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第81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最后一字话音未落,每个人都听到一声断弦裂响,流水般的古筝音韵戛然中止。断裂的不只是筝弦,当一身白衣的江晚璃分开珠帘走出时,或许是用力太急,扯坏了帘上几根线,珠子叮叮咚咚滚落一地。

  “慕少卿,你颠倒黑白,还讲不讲理!将表兄和其余琅環中人当成了什么!“她一张美丽如芙蕖的脸庞气得雪白,声音发颤,“我真是看错你了!”

  “晚璃,你换一根弦,再弹一曲吧。”洛湮华说道,他的心情这时却已沉静下来,听到最后,终于多了几分啼笑皆非,“不要紧,我有话要同慕少庄主说。”

  觉得好笑是因为他想起了宁王,比起眼下的慕少卿,皇弟洛凭渊与自己久别初逢时的表现,简直是个乖宝宝了。

  也是在午后时分,聚仙楼上的会面起始不久,坐镇于万剑山庄的剑堂堂主顾笛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只因庄门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是交代过了,庄主外出办事,你们须得守紧门户,所有外客一律挡驾,为何还来向我通传?”他看着说话不太利落的门卫,皱眉说道,“急慌慌的没规矩,不论是谁,留下名帖,赶紧打发走。”

  “顾堂主,属下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那访客不肯走,说什么都要进庄,小的们无能,实在是打发不掉。”门卫磕磕巴巴回道。

  “到底是谁,来了几个人?可是琅環派来的?”顾笛警觉地问道。

  “客人就一位,带了四名随从。”门卫答道,“他……他说他叫陆渊,还有个名字叫洛凭渊。”

第一百二十章 万剑山庄 上

  顾笛的一惊非同小可,宁王洛凭渊的种种事迹放在当下武林,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寒山派亲传高徒,洛城比武中以精妙掌法一战而定胜局,统领靖羽卫,合琅環之力两度扫荡昆仑府,陆羽茶楼生擒姬无涯。

  他对朝廷颁旨清账田亩不甚关注,但早已听闻,宗主江华这趟下江南,宁王也同船而行,在长江之上一道会过漕邦帮主,抵达金陵后又住进怀壁庄。

  今日情势非常,慕少卿去了聚仙楼赴约,双方对立冲撞之下很难说不会出现意外情况。他负责留守,也是丝毫不敢懈怠,将万剑山庄内外守备布置得格外严密,且向几个结盟的小帮派打好了招呼,一旦出现风吹草动,立即报讯。但任凭思虑周详,也想不到琅環毫无动静,盛名赫赫的五皇子却选在这个时候突然登门了。

  顾笛心里掠过“来者不善”四字,宁王带着几名护卫,意欲何为呢?但他没有时间迟疑,单凭门卫明显不可能送走这尊大佛,他只得点了八名剑法较高的门下,赶紧出庄门应对。

  万剑山庄大门外立有一座四丈余高的石质牌楼,百余年前,西域剑魔百里殊罹倚仗自创的奇门剑法为患武林,慕氏先祖与其约战于赣州望阙台,以一十九式螭龙剑法取胜,逼使百里殊罹立誓终生不履中原,赢回吴越失却的五柄吴钩古剑,藏于山庄。武林同道为表感佩,遂延请能工巧匠,合赠了这座气势恢宏的牌楼。远远望去,上方以汉白玉石为底,层叠雕就云海腾龙纹样,烘托出凝练厚重的四字篆书:“剑气凌霄”。

  此刻,身着淡黄蜀锦长衣的宁王洛凭渊正负手立于牌楼之前,打量着石柱上的对联,意甚悠闲。

  顾笛便不由自主暗赞了一声,这位出身武林的五殿下比他所能想象的更为年轻俊雅,看衣饰穿着也不如何华贵,但闲闲而立,已是气度卓然,绝非寻常武林子弟可比。

  他迎上前抱拳施礼:“久仰陆公子之名,在下顾笛,适才不知贵客前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这几句都是武林人士初见时常用的寒暄,顾笛口中的久仰到非全然客套,只是他在慕少卿身边日久,对朝廷尤其是皇族宗室脱不了抵触,且多少沾染到傲气,是以故意不去理会对方的皇子身份,口称“陆公子”,叙武林平辈之礼。

  “万剑山庄顾堂主的名号,我亦是有所耳闻。”洛凭渊略一拱手算是还礼,淡淡说道,“无需客气,原是我事前未曾知会,多有叨扰。”

  以他的性格,与武林同道论交向来不讲身份,但这一遭乃是有所图而来,故而不得不端着些架子。他已经见过顾筝,是个眼目灵敏的带笑青年,而面前的顾笛二十七八岁上下,看上去持重得多,颇有些一板一眼的严肃味道。

  “陆公子拨冗而至,本是蓬荜生辉,奈何我家庄主有事外出,只怕鄙庄要疏于招待。”顾笛心中揣测对方来意,总归不会是好事,故此提着十二分戒备,面上仍是客气地说道,“不如这样可好,请陆公子留下名帖,在下定会将此事转告庄主,择日回拜。”

  “我专程登门,顾堂主连所为何来都不问一声,便要送客么?”洛凭渊拂然不悦,“如果要找慕少庄主,在下难道不知道要去聚仙楼?再者,我如今可是住在怀壁庄,留下名帖容易,你家庄主当真肯上门拜访?闻说顾堂主待人接物从无虚言,何以一开口就拿这等没人信的托词来搪塞于我?”

  顾笛脸上一热,他为人确然勤谨扎实,适才也不是有意要打诳语,只是依着江湖规矩一时顺口,却忘记慕少卿必然是说什么也不肯踏足怀壁庄的。

  他自觉失言,只得问道:“陆公子既然不是要见我家庄主,不知造访所为何事?”

  “既为公务,也有些私事,”洛凭渊淡淡道,举目看了看天色,“不过,此处好像不是讲话之所。”

  午后时分本应阳光耀目,现下却是濛濛欲雨。顾笛很有些头大,陆渊公子不比寻常武林中人,不好过分开罪,送又送不走,再拖下去就要害人家一行淋雨了,何况,宁王殿下还报过本名,说公务在身。

  但他又着实不敢贸然放人进庄,万剑山庄近段时日口口声声宣扬的都是要为昔日罹难的同伴弟兄们报仇,向朝廷讨还公道。江南天高皇帝远,平日说惯了也觉不出不妥,慕少庄主的心思更是全放在对付宗主上,竟是谁都没考虑到一旁还有位五皇子。一念及此,顾笛的后背倏然凉飕飕地掠过一阵寒意,愈发对洛凭渊的意图疑虑不定。

  他咬了咬牙:“非是顾某不肯尽到招待之谊,今朝委实不是时候。陆公子住在怀壁庄,自当明了我等的难处。慕少庄主外出赴约前已下了严令,外客一概谢绝不纳,在下身为下属唯有奉命而行。而且顾某凡事不能擅专,做不了什么主,怕是会徒然耽误了陆公子的功夫,既有要事,尊驾还是改日当面同庄主言讲为好。”

  这番话不卑不亢,同时点出几层意思,已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万剑山庄居然也会有难处?慕少庄主不是无所顾忌、事事挑头当先么?”洛凭渊双眉一轩,声音里便多了几分冷意,“既然已说了有公事,又岂是你一句’奉命‘就能拒之门外的?慕少庄主那边尚未论出个结果,难不成顾堂主却先要为贵庄惹下祸端?”

  顾笛额头有些冒汗,在他听来,宁王的话同样包含了好几层威胁,不由得踌躇不答。

  “江宗主不愿事态闹到无法收拾,希望按武林规矩解决慕少庄主闯下的乱子,我已答允他,不会随意插手。”洛凭渊见他犯了难,这才放缓语气,不疾不徐说道,“至于为何选在今日前来,很简单,在下没有江宗主那般好耐性,些许小事找你顾堂主就足以办妥,省得与贵庄主照面啰嗦、旁生枝节。试问我寒山门下何时做过有违武林道义的事?倘若当真要找麻烦,用得着独骑而来,只带四名随从?”

  说着他伸手一指那座巍峨的牌楼,冷笑道:“万剑山庄好大的名声,今日一见,竟是风声鹤唳、外强中干,见了区区在下连大门都不敢开,还办什么试剑大会、鸣剑盟,你们可对得起留下这石牌的先人?”

  顾笛但觉退无可退,想想再要坚持下去,且不提其他后续问题,自家只怕还真会落下个畏缩胆怯的名声,知道的说是小心谨慎,换了不知道的,难保不会当做万剑山庄怕了单枪匹马的五皇子。

  “寒山派百年清誉,我们自是信得过的。”他犹豫片刻,终是向左右吩咐道,“开中门,请陆公子入内奉茶。”言下之意,仍是略过对方的皇室身份,紧扣住寒山派不放。

  万剑山庄依山而建,前半部分地势平缓,有清溪蜿蜒流过,庄后两面毗邻险峻山崖,只有一侧能够通向狭窄的山路,可谓易守难攻、得天独厚。

  这时天上渐渐飘起了纷扬的雨滴,由疏而密,洛凭渊随着顾笛穿过正门,去往前厅需要经过一道木桥,石径两侧是葱郁的竹林,一眼望去,许多湘妃竹有碗口粗细,叶如悬剑,在细雨中沙沙作响。

  行至桥边时,顾笛看到弟弟顾筝站在不远处,朝自己打手势,身后是庄里两名管事。自从卫澄死后,山庄的内务主要是他们三人商量着在办,顾笛心里一动,向宁王告了声罪,快步走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哥哥,我刚才就在庄门附近,全都听见了,五皇子纠缠着硬是要进庄。”顾筝咬着耳朵同他低语,“这宁王可是个狠角色,指不定有什么图谋,我看不如让秋大哥带人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顾筝口中的秋大哥指的是剑堂的副堂主秋伴絮,也是整座山庄除却庄主慕少卿外的第一高手,剑法尚在顾笛之上,只由于平日痴迷习剑,疏于待人接物,才会做了副手。

  顾笛摇了摇头:“藏剑阁不容有失,伴絮必须守在那里,一步也不可离开。”

  “但是待客厅这边总得调个压得住场的强手与你配合,”顾筝急道,“秋大哥不能擅离值守,那就让蒋谦赶过来吧!”

  听他这么一说,顾笛不免迟疑,蒋谦负责守卫的落叶居同样是后庄重地,数月来怀壁庄的副庄主朱晋就被软禁在里面,慕少卿早已下过严令,试剑大会结束前绝不能将人放走,免得洛湮华少了掣肘、多了臂助。

  “不用担心,落叶居布置了那么多重守卫,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蒋谦走开一阵子也没关系。”顾筝察言观色,连忙接着道,“再说,我替他守着不就是了,论打架虽然差着点,但万一有意外情况,放个烟花讯号还是误不了事的。”

  这档口没时间仔细思考,顾笛不疑有他,见弟弟说得信誓旦旦,想想也的确如此,就点了点头,叮嘱道:“你在后庄多看着些,总之是不要出岔子。”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刻着宝剑纹样的令牌。

  “哥哥放心,我现在就去找蒋大哥。”顾筝笑道,“陆公子指不定有什么公务要谈,让张管事与孙管事也陪着你一道待客罢,或许能帮衬些纸笔文墨也说不定。”

  顾笛匆匆回到原处时心里还在想,顾筝平时性子跳脱,关键时候倒是有眼色,见事比旁人都快,想得也周到。

  在前厅分宾主落座后,双方就陷入了沉默,洛凭渊慢悠悠喝茶,并不着急说话。他见顾笛也不主动发问,只在旁边沉着气等待,心下不禁想道,万剑山庄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先说公事吧。”一杯茶喝完,估计顾筝已到了落叶居,他方才开言说道:“顾堂主可能不知晓,我这趟来到江南,为的乃是督办户部重丈田亩的诸般事宜,这些日子都在忙着查看金陵府田土桑蚕的状况,有些事务要与贵庄核对。丁文书,你来说。”

  他今日带来的四名随从中,除了前日才在驿馆与沈翎会合的曹默林与葛俊,还有靖羽卫预先派过来的一名文书、一名账房。

  “小人遵命。”那丁文书闻声上前,取出一本簿册翻开,清了清嗓子念道,“天宜十四年夏末,长江下游段涨水,淹没金陵府下关县江滨多片上等稻米水田,水退后地亩留存尺半浮沙,不宜继续耕种收成。今计有九百五十七亩三分,属万剑山庄所有,可有此事?”

  饶是顾笛已对不速之客的目的做了各种设想,包括代表朝廷来找茬问罪,却唯独没料到宁王会说起田地、水患。他掌管的是剑堂,日常心思都放在武林动向、剑法进境上,一时间目光茫然,反应不过来。

  顾筝留下来帮忙的两名管事脸上却都露出了喜色,张管事五旬开外,对田庄账务最是熟稔,当即趋前一步答道:“确有这事,庄里被淹过的田地正是九百五十七亩三分,已经八年了,颗粒无收,州府仍旧按照户部多少年前造册登记的数目征敛人丁赋税,不愿核实上报,我们实是有苦说不出啊。”

  也难怪他激动,万剑山庄非官非商,主要进项依靠的就是水田,按理说剑堂能带来收益,但慕少卿一向不肯理会这些俗务,对江湖朋友又颇为慷慨,从不计较银钱得失,遇到好剑更是每每一掷千金,故而山庄的账目总是处于拮据状态。丁文书提到的那片废掉的水田更加令人头痛,八年下来已白白赔进去数千两银子,偏偏州府又说向上禀报更改田册极难,推诿不办,成了卸不掉的包袱。

  是以顾笛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家管事就忍不住冒出一篇类似于诉苦求做主的话,听上去十分令人气馁。

  “情况符合就好。”洛凭渊微微颔首,“这是州府办事的疏失,金陵府中同样的情形还有不少,我接下来都要一一核对清楚,重新造册,以免累及民生。只要查实无误,万剑山庄今年起就不必再为这片江滨沙地缴纳赋税。”

  “禀公子,小人还需看一看地契,有一些细账需要厘清。”丁文书神态恭谨地躬身说道。

  “不知贵庄是否方便?”洛凭渊看一眼张管事,和颜悦色地问道,“择日不如撞日,如果能取来对应的田契账目,不如就趁着现在办妥,我也有了向州府查问的实据。”

  “有,有,陆公子问起的这些,鄙庄都有。”张管事先是连声答应,跟着才想起去看顾笛的脸色,幸而顾堂主没有出声反对,他便抓紧机会说道,“请这位丁先生随我到偏厅稍待,我现在就让人将账簿文书都取来。”

  洛凭渊略一抬手示意,丁文书和随行的账房就同着两位管事退出了厅堂,自去清点对账。

  这就是宁王要办的公事,果然不需要与慕少卿相见。顾笛从愕然的状态下回过神,才拱手说道:“微末小事,何劳陆公子亲自过问,在下这厢代庄主谢过了。”他发觉洛凭渊自打进了待客厅,神态就明显和缓下来,迥异于在庄门处高傲冷淡的架势;加上四名随从中倒有两个是文职,看起来不像是要滋事动手,不由得也放松了一些。

  “不错,我不管算账,单是为了一块地,让别人来办就行了。”洛凭渊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笑了笑,神情重新转回冷肃,“在下今日之所以不请自来,乃是有个不情之请。五月初五躬逢盛会,我陆渊也准备参加,不知顾堂主可愿行个方便,引我往贵庄藏剑阁一观?”

  他抚了抚腰间长剑的剑柄,目光倏然间变得明锐如利刃:“多闻万剑山庄藏有绝世神兵,然而传说不足为凭,若不能亲眼见识,我又怎能确认你们这试剑大会,值得上古名剑纯鈞为之出鞘?”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剑山庄 下

  在江湖传言中,数百年武林排名前十的名剑,有两柄藏于万剑山庄,一为青冥,一为离光,再往下就轮到慕少卿所佩的寒水剑。除此之外,包括吴钩宝剑在内,庄内单是有来历的藏剑就能数出上百柄。

  宁王的纯钧剑却是春秋时期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心血之作,倘若真要在试剑大会上一展锋芒,寒水剑难免相形逊色,能够争锋的恐怕唯有青冥了。这般说来,五皇子想要在赴会前确认山庄的收藏,倒也未尝不能理解。

  顾笛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洛凭渊那柄形状古朴,透着沉厚气息的三尺佩剑上。他若不是爱剑之人,又怎能掌管剑堂。欧冶子铸就五口神兵,巨阙、湛卢均已在传承中失却,到现今还有下落的,就只余下御赐给五皇子的纯钧,以及年初才在洛城比武中夺回的鱼肠了。方才忙着应付没来得及留意,此刻意识到传说中的绝世名剑就近在咫尺,宁王还要携带参加试剑大会,不由得令人心头震撼。

  一时间,他的视线如同黏在了银丝镶嵌的剑鞘上,恨不能直接穿透,一睹纯钧的庐山真面目。

  直到洛凭渊又问了一声“顾堂主意下如何”,顾笛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向往归向往,藏剑阁规条限制之多之森严,直追少林的藏经阁,从来唯有试剑大会拔得头筹的优胜者方能入内观剑,此外,被允许进入的武林名宿百余年间不过寥寥十数人。

  顾笛于是再次言辞婉转地表达拒绝,大意是自家百年来规矩如此,例不轻破,倘使今日提出观剑的是令师尊寒山真人,鄙庄或许能通融一二,但你陆公子年纪太轻、资历尚浅,传出去只怕难以服众,所以不好意思,还是等你手持宝剑在试剑大会上力压群伦,或者当场赢了我家庄主,这藏剑阁自会为你而开。

  洛凭渊见他处处言及寒山派,提醒自己遵守武林规矩,莫要以权势迫人,心里不由得好笑,面上仍然一本正经地沉思了片刻,才表示既是这般,也不好勉强贵庄为我破例。不过,来都来了,顾堂主可否引我在山庄里稍做游览,也好对将要参与比剑的地点有所了解。

  这个要求怎么看都不算过分,来来往往说了不少时候,庄内庄外也都是风平浪静,顾笛的戒备又消去了一半,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于草木皆兵。这位五殿下年少得志,行事有些盛气、冲动都属正常,却还是讲道理的。

  他琢磨一下,宁王毕竟来者是客,还给庄里解决了难题,想四处走走可说是给彼此找个台阶,总不成空手而归;自己一方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推脱,未免说不过去。而且,不提纯钧也就罢了,一旦说到了,他心里就总是痒痒地不住牵挂,盼望看一眼剑锋的模样。

  “陆公子有此雅兴,不嫌在下语拙,顾某便做个向导。”顾笛掸了掸衣襟,起身笑道。

  当顾笛陪着洛凭渊穿过万剑山庄的修竹茂林,沿途指点,漫步往后庄而去时,他心里是很笃定的。下属用手势和暗语传讯,蒋谦已经到了,就带着一干护卫守在不远处,随时能与自己呼应,无需担心五皇子会有异动。他甚而觉得顾筝有点小题大作,用不着调过来这许多人手。

  顾堂主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弟弟这会儿正紧锣密鼓,忙得不可开交。

  顾筝拿到令牌后就直奔落叶居,途中不忘找正在后庄轮值的护卫们嘱咐几句,大意是宁王看来势像是不善,自己替顾笛传令加强前庄的防备,各位保持镇定,相互转告一声,等下跟着蒋谦行事便是。

  他说是要镇定,但表情神态分明写着急迫忙乱,让人见了就心里没底,无形中渲染出几分大敌当前的氛围。

  位于山庄一隅的落叶居是一座外表不起眼的小院,然而走近细看就会发觉这里的不寻常:院墙有两道,包围着一座石屋,内里布置得还算适意,但窗口开得极小,是一处关押软禁的绝佳所在。

  落叶居常年闲置,目前成为重地的唯一原因就是里面关着朱晋。守卫二十四名,分为三拨,归蒋谦调派。蒋谦是万剑山庄数得着的高手,他见到令牌,加上顾筝一番急急忙忙的描述与拍胸脯保证,立时领了十二名下属朝前厅方向应命而去。

  他一走,小院外围空虚,留下的守卫只余两重,分别是内墙八人,石屋内通道处四人。

  顾筝于练武一道较为散漫,论武功与顾堂主没法比,但他性格开朗随和,会玩爱闹,和庄里的护卫们一向混得称兄道弟,人缘之佳远胜兄长。此刻,他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才走近落叶居。

  内墙八名护卫中为首的名叫司徒予,与顾筝有几分交情,得知蒋谦离开的原委后,半是关注半是好奇,连忙打听起庄门处见到五皇子的情形。

  “宁王年纪虽轻,煞气甚重,看起来着实不好相与。”顾筝便滔滔述说了一通,结合种种传闻,将洛凭渊形容得犹如天煞星降世。最后锁着眉头说道:“还不知道想做什么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庄主去赴约的当口闯进庄里,别是布置了什么厉害招数吧?”

  连同司徒予在内,几个聚拢过来的守卫脸上都现出了忧色,有人低声道:“会不会与宗主有关,不是说宁王一路与宗主同行,现下还住在怀壁庄?”

  “这其中实在难讲,宁王方才倒是亲口说了,他答应主上不会随便插手试剑大会,让咱们琅環自己解决,但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顾筝向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五皇子与宗主不同,从来都是朝廷的人,手里又掌握着靖羽卫,万一当真出了什么事,说不定宗主就没法继续拦着他了。我还听过风声,皇帝老儿一直不放心宗主,总是派宁王盯着,是以连下江南也跟来。”

  他讲得虚虚实实,但并非捕风捉影,众人神色间都显得凝重。他们本也是琅環的人,慕少卿骤然反目脱离,转折如此剧烈,态度不留余地,加之近来事端频频,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地不踏实。虽则顾筝又是“主上”、又是“咱们琅環”,似有不妥,但一时间谁也顾不上去纠正他。

  “庄主作了决定,咱们做属下的能说什么。”司徒予叹了口气,“且守着本分,只盼别出乱子才好。”

  “正是,但愿没事。”顾筝见收到效果,转而笑道,“你们先忙着,我进去看看老夏几个,让他们也提着点精神。”

  顾筝口中的老夏名叫夏简,是里面四名守卫中领头的,其实也才二十多岁,并不老。司徒予闻言,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和夏简原先关系不错,但前阵子因为一些缠七夹八的家务事生出龃龉,打了两架没说开,梁子反而结得更深,目前谁也不搭理谁,在庄里遇见都是各自将头往旁边一扭,横眉冷对,连带彼此手下弟兄也不好意思多亲近。蒋谦知道这点,排班时一贯将他俩轮值的时辰错开,但今天好巧不巧,本应在石屋内当值的韩煦身体不适,不得不由夏简临时顶上。

  司徒予目送顾筝去了院内,他当然不晓得,为了能让韩煦适时地闹肚子,顾二少昨晚特地找人家喝了半晚酒。

  石屋入口处是一段短短的通道,侧面有狭小的值房,最里面则是上锁的厚重铁门。顾筝进了值房,笑吟吟地向夏简等人打过招呼,随即将与司徒予他们关于宁王的对话依样葫芦地进行了一遍,制造出同样忧心忡忡的气氛,又刻意多磨蹭了一会儿,才出了石屋。

  一到内墙外侧,他唇边常带的笑意就消失了,眼角眉梢挂着心事重重,又是慎戒,又多了焦虑为难。

  “有人来送过信,宁王要游览景致,顾堂主陪同,可能过一阵就会走到后庄一带了。”司徒予才说了一句,就察觉他脸色有异,“你怎么了?在里面转了一圈就好似见了鬼,莫不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