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白 第7章

作者:小中都/牛二ggg 标签: 古代架空

  十六惊讶地瞪大眼,小声说谁啊?

  老三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预料……

  ——是什么?

  ——很快就要发生一件大事,足以改变金府的大事。

  ——为什么这么说?

  ——根据记录来推测,每个月的23,都会发生一件事情,让我们的生活突然改变轨迹。例如上个月23,我突然想看你不当下人会怎么样,因此开始与你互换身份。这是一件,以及上上个月,我去见了未婚妻,阿玛说希望我们年底订婚,这又是一件。之前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是足以看出,每一件事情都在试图改变我的生活轨迹。就好像……好像有人每个月在拿着薪水专门负责让我的生活在某个节点拐弯,像赶马车的一样……

  十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既害怕又糊涂,听不懂又不敢问。等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从三爷的床上醒来,房间里空荡荡的,要说与往常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书桌上悬停的毛笔,少了一只,如同原本一张平整的口腔突然遭遇了换齿期。十六于是摸了摸自己的牙,似乎也缺少了一点东西。

  民国15年,老爷娶了第五任老婆。大奶奶信佛,一心烧香拜佛对此没什么表示。二奶奶信基督,有时候三爷去看望她,她还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庆幸五奶奶来了,老爷心情好,自己就能常去教会。三爷把让同学寄回来的西洋参香水胭脂口红一并给她,也不说几句话就走了。三奶奶身体不好,还迷信民间的土方,听说吃胎盘能治月子里的病,就出钱让十六四处替她找胎盘。本来这事儿让香婆去做的,但是香婆虽然帮着在院里干活,本身还是大奶奶从家带过来的人,三奶奶跟大奶奶处的不好满院皆知,所以也不方便让她去做。

  不得不说,十六从中拿了不少好处。三奶奶不谙世事,那些昂贵的镯子耳坠被十六拿出去当了不少钱,随便从狗羊肉摊上要几个胎盘就拿回来对付差事。时间长了三奶奶自然起疑,被抓到几次后气得把十六给抽了一顿,因为此事不好开口,便栽赃十六偷了她的钱一定要老爷惩治十六。但是老爷说实话出门走动,习惯带三件物——蓝眼白腹的画眉鸟元宝,铜嘴长烟枪,还有一个就是十六了。他喜欢十六,觉得这小子顺眼会来事儿,因此长枪短炮咋呼半天,落到十六身上的就是挨了两脚,把私吞的银子踢出来一部分,然后就不了了之了。为此三奶奶和二少爷更加厌恶十六。

  正月里,在五奶奶嫁入金家不到整一年,果真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这天后半夜十六刚从三爷房里出来,两人在一起有模有样地亲热半宿。现在三爷手段更高了,动不动就以搞不清楚动机为由把十六拉上床。十六也很乐意以搞不清动鸡为由躺下了。这个傍晚,老三刚跟着表哥从苏州进货回来,毕业之后他就自己出钱投了表舅家的布料店。据说是二奶奶的远方表哥,庚子年间入的京,还多亏了阿玛的关系立了足。如今金家家道中落,人人都得自保去谋生路,好在老三刚进大学就入了股,现在铺子营生不错,已经开始收钱了。

  老三踏着雪坐着黄包车回的家,十六早就把他屋里烧的暖烘烘的,不过还得等他问完一大圈的安,再吃上个把小时的接风晚饭。十六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字不识几个算术倒是挺精,老三离很远就听见了,所以他故意不推门,从门缝里扔了一个又一个钱。十六哈哈大笑,蹲在地上埋头捡钱,拾到门口,老三这才开门进来,不高兴地说“只有钱亲”

  十六说“不是,我怕您进来硌脚”

  然后两人滚到床上一点不害臊地搂搂抱抱,新式的电灯很亮堂,但就是一到晚上就供电不足,据说尽量紧着东交民巷那儿用,所以即便是王府也总是眨巴眼。今儿算是彻底灭了。黑灯瞎火的,十六感觉自己像一头地窖里储藏的萝卜,被人从土里拔出来又埋进浅土里,再拔出来就吃进了肚子里。

  十六被油乎乎的东西糊了一整腚,难受地扭动着“爷,我也想有鸟”

  老三把鸟塞进他手里,俯身忙别的,“没关系,男人身上都有两只鸟,有的人只见到了身上的,便忘了心里的。”

  十六手里揉搓着,顿时脑海里有了形状,觉得不愧是三爷,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他发疼的时候又觉得没什么道理可讲了,“爷,要是我有鸟,你会愿意让我……”

  老三想了一会,说“你觉得呢?”

  十六有点疼得生气了“我觉得行!”

  ——你觉得行就行。

  不过等十六爽的时候,他更无道理可讲。简直像喝昏了头的酒鬼,满嘴的鬼话“爷,不要鸟也没什么,再用力,呜呜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欺负我?……我也有,你摸摸……”

  他从身后拉来老三的手覆盖在那片贫瘠之地,仿佛种下那五根修长的手指,这里就能再次繁茂起来。到了来年秋天,森林的鸟巢里便能孵出两颗蛋,然后它们出生,长大,蜕毛,羽翼渐丰。十六下决心自己会勤劳地捉虫,把它们抚养长大。不过孵化的过程是艰难的,通常都得两三个时辰,十六已经连手指头都数不明白了,最后在脑袋下垫个枕头直翻白眼。

  等他回过神,休息一阵就得回去。今晚上停电,老三让他在这睡。十六说不行,明天一早要跟张叔去拉煤,他年纪大了,搬上搬下只有咱一个人。他说的义正言辞,没有丝毫余地。老三只好放行,临走前还拉住他说等店里腾出房来,就把你要过去。

  十六没说什么,穿好衣服便离开温暖的怀抱,温暖的房间,只身踏入冰天雪地。

第22章 老三,你是不是//很孤单

  一道黑影,嗖得一下,蹿进了奶奶们住的前院。像只黑夜里的大狸猫,非有经验的猎人是发觉不了的。但十六最近常在夜里活动,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首先今晚月亮别样的亮,简直像颗大鹅蛋,照得夜晚也十分亮堂。再加上地上有曾未化的雪,和月亮两人像夹驴肉烧饼似得有商有量把大地裹在一片银白之中,亮如白昼。

  十六小心翼翼地跟上去。踩着“狸猫”的步伐。轻盈又敏捷,小雪狐一样。他躲在凉亭的石柱后面,看见“狸猫”钻进了五奶奶的房间。“狸猫”拿爪子挠门框,挠了三四下,声音和一般的猫差不多,连发情期都算不上,让人难以揣测其目的。然后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有两只吊梢的老虎眼探了出来,左边咕噜咕噜,右边咕噜咕噜,上边儿咕噜咕噜,下边儿噜咕噜咕,最后才看着中间的“狸猫”,低吼了一声,然后“狸猫”钻进门里,就没有出来。

  十六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悄悄地原路返回,老三的房间还亮着,他犹豫着还是敲响了门。

  “十六吗?”

  “是”

  十六进来看见屋里的蜡烛又点上了,桌上放着一沓纸和钢笔,黑色的笔盖和笔杆还分着家,看来三爷又熬夜写东西。十六喝了茶,刚被寒风堵住的鼻涕就忍不住向下流,他顾不得多想就赶紧跟三爷禀告自己刚才的见闻。

  ——老二的客人,跑到五奶奶的房间?你确定吗?

  ——天地明鉴!三爷,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别来这套。

  ——我一早就觉得五奶奶有点儿怪,哪家的奶奶会跟下人一块干活的?她还总揪我头发,问我咋没辫子?我生气啦,就问她那你怎么不裹小脚,穿那么大鞋一踩一个大蒲扇,男人一样到处跑羞不羞?然后她就锤了我几拳,当然也不怎么疼,我其实有点后悔万一她去跟大奶奶告状,又少不了一顿打,不过等了几天,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她再也没揪过我头发……

  老三靠坐在椅背上,隐约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但是无论怎么想,五奶奶的胆子都未免太大了些。五奶奶是老爷从小胡同里娶的穷丫头,皮肤有点黑,个子娇小,但两只大眼睛黑白分明灵气逼人,没几个人敢跟她对视。老爷怕是就爱上她的生机勃勃。在院里院外忙前忙后,手脚麻利,床上更能哄得老爷高兴。她一来,老爷一连几个月都没去过其他房里……再者说,即便是偷情,又怎么能偷到老二的身边?

  看老三很久没说话,十六蹑手蹑脚地打算悄悄地回去,没想到中途被老三拦下了动作,

  ——我跟你一起。

  老三一直拉着十六的手不放,搞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十六忙说“哎哟,后背痒”想乘机挣脱出来,不料老三把他手往兜里一装,裹得很全呼,“别来这套”。十六只好蔫头巴脑地被拽着往自己屋里去。

  大雪莹莹,踩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好像是在抱怨被人打搅了夜的寂静。十六低着头踩着老三的脚印,小声说“爷,你对我这么好……要是我以后找不到你这样的主子怎么办?”

  老三看了他一眼,又抬头望向院子里的大树。那里叶落枝穷,空落落地顶着一只大鸟窝,黑咕隆咚地镶嵌在靛蓝的夜空,像一只眼睛。小时候他总是昂着头走路,偶尔就会撞到门柱,树干,烛台上,二奶奶原先还担心过他怕是不太聪明。但其实他只是在看天,天上有太阳,就看太阳,有月亮就看月亮,有星星就看星星。因为他敏锐地觉察到,它们很遥远,当时只读过魏源的海国图志,他就知道在很远的地方也住着人,说的话没人听得懂。但是即便如此,它们都比这个院里的人更亲近。

  十六问他以后还能找到像自己一样的人了吗?

  老三想,世界是很大的。也许在一片称作加勒比的海峡的岸边就会有另一个自己,没准是个渔夫,祖孙三代都以鱼为生,他们一落地就嚷嚷着fish!Fish!别的孩子没睁眼就会去抓奶头,他们却只要摸到鱼尾巴就赶忙塞到嘴里,立刻就不哭了。

  他没有把这个猜想告诉十六,只是捏着十六的小拇指,笃定地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老三很少来他住的地方,自从张叔在东直门后面的老胡同里按了家,这里就只有十六一个人住。占了半间房的土炕因为面积太大,受热不匀,只有靠着火头前面的才暖和。十六的床就铺在那里。还有一张不知道哪个少爷屋里扔下的一张瘸腿八仙桌,放了几条磕磕巴巴的长凳。

  十六已经很困了,哈欠打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就蹭上炕想睡觉。后来他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只记得有人睡到他身边,把脸埋在他的肚子里,发丝挠得脖子直发痒。他胳膊的骨头很硬,紧紧地搂着十六的腰。那么他必须把自己蜷缩成一个虾米状,才能把头塞进十六的怀里。

  老三,在世界上的任何一片海域,都不会有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存在。没有人会知道老三的心思,即便是作者本人。直到现在也没人会知道,这样一个深夜,有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的人,紧靠着低贱,是何用意。

第23章 我叫莲花//不是什么五奶奶六奶奶

  在事情败露之前,除了老三和十六想必没人知道,成天笑眯眯的五奶奶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在老爷眼皮子底下偷情,连院子都不出。

  她娇小的身躯被五花大绑,一丝不挂,双手固定在一根横向粗壮的树枝上。脸上莫名其妙地平静,与其身上鲜红暗红交错纵行的新伤旧伤的鞭痕形成鲜明的对比,以此达到了某种烘托,使这个该被处以极刑的不贞女子此刻像一尊受难的圣母像。她嘴唇因干涸而龟裂出道道血痕,眼睛要么紧闭,睁开来却愈发明亮。她像晾在厨房檐下的红辣椒,被挂在树上,风吹日晒雨淋,很快地干瘪下去,圆润的乳房几乎快贴到胸膛,两扇肋骨快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粉褐色皮肤。

  十六晚上趁着没人看见,来给她偷偷送水。每次都得爬上树,在她头顶的树枝上蹲着洒水进她嘴里。五奶奶像沙漠一样,多少水进去都瞬间不见踪迹。不过很快她就会睁开眼,那两只吊梢的虎眼像虎牙一般能刺穿所有猎物,十六被看得心惊胆战。

  然后十六下来,让她踩着自己肩膀歇一会。五奶奶说“十六,我的命全靠这你和这棵树了。白天,我一抬头,这树叶就把攒着的水珠子一滴一滴落下来,正巧都在我嘴里。”

  “十六,你打过鸽子吗?我小时就是个皮小子,成天上树掏鸟下河捞鱼,没娘就是好,没人给俺绑脚。那燕子多可怜,被她娘拉回家绑脚,再也不能出来玩了。俺就不绑,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做豆腐照样能养活自个儿。都怪俺那好赌的爹,把俺和家里磨豆腐的老驴一起当给了赖皮脸子。他是什么货色,黑道上,吃喝嫖赌毒五路通,转手就把俺卖给了老鸨子贾桂香。十六,我是存心感激老爷把我买出来,但我被他摸着恶心。真的”

  她拿脚背轻拍了一下十六的后背,她低头看十六,很调皮地皱着眉头。“你没见过老头子的吊,像大黏虫。得吃药才能挺,估计也就一两分钟。对哦,十六,你是个没吊的小男人”

  她又嘻嘻笑。

  十六一抬头,就能看见她与众不同的腿根,那里和自己和老太监,和三爷的都不一样。很深很深的一道沟,里面似乎是空的,但又不是。看到十六的目光,五奶奶又咯咯笑,“没见过?你就是从这出来的。这里头可不是空的,东西可多着呢。不然男人为什么都要娶个女的回家?知道家怎么写吗十六?”

  十六蹲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写了出来。

  “看见没,上面一点就是男人的吊,下面全是俺们的了”五奶奶骄傲地说,声音已经不再清脆,沙哑地像是在刨棺木。

  十六没有说话,默默地把点去掉又重写了一遍。两人都静静地看着,五奶奶腿打不了弯,因而笔直地踩着十六的背,手高举在头顶,成自然地菊花盛开状,一尊圆月落在那里。

  “五奶奶”

  ——俺叫莲花。草字头的莲,草字头的花。

  在最后一晚,莲花告诉十六,她住在猪肚胡同最里面的一家,门口堆了几个烂匾,进去东厢房的卧室里,枕头下面有个洞,用木板隔着的。里面藏着东西,等她死了就拿去卖钱给自己买口棺材。一定要去刘木匠家订做……整个胡同都知道你打听一嘴就行。还有……还有什么呢?

  十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她一句,“那狸猫呢?他会来救你吧。”

  莲花斜着嘴大笑,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十六,你以为我非他不可吗?如果那天站在老二门口看守的人不是他,我泼出去的水没撒到他身上,换成别人我照样能干。俺只是缺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十六,你要是个正常男人该多好,不对,要是我是个正常女人该多好。正常女人有个人疼就该知足,但俺天性风骚,没有男人的吊就像没嘴的葫芦,水全撒沙土地里嘞。你说呢十六?没有水,人是不是就该死了。”

  不知为何,十六却只感到一阵鼻酸。他仿佛看见莲花曾奔跑在一片广袤的草原,健壮的小腿下是赤裸的双脚,她开心地大笑着,身后一群男孩追着她跑。踩在他背上的脚越来越沉重,他不敢抬头,拼命地闭着眼幻想,春风吹在莲花油黑粗壮的发根里,像母亲的手指抚摸着她头顶,她在一群艳羡的目光里爬上了最高的树梢,摸到了鸟蛋,“嘿!十六!拿衣服兜好咯!”

  十六会站在树下张大嘴,跟着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她。她娇小灵敏,像林中鸟,丛中兽,应该长在河边,或者高原……独独不该走进这深宅大院。这里太干涸,没有生命能存活,

  在莲花死后不久,金家遭遇了灭顶之灾。那位“狸猫”摇身一变成了革命军。投靠了新主子,腰板都挺直了不少。他带领一群人闯进宅子,丝毫不见当年对那“三位和尚”的低三下四。二少爷在家,见到是他,激动地热泪盈眶上去打招呼“兄弟,原来是你!”

  谁知李立投奔蒋介石之后也染上了贵人多忘事的妙病,还没等近身就一脚踹翻了他。“搜!”

  搜什么?谁都知道他公报私仇,但没人敢说。此时老三正在店里,十六出去买菜,家里全是妇孺,老的老弱的弱。听说家里出事儿了,老三急忙往教会赶,幸亏在祷告墙边找到了正跪着的二奶奶,“泰之?”

  “妈,快去店里,先别回家”他说完,赶紧把几百块钱塞给他妈扭头就往外跑。十来点钟,街上人多,开车也没法走。老三打了个黄包车去东直门那拦人,十六要是拉菜会起个大早去郊区收,回来肯定要从这儿走。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迟迟不见驴车的影子。老三急了,想往外去,黄包车夫不乐意,非说乡下路难走,话里话外就是要加钱。不过老三刚才把钱全给了他妈,身上还真就所剩无几。坐等右等快到中午,十六驾着驴车这才慢慢悠悠从远处的小黑点里走过来。

  到跟前都没看见老三,自己还觉得挺靠谱似地要扒几个大白菜送给守门的士兵,企图混个脸熟。老三气得跳上车,把鞭子一夺往四牌楼大街的店里赶。“三,三爷?”

  十六还以为遭遇劫匪了,正要跳车逃窜被一把揪了回来,这才发现身旁是三爷。他有些诧异,忙问怎么了。

  老三皱着眉,说“时候到了”

  十六还没能完全理解,不过时间紧迫,老三也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他让十六坐到他怀里来,十六小声道——啊——忙四顾看熙熙攘攘的街道,“这,这…不太好吧”

  老三说“别来这套”

  十六坐到他怀里,听见他低头说,“怀里有把转轮手枪,你拿着收好。待会儿到了地方和二奶奶一起走,火车票和船票都买好了。”

  十六摸到一把冰冷的东西,忙按照吩咐转移到自己兜里。

  “十六,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许恨我。只,只许……”

  “爷,你放心吧!我懂。”

  按照老三的设想,莲花之死必将造成一串连锁反应。那位神秘的掌控者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国破家离的大背景里,故事的发生显得轻而易举。而且老三能够感觉到,十六太过美好。以至于是单薄的。不仅仅是生命的脆弱,他的本性纯良,至善与天真,是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大院里。一个单薄的生命在乱世之中难以生存,就如同一个个性单薄的角色迟早会消失在一部野心家的小说里。甚至会有人将他们的死亡当做是某种激发主角潜力的皮鞭,抽打,让所有人为之亢奋难以入眠,直至高潮。

  十六的存在,与自己的关系犹如树和养分。一旦汲取完满足了生长需要,那么他的十六就会永远消失,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在一个普通的阳日下蒸发。那么我将再也找不到他,他就像童年里丢失的那把小锤子,永远留在黑暗,留在过去,留在泥土里任由你来践踏!

  对不对,亲爱的创作家?

第24章 血泪谈//何为创作土壤

  看到这里,我对老三这个人物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情。似乎我不认识他但却了解他,以至于我再看向十六七上八下的身影,都产生了某种相依为命的亲近感。他正翻箱倒柜着寻找作案工具,而明其一睡得像只入秋的蚂蚱,偶尔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动静,也很快被酒气和浓郁的夜晚吞咽。

  我想张嘴说些什么,却感到嗓子一阵拉扯,扁桃体几乎黏在一起导致每每牵动喉头都像从活鸡身上拔毛,从活鱼皮上刺鳞,非得见点血不可。

  “十六?”

  十六双手还在大箱子里紧捣腾,听了我的话把脑袋转过来

  “啊?”

  ——你本该……是如何的?

  十六想了一想,两只薄耳朵微微颤动,在灯光下显得透明,我几乎能隔着洁白的脆骨支架看见他身后的墙。

  ——我本该要死了。日本人来了,杀死了好多人……我本该是在里面的。

  ——老三呢?

  ——嗯……三爷……去英国了。原先要去日本的,但是您不知道日本鬼子多坏,把咱北京城占了,胡同口都有人拿枪看着,出去进来都要喊皇军。我们在铺子里等了一个月打算坐火车南下,谁知道日本人说来就来了。从卢沟桥那头进来的,晚上我们还睡着,听见外面挨家挨户砸门。三爷说不用怕,他就去开门……

  农历五月。北京热天刚来,晚上还算凉爽。伴着皎洁月光和几声鸡鸣,一行绿色的军队,其中囊括坦克,步兵,汽车……神情诡异地走进北京大街。动作带有表演性质的规范,即使街上空无一人。不多时,队伍有些挫败,活像某个小孩在学校拿了满分回家却没人夸的那种沮丧。何谓小孩,就是容易耐不住性,稍有不如意就急头白脸没有人样。所以他们开始挨家挨户砸门,从这一刻起,北京就再也无法入睡。

  老三设想过很多种情形,却独独忽略了这个最致命的外界因素。店里被砸得乱七八糟,他都不在乎,但着实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日本人打进来是迟早的,这个可视条件简直是土木考卷最后的加分题,他却没有抓住。竟然任由那个人将此作为新的拐点,把他和所有人送上了菜市口的断头台。自己辛辛苦苦设计的逃亡计划被一个久居在眼皮底下的铜钉戳破,这让老三非常愤怒。

  他本以为趁着莲花之死一举夺来主导权,离开金家只不过是第一次胜利。那日他本该坐在柜台前检查账本,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火花——去买票。声音很小,很微弱,但他当机立断紧紧地抓住不放,与此同时他的大脑突然爆炸似地闪烁着无数画面,是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像一位久经沙场的魁梧战士拖拽着他往妓女的怀里送。两方思维的征战犹如山洪对马厩,那个弱小的声音几乎没有战胜的可能。他能清晰地记得那两扇雕花木门,距离自己不过三米,而他走了十分钟,每一步都必须用尽全力,每一秒都有无数声吼叫,他听见他妈在喊——泰之,泰之不要走。还有十六在喊——三爷三爷不要走。诱惑,纤细的腰肢,柔软的嘴唇,山峦与积雪的相连,老三走得大汗淋漓,只有拼命地闭着眼睛不去想不去听,因为那个即将熄灭的火苗告诉他——不离开,都会死。

  杀了自己,才能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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