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第9章

作者:秦柒 标签: 古代架空

  狼王心中早就有了打算,给他换衣裳的时候盯着他已经渐渐好全的伤口道:“从这里,”他手指轻轻点在凌锦棠心口处,往上慢慢延伸至颈侧右边,最终停在他跳动的脉搏处,“一直到这里,全部纹上海棠花。”

  他理了理凌锦棠的衣领,眸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道:“怕疼吗?”

  凌锦棠摇了摇头,“靺苘的规矩,我自然遵从。”

  姜庭知笑了下,绿色的眼睛飞快地掠过一道光,“如果我说,是我执意要在你身上留下这么多明显的痕迹,你也愿意吗?”

  凌锦棠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很多时候他总是这样,神情温和但却平淡至极,哪怕是在床上被欺负得狠了,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度,也很少会跟姜庭知生太久的气,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有脾气的人,惹得姜庭知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探清他的底线,看看凌锦棠究竟能对他容忍到何种地步。

  师婆的帷帐离他们不算太远,姜庭知同他一处过去,用靺苘话和师婆说了几句什么,凌锦棠大概能听懂,只是里面有几个字太过生僻,他摸不清意思。

  姜庭知转过身,道:“今日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三个时辰过后我来接你。”

  他亲了亲凌锦棠的额头,“不疼的,我跟师婆说过,要她多加一味香料进去。”

  师婆年纪并不大,似乎才双十的年岁,斜斜靠在柱子上,手里执着一柄长长的烟杆,下半张脸被青色的纹面遮得严实,只留一双蛇似的眼睛长而上挑地看人,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诡异。

  她朝凌锦棠招招手,示意他靠到那边的软榻上去。

  她自言自语道:“原本以为小狼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窍,没想到两个月不到,就把王妃给带了回来。”

  她挑着凌锦棠的下巴,“长得确实不错。”

  见凌锦棠面色似乎有些红,师婆好奇地道:“你听得懂?”

  凌锦棠点点头,磕磕绊绊地用不太熟练的靺苘话回道:“能听懂些。”

  师婆来了兴味,用烟杆的另一端挑开他的衣服,旁边的长几上摆着近十种纹身需要用到的颜料和香料,她熟练地执笔在凌锦棠身上描摹出纹身的图样,一边道:“王妃不如猜猜我的年纪?若是猜对了,我等下动作就轻些。”

  “猜错了嘛,”她笑着道:“我好像也舍不得让你受罪。”

  凌锦棠笑了下,道:“在有些人身上,年纪反而是个束缚。”

  师婆笑道:“好甜的嘴。”她细细看着凌锦棠身上的纹样,又添几笔,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转过身调起上色的颜料,“其实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

  她那双俏生生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但是我能活两百岁,好像确实才刚刚开始。”

  尖锐的疼痛陡然袭来,凌锦棠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很快这阵疼痛随着身体上袭来的一阵麻意渐渐淡了下去,师婆手上动作不停,偶尔还分神同他说上几句话。

  “你觉得狼王殿下待你如何?”

  凌锦棠认真回道:“殿下待我很好。”

  “那你喜欢他吗?”师婆笑眯眯地看着他,“小狼王看起来确实不错,实际上坏得很。”

  她动作停留在凌锦棠的颈侧,屋内香料的味道愈发重。

  “这纹身七天之后褪去,便只能隐约见出痕迹,用手摸了也能摸到上面清楚的脉络,但要想完全显现出来,除却热水浸泡,就是自身气血翻涌体温上升时能被看见,狼王来时特意嘱托我要用这法子给你纹身,显出来的颜色也并非青色,而是红色。”

  凌锦棠怔了一下,又听师婆道:“你同外人在一处,正常的交往,离得距离也适中,别人不会轻易看见你的纹身,但离得近了,或是喝了酒,也会显出来,狼王这是在你身上烙印呢。”

  她眼中兴味十足,“别人能瞧见,却一眼明了你已经家中有人,小狼王这撒尿圈地的行为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凌锦棠虽然先前就猜到姜庭知意欲何为,但从他人口中说出,好像更映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师婆端详着纹样,似乎是在考虑最后这几笔该从何开始,口中又道:“王妃到现在都没回我之前的话。”

  “是因为喜欢狼王所以纵容他对你这样的行为,”她将烟杆送至唇边慢慢吸了一口,“还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无所谓他会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凌锦棠笑了下,身子往后仰了些,他衣襟散漫地铺开,满头青丝垂在榻上,因为疼痛和屋内香料的熏染使得他眉目间带上一股昏昏沉沉的怠惰,“谁知道呢?”

  他懒散地回道:“真心不易得,我也不想强求,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地留下罢了。”

  师婆忽然仰头笑起来,一双眼睛几乎生了水汽,她在凌锦棠颈侧纹下最后一笔,“我喜欢你的性子。”

  “要是哪天狼王欺负你,你不如过来找我,我带你私奔,如何?”

  “玉京子,”姜庭知不知何时进来的,站在她身后突然开了口,语气阴森森的慑人,“你是活腻歪了吗?”

  师婆的身子蛇似的没个正形,“狼王哪儿的话,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你最好是随口一说。”姜庭知对她露出一个“慢走不送”的笑容,拿过她手里的药膏给凌锦棠上药。

  凌锦棠几欲睡去,隔着袅袅的苏合香,姜庭知朦朦胧胧间却见他眉眼格外明晰,唇若涂丹,面若敷粉,袒露着的大片肌肤勾出一片秾艳色欲,然而又被他浅淡而雅的周身气质给压了下去,似一副巧密精细描摹出的工笔画,姜庭知竟生生看愣住了。

  凌锦棠蓦地睁了眼,朝他笑着道:“师婆不过是逗你几句。”

  “不会跟她走的。”他重复一遍,“怎么会跟她走呢。”

第十九章

  离三月廿八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婚期越近两个人也越忙,林林总总的琐碎小事姜庭知也都一一过问,生怕出了半点差错,婚俗的规制整体仍旧是按照靺苘当地的习俗办,但在狼王的强烈要求下,新婚当晚揭盖头的大周习俗好歹是留了下来。

  跟着凌锦棠一起过来的元宝和银两也操心得很,毕竟这里没有旁的跟凌锦棠再熟悉些的人了,两个人这几天往往是一边给自家少爷置办东西,一边就红着眼眶念叨说为什么少爷就要嫁人了。

  凌锦棠有一回听着了,哭笑不得地道:“不管嫁没嫁人,你们不都跟在我身边么?好端端的,掉什么眼泪?”

  元宝撇着嘴道:“但是您还是进宫了,靺苘的王庭和大周的皇宫,有什么不一样吗?”

  凌锦棠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手指无意识地捻了两下衣袖,玩笑道:“这次,至少是我自己选的。”

  “好与坏,都不能再逃避了。”

  正巧这个时候随侍将他们二人的婚服送了过来,虽然是按着他们的身形做的,但以防万一还是要他们提前试穿一下,看看是否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凌锦棠试完了,道:“殿下还在前面的王帐议事,我去请他过来。”

  姜庭知这些天都在处理先前他去大周时积下来的事务,每天能跟凌锦棠在一起的时间几乎只有晚上睡觉的那几个时辰,睁眼就走闭眼就睡的日子姜庭知过得苦不堪言,只有晚上怀里抱着自家王妃,狼王那被奏折和琐事摧残的略显憔悴的面容才重新有了精神。

  凌锦棠到了王帐外,正要掀开帘子进去,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靺苘平日里帷帐前都设着通报的侍卫,只是这几天没什么大事,姜庭知干脆与民同乐让侍卫歇了几天,因此凌锦棠站在外面,一时之间也没人发现。

  “……殿下,您当初前往大周,从来都不是抱着和亲的目的去的,如今却带了个王妃回来,还是个男子,您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先王在时,就因王妃是大周人而对边境几个大周城池的冒犯多有容忍,如今您也要继续忍下去吗?再者而言,您就不怕大周皇帝派这个人过来是别有用心?他可是大周太尉的长子!不在大周朝廷当官,千里迢迢来我靺苘和亲?”

  凌锦棠默然,并不打算离开,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姜庭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人,夹杂着几分强压下去的怒火,“叔父”他笑着道:“我以为您从安城辛辛苦苦地赶过来,是来参加孤王的婚宴的。”

  纳坦多吉还想说什么,“殿下,这个人不能久留,若是他真有二心……”

  “够了。”姜庭知眯了眯眼睛,“孤王做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他三日后就是靺苘的王妃,倘若你再敢对他不敬,恐怕孤王也不能再称您为叔父了。”

  纳坦多吉气得脸色发胀,只觉得狼王是被美色迷了心窍,声音不由自主又拔高了些,凌锦棠没有再听下去,转过身离开。

  “叔父,”姜庭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略显疲惫地道:“孤王不在乎他有没有二心,也不想去猜测他到底因为什么来了靺苘。”

  他垂眸掩下自己眼中纷杂的情绪,“他现下在孤王身边,若是真的做出对靺苘不利的事情,你觉得最不会放过他的人,会是谁?”

  纳坦多吉愣了下,神色复杂地看向坐在王位上的狼王,姜庭知仿佛露出獠牙的野兽,正朝着自己的猎物逐步逼近一般,“孤王见他的第一面,在大周皇帝的御花园里。”

  “季淮玉问孤王,西都有没有这样的好景色。”

  他笑了下,眼中有几分嘲讽,“西都的景色和盛京没有可比性,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座城池。”

  “孤王也不是很在乎。”他无意识地收紧了手,好像仍旧攥着那日的宝珠茶花似的,“但他同我笑的时候,我忽然在想,南贡雪山那么冷,他真的会愿意同我回去吗?”

  纳坦多吉不再言语,狼王有他自己认定的事情,如果狼王真的决定将自己的真心给出去,他既然无法规劝他,那就只能做好自己身为臣子的本分,并以长辈的身份尽量护住他。

  他右手抬起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微微弯腰,“祝福你,狼王殿下。”

  他面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慈爱,“苏布德,我的侄儿,你会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姜庭知看着他道:“叔父,我是靺苘的狼王,所做的一切事情最终都仍然会以靺苘为重,倘若王妃真的犯了什么错处,我自然不会徇私。”

  他会把凌锦棠关在自己身边,拿走他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从始至终只能依靠自己而生,哪里都去不了,谁也无法见到,所见所得,全都因他而来。

  他会如同捕猎一般,靠近他,抓住他,困住他。

  最终,吃掉他。

  ***

  “咦?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元宝有些惊讶地看着凌锦棠道:“狼王殿下不在王帐吗?”

  凌锦棠道:“不是,我出去没多远突然有些不舒服,便回来了。”他对在一旁等着的随侍道:“婚服先放在这里,等晚些时候殿下回来再试。”

  随侍恭恭敬敬地道:“可要请太医过来?”

  凌锦棠摆了摆手,“不必,我歇一会儿就好。”他闭上眼,只当今日没有去过王帐,也没有听到那番话,姜庭知护他护得这样紧,他却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晚些时候,姜庭知终于忙完,习惯性地先往凌锦棠怀里一扎,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婚服已经送了过来。

  他试了试,婚服正合身,于是心满意足地抱着凌锦棠休息,只等几日之后的大婚。

第二十章

  靺苘的狼王大婚,婚制虽然不似大周那般繁杂冗长,但却也有不少讲究的地方,凌锦棠在这件事情上一直都是顺着姜庭知的意思来,万事妥帖的时候,却没想到成亲的前一天季淮玉特意派了大周的使团送了贺礼,甚至带了句口谕说过段时间空了便来看他。

  姜庭知气得不轻,偏偏那天晚上他不能同凌锦棠住在一个屋子,话还没说上两句,靺苘的司礼就过来请他要回王庭做第二天接亲的准备,姜庭知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摆在帷帐中,委屈得扒在凌锦棠怀里不肯动。

  司礼呆滞地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狼王殿下。

  凌锦棠好言好语地哄道:“明日还要早起,殿下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休息时间。”

  姜庭知哼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道:“那我要回去了。”

  凌锦棠点点头。

  “亲我一下。”他朝凌锦棠眨眨眼,还是想讨个甜头。

  司礼适时地低下头,眼神四处乱飘,王妃看样子是个好脾气,竟然一点也不对此感到生气或是不耐烦。

  凌锦棠侧过脸在他下巴处轻轻吻了一下,推开他道:“快去吧。”

  姜庭知这才肯走,尽管明日就要成亲,可是总好像有点恍惚似的,凌锦棠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都没有回过神,他想,成亲其实应该是要开心的,可是却有一种莫名的慌张在心头起伏,从他做出这个决定至今,那种迟来的实感终于降临,以和亲的名义荒唐地逃离盛京,姜庭知固然对他很好,他也可以真正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他为什么、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呢?

  这一晚凌锦棠并没有睡下,他这几天一直都没能习惯帷帐里的床铺,夜里总是醒,半夜有时候睁眼就会发现他又缩在姜庭知的怀里,好像很怕冷似的,而姜庭知就完全抱住他,夹着他的小腿帮他暖热,还会无意识地轻轻拍他的后背哄他睡觉。

  凌锦棠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在对姜庭知生气,气他为什么那么简单又轻易地就把真心完全交付出去,又害怕自己承不住这份情,最后辜负了姜庭知的心意。

  草原上的启明星在夜幕之中显得格外亮眼,凌锦棠掀开帘子,夜里风大,又凉得厉害,他却感觉不到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应该的,他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

  一夜未眠,他却不显得困,脸色也还很好,司礼过来给他整理装束,旁边还站着好几个嬢嬢,大概是要替他点妆,凌锦棠摇了摇头,用还不算太熟练的靺苘话道:“不要弄这么多……”他指了指其中两样,是口脂和胭脂,“这些就可以了。”

  狼王早就吩咐过一切都按他的心意来,司礼自然依他所言,婚服也是由凌锦棠自己穿上的,他看向镜中的自己,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右边颈侧,纹身在七天之后果然褪去,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并不明晰的白色纹样如同蚕丝一般附在他脉搏之上,丝丝缕缕,愈缠愈紧。

  接亲的队伍在天光大亮时来到了王帐前,元宝和银两这两个人胆子突然大了一回,把狼王拦在账外近一刻钟的时间,讨了彩头又乐滋滋地跟在接亲队伍后面,要随着凌锦棠一起进王庭。

上一篇:私白

下一篇: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