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31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胡牛牛连忙捂住他嘴:“小声点。”

  玉玉这才低声道:“他若不去,我再也不理他了。”

  江千夜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房间,莫远歌正仰面靠在被褥上喘息,脸色恢复了苍白,整个人蒙着深重的病气。

  “远哥,喝药。”江千夜舀了一勺清苦的药汤吹凉,递到他嘴边。

  莫远歌没睁眼,声音虚弱冷淡:“昨晚喝多了,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莫放在心上。”

  “嗯。”江千夜点头,“你先喝药。”

  莫远歌这才睁开眼,伸手接过药碗和勺子:“我自己来。”

  江千夜便看着他喝药,一言不发。

  “我要去妙染坊守灵。”莫远歌喝完药起身穿衣,“你走吧。”

  江千夜骗他:“可你昨晚说要我别走,说我走了你会难过。”

  莫远歌脸微红:“那……那是醉话。”

  “我要跟你去妙染坊。”江千夜正色道,“宋女侠因我而死,我也要去祭拜她。”

  莫远歌闷头打包火曜石。

  江千夜还以为他要拒绝自己同行,谁知半晌后,那人把东西收拾好,抬腿出门:“走吧。”

  看着他背影,江千夜忍不住咧嘴笑了下,随即跟了上去。

  吃了早饭,莫远歌和江千夜驾着马车往妙染坊而去。胡牛牛和玉玉提前准备了大包小包,都放马车里。

  “莫大侠,早点回来。”赵满仓天天往镖局跑,都快成镖局一份子了,却还是头一次见莫远歌真容,巴巴地望着他,眼神似元宝。

  莫远歌勉强对他点头一笑,登上马车进了车厢。赵满仓激动地跳了两下,跑回门口欣喜若狂地对胡牛牛道:“莫大侠对我笑了!”

  胡牛牛泼他冷水:“他天天冲我笑呢,可收我为弟子了?”

  “他何时天天冲你笑?”玉玉揭他底,努嘴指马车旁的江千夜,“明明只冲那人笑。”

  江千夜打了个喷嚏,坐上马车,慢悠悠地赶着往妙染坊而去。

  妙染坊位于太州风亭山,紧挨京城,从罗衣镇赶过去,马车需三日方能到。通缉江千夜的官府告示都撤了,他便不再易容,赶着马车也不避人,沿着官道往北而去。

  莫远歌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时不时咳嗽一声。马车颠簸,江千夜知道他根本休息不好。到了妙染坊顾着守灵,更不可能好好安养。若是长久下去,再好的身体也会被拖垮。

  酉时,马车到了汉水镇,江千夜便决定在镇上找家客栈过夜,明天早上再走。

  “为时尚早,继续赶路,错过宿头将就在马车上对付一下即可。”莫远歌急着赶到妙染坊。

  江千夜把马车赶到院里,不容他拒绝:“你病得很重,禁不起舟车劳顿,必须歇息好。”

  要了两间房,匆匆吃饭喝药,简单洗漱,莫远歌累得几乎挪不动,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江千夜回自己房间,睡到半夜却被隔壁咳嗽吵醒。一晚上都是断断续续、了无止息的咳嗽,根本睡不好。

  第二日,莫远歌精神比昨日更差,脸色青白,眼下乌青,走路都哆嗦。他大病未愈,强行赶路只会更糟,可江千夜拦不住他去妙染坊的脚步。

  两人继续赶路,白日莫远歌倒比夜里强些,咳得少,只是马车上睡不好。午时,马车行到一片幽静的竹林,江千夜干脆停了马车,要莫远歌先睡一觉,到晚上再继续赶路。

  “咳咳……莫要耽误功夫了,我撑得住,继续赶路。”莫远歌催促道。

  江千夜却下了马车,一边把药炉搬下来一边道:“此处幽静,趁着白日咳得少,快些歇息,到晚上咳得凶了又歇息不好。”

  “我急着去给娘守灵,莫耽误功夫。”莫远歌撩开车帘就要出来。

  “那也要顾着身体,你这样会把身体拖垮的。”江千夜急忙阻止他下车。

  谁知只轻轻推了下,莫远歌竟就倒回马车里,后背“呯”撞在车厢壁上。他竟病到如此虚弱。

  “远哥,你没事吧?”江千夜连忙伸手去拉他。谁知莫远歌却径直推开他手,闭眼冷声道:“我娘死了,那是我娘,不是你娘!”

  担忧僵在江千夜脸上,一时间,竹林里静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一声轻微脆响,什么东西碎了。

  “是啊,那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江千夜的声音简直不像自己发出的,红着眼睛咆哮,“你这般孝顺,她知道吗?她死了!永远都不知道了!你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她就能活过来吗?”

  莫远歌捂着嘴,张口就呕血了。血顺着指缝流到衣袖,染红了白色素服。他跪在车厢里,身子颤抖了两下,缓缓软了下去。

  “远哥!”江千夜惊喊了声,惊慌失措地爬进车厢,把他抱在怀里帮他擦血,他脸上、手上、衣襟上都是血,怎么擦都擦不净。莫远歌闭着眼,脸白如纸,呼吸微弱,似随时都要断气。

  “远哥……远哥……”江千夜害怕了,双手发抖,轻轻拍他脸颊,惊恐喊道:“别吓我……”

  “你……走!”莫远歌奄奄一息,吐出两个字,便晕过去了。

  莫远歌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只有十岁,坐在桃花林里的秋千上,身旁卧着一只斑斓猛虎,亲昵地舔着他的手。爹坐在石桌上抚琴,娘在他身边吹笛,他们合奏一曲《化蝶》。

  微风带来花香阵阵,一曲终了,莫远歌起身想去爹娘身边。可是脖颈突然被绳索套住,回头一看,宋青梅手里拿着两根绳子,一根套住自己脖颈,一根套住猛虎脖颈,柳眉倒竖对他吼道:“莫远歌,你给我滚回来!”

  “爹,救我!”莫远歌惊了,死命往爹娘那边挣扎,身边猛虎也出发痛苦的哀鸣。可爹娘似看不到他的窘境,两人手牵手,对他面露微笑,然后双双跳下悬崖。

  “娘……”莫远歌惊了一身冷汗,猛地起身,一下撞到江千夜脸颊,“咚”一声,两人同时闷哼。

  “远哥,你好些没?”黑暗中,江千夜急切地问道。

  莫远歌上半身正被他抱在怀里,隔着薄薄衣衫,能感受得到江千夜温热的身体。明明昏昏沉沉嗓子疼,莫远歌却偏偏忆起了危柱山那不男不女的裸身。

  “唔……好多了。”莫远歌撒了个谎,身子僵直。

  “远哥,我好害怕,我怕你死在我怀里。”江千夜哭了,“若不是要骗走风无忧,我怎忍心说那些话伤你……远哥,别赶我走,我~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哭得伤心,眼泪一颗颗滴到莫远歌脸上,似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了。上次哭成这样,还是幼年在天阙城。

  莫远歌吐血晕过去这半日,着实把江千夜吓得不轻。原以为早已了无牵挂,今日却发现,不知不觉中,已与这人牵绊至深。

  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江千夜哭得更委屈了,眼泪如洪水泄闸,很快便把两人衣襟胸膛濡湿了。

  “莫哭了,不赶你走。”莫远歌声音嘶哑,脸紧贴着江千夜头发,苦笑哄道,“小时候就这样,你一哭,我就没辙。”

  再多的尖锐和偏执,总会被海似的包容溶化。那人如此温柔,肉身紧紧相贴,江千夜心中波澜四起,一股血瞬间冲上脑子:要他,要品尝他,要占有他!

  “远哥……远哥……”似饿极寻奶的幼兽,江千夜急切地跨坐于莫远歌腿上,双手抱着他脸便在他唇上、脸上啃咬……“给我!给我!”

  原始的冲动像洪水猛兽般淹没了理智,激情似烟花般冲天而上,从下腹燃到脑子,噼里啪啦炸出一串花火,推高,再推高……冲得江千夜耳膜嗡嗡响,心似要跳出胸腔……直到被人狠狠地推开。

  江千夜被推出去老远。黑暗中,莫远歌咳嗽了声,喘着粗气,语气慌张:“你……你冷静点。”

  似迎头被浇了一盆凉水:是了,莫远歌不喜欢男子。

  江千夜心头一凉,欲望被高高摔下,瞬间凉透。惊慌失措地用手擦嘴,又去抓衣衫:“我……我太热了,我出去凉快一下。”说完磕磕绊绊地仓皇逃出车厢。

  出了马车被冷风一吹,江千夜冲上脑子的血迅速冷了下来。披上衣衫,坐在车板上,苦恼地把头埋在膝上,直后悔刚才不受控制的冲动。

  苦恼片刻后,抬头看着前方黑暗,豁然开朗:亲他一口怎么了?小爷就爱俊俏男子,见他长得好看,调戏一下不行吗?亲都亲了,大不了打我一顿,小爷脸皮厚,挨得起。

  “嗯。”他清了清嗓子,冲车里喊道,“那个,你饿不饿?牛牛备了肉饼。”

  “不饿。”莫远歌声音还有一丝慌张,“渴……渴得慌。”

  还好,他没生气。高悬的心落回胸腔,江千夜咧嘴一笑,从一旁暖炉里倒了些热牛乳,撩开帘子递进去,很快便被车中人接走了。

  江千夜抬眼看着满天星辰,道:“今夜只有露宿荒野了。”

  半晌,才听见车厢里的人道:“进来睡吧。”

  听到这话,江千夜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刚才囫囵吞枣,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但冷静下来后,再生不出胆子去冒犯他。

  钻进黑漆漆的车厢,江千夜摸到了厚厚的被褥,还有角落里莫远歌的肩膀,正背对着他。

  “我……我不是故意的,这里面太黑了。”江千夜挨烫似的缩回手,裹着自己的被子滚到车厢另一边,离莫远歌远远的。

  莫远歌似受惊不小,久久都能听见他的喘息声。黑暗中,两人都没说话,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车外不知名的虫子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叫得江千夜心烦意乱睡不着。侧耳细听,那人呼吸渐渐均匀缓慢,已然睡着了。今夜他睡得安稳,似被江千夜吓得咳嗽都好了。

  “远哥那般纵容我,若是连我想睡他,他也能纵容便好了。”江千夜心道。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虎年发发发!

第37章 提笔画天地

  善画者,至善至美。云雨山川素纸装,晓风残月入华章。一毫漫卷千秋韵,七彩融开几度芳。山路松声和涧响,雪溪阁畔画船徉。谁人留得春常在,唯有丹青花永香。——妙染坊(摘自中国传统八雅)

  第二日,莫远歌精神好了不少,两人一致默契地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江千夜生炉子给莫远歌熬了药,两人立即上路,干粮都在路上吃。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了太州境内。太州乃一马平川的平原,惟有西面风亭山高约千丈,向天伫立。山上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名曰砚湖,妙染坊便立派砚湖旁。砚湖如银河落九天,襟三川带五流,流入太州,千年万年哺育它。

  太州占尽砚湖水利之便,富庶安乐,百姓安居乐业。农人在田里劳作,渔夫于江上撒网,顽童追逐嬉戏打闹,私塾里传出朗朗书声,好一片祥和安宁。

  江千夜刚逃出京城时曾路过此地,可当时并无赏景的心境。此时追兵已歇,暂时可充半个闲人,便放缓脚程,沿着蜿蜒的乡道缓缓而行。

  “远哥,你幼时念过私塾吗?”江千夜赶着马车,路过私塾门口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念过。”莫远歌在车厢里道,“三岁启蒙,五岁习武……唉,不说也罢。”

  江千夜从他谈吐和那身傲人的功夫猜得到,他幼年定被管教得极严。相比之下,自己十岁被袁福芝带走,每日学身段、练唱腔,吃的苦挨的打不比莫远歌少,可是除了易容术,这些东西对自己复仇毫无用处。

  “如果我没有学戏,倒想做个画师。”江千夜朗声一笑,“研磨滑墨,宣纸尽展,泼墨执笔,挥毫写意。远哥,刚救下我那晚,你手持芭蕉叶对月而饮的模样,醉玉颓山,万般风情,真叫我一见难忘。若是我会画,定要画下来。”

  马车里的人不吱声。

  江千夜直抒胸臆,却没想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讪笑:“我这人就爱信口胡说,你……别放在心上。”

  马蹄哒哒,很快便来到风亭山下。莫远歌出了马车,江千夜怕他吹风,给他穿了披风,帽子也拉起来盖住头脸。

  两旁郁郁葱葱,砚湖水从天而降,似万匹白马奔腾而下,奔珠溅玉,咆哮如雷,撞击飞溅在两旁巨石上,落下白玉似的幕布水珠,刚柔并济。

  江千夜怕水汽沾湿了莫远歌,将他衣带系紧些,轰隆隆的水声中,他大声道:“不是说妙染坊的画师们在砚湖里洗笔砚,把湖水都染黑了吗?这水怎么这般通透清冽?”

  被冰冷的水汽一浸,莫远歌还有些轻微打颤,仰望着高耸入云的银瀑,深邃的眼眸揉进了万般情绪。

  “我从没来过妙染坊,不知砚湖是否尽为墨水。”他回得心不在焉。

  这是宋青梅生长的地方,二十多年前她青春貌美,如山间朝露般耀眼,与同门师妹们山间折花,挥毫写意,无忧无虑。

  莫远歌从没听过宋青梅说她与父亲如何结识,他们是否也像话本里的才子佳人,月下相遇,花间畅谈?

  随即,他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抹灭。他父母伉俪情深,如胶似漆,父亲又怎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

  低头看着江千夜,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或许宋青梅当年也如这小鬼勾人魂魄……呸呸呸,这样腹诽娘,大逆不道!

  “走吧。”莫远歌握住江千夜的手,牵着他缓缓拾阶而上。

  被莫远歌握住的瞬间,激动喜悦的腾涌澎湃,瞬间淹没了江千夜。那只大手有些冷,但没任何东西比它更让江千夜眷恋。跟着莫远歌的脚步拾阶而上,澎湃汹涌渐渐平静,化为涓涓细流滋润心头。

  “远哥……”江千夜声音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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