带着笑。他倒没有特意去烤火,只是随意坐在篝火旁,朝着面前同伴脸上打量。就看着这张白嫩的小脸也知道,这洛阳来的大少爷是从没挨过苦的,连肤色都比同龄人白出一层来。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还有,我可没说我后悔了。”

  青年神色淡然,眼中还带着丝细不可查的傲意。

  一旁的狐裘青年定定看向他,瞄见那神情的同时,便显出了然笑意。

  “好吧好吧……既然没有后悔,就先认识一下,怎么样?咱们未来说不定就要把命栓在彼此身上,现在搞好关系,总不会是赔本买卖。”

  “啧啧啧……一身市侩气!”

  烤着火的青年一脸嫌弃的啧了句,但还是抬手翻了下自己挂在轻甲上的名牌,让对方能清楚看到上面的字样。

  “洛阳陈番,你呢?”

  “辽东燕昭中。”

  ————

  北疆的冬季寒冷且漫长,在冰雪笼罩的夜色下,金属撞入血肉,继而抽出引发的崩溅声,比何时都要听得更加清楚。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一点点月光就能把四周照得通亮,雪地反射出月光的幽光,投在刚刚激战过后的士兵身上。

  以十人为一个小队的唐兵全副武装站在荒原上,地上倒着三具胡人尸体,而小队中,也倒下了一人,另还有几人带上了伤。

  “快检查他们身上,把可疑的东西都带走!”一旁高个儿的唐兵果决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未负伤的几人俯下身飞快检查着尸体上的物件,末了,那高个儿把三具胡人尸首挪到了乱石丛中一处凹陷的荒地上,又命人背起已经死去的同袍,向着来时的方向返程。

  “我们走,注意隐蔽!”

  他出声命令,可小队的真正领导者,却不是他。

  就在高个儿唐兵拖拽胡人尸体的同时,刚刚出刀杀死胡人士兵的男人,正拿着绢布的手帕,擦拭自己横刀上的血。他才是这个唐兵小队的队长,但同行的士兵宁愿跟随高个儿男人拖尸,也不愿站在他身旁。

  高个儿男人挥手示意全队出发,持刀的队长对此也不以为意,只自顾自的走在了小队的最前方。高个儿男人几步追了上去,跟在这位神情冷漠的队长身旁。

  “诶……我说你,也没必要一直板着张脸啊。老赵都死了,新来那四个吓坏了。”高个儿男人压低了声音提醒着,可那位队长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只冷冷看着前方。

  “老陈,你别这样。咱们这一队本来就是新组建的,继续这样下去,你这个队长还怎么当?”

  这一脸冷漠的小队长正是陈番,而跟在他身边的高个儿,则是一年前与他一同入伍的燕昭中。

  “是啊,我没法跟你比,你对他们好,还可以把狐裘分给他们取暖,我可做不到。”陈番的声音一如他的神情一般阴冷着,他利落收回自己的刀。曾经的白净公子哥,如今的脸上也刻上了风霜,他的面孔粗糙,曾经光滑的下颚上,如今生着微卷的黑色胡须,挂着冰晶透白,一路垂到衣领上。但他仍然跟一年前一样,身上那股子高人一等的傲气,即便是走在荒野中,也让他显得不同寻常。

  “你在意这事?”

  燕昭中身上没了狐裘,体格倒照比一年前壮硕了不少。东北来的年轻商人,脸上总挂着和善的笑。短短一年,他手上多了几块褪不去的冻伤,但性子却反倒比之前更温和了,几个瑟瑟发抖的新兵跟在他身后,就连目光也只投到他身上。

  “不在意。”陈番仍冷着脸,眼光倔强。即便小队中刚刚损失了一名士兵,他面上的神情也没有因此有过丝毫动摇。

  “你这……”燕昭中神情着实无奈。他凑到陈番身边,以着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极低音量,开口劝慰。

  “老陈,我知道。咱们队死了人,你心情不好,但只要咱们还在军中,这种事就是无法避免的啊。除非咱们都回家,谁也不要再继续当兵了。你看你现在这样,那四个新来的,跟你连句话也说不上,刚刚老赵也是为了保他们才……诶,多的我不说,就想想下次倘若遇到大战,你怎么办?咱们队不能一直这样。”

  “不是还有你嘛……”陈番低声回应着,声音颇为不屑。

  “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队长。”他淡淡说着,“王校尉只不过是为了讨好我洛阳的老父,才升了我的职。否则我还不定何年何月才能升到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