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68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莫远歌惊诧地转头,只见江千夜指缝中夹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尖凝聚着浓稠的血。他脸色煞白,面目狰狞,盯着地上翻滚的王庆,咬牙切齿:“我说了,不许告诉他!”

  李米和唐贵跑过来,但已来不及了。恐惧凝结在王庆渐渐放大的瞳孔中,他挣扎两下便不动了,来不及出口的话永远没机会出口了。

  两人吓得脸色煞白,唐贵一下躲到李米身后,看莫远歌二人的眼神就像看恶鬼。李米比他稍镇定些,哆嗦着蹲下来试探王庆鼻息,随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为瞒当夜的事,江千夜竟然直接杀人灭口。莫远歌看着他,满眼哀伤,痛心疾首地问道:“他……究竟如何羞辱你?”

  “一定要死死相逼吗?”手中匕首“当啷”掉地,江千夜闭了眼颓然仰头,呼啸的冷风刮过面庞,癫狂冷笑,“你们都逼我,不让我活……”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轻微摇晃,似随时都要倒下。

  莫远歌上前一把扶住他。手刚触及他冰冷的衣衫,江千夜发了疯般用力推开他,跌坐在地,细长的手指指着莫远歌,随即转向肝胆俱裂的李米和唐贵,又颤抖着转向地上断气的王庆,癫狂大笑:“萧震宇,你起来啊,哈哈哈哈~”

  他又癫狂失智了!

  莫远歌透过他瘦弱苍白的脸,似能看见那些年面对袁福芝的惊恐不安,应对登徒浪子时的张皇失措……

  心酸蔓延了莫远歌的眼睛,出指如风在江千夜脖颈一点,伸手接住那人软下去的身躯。将那人抱在怀中,莫远歌再控制不住,昏天黑地中,坚强如铁的汉子终于崩溃……

  半夜,商队点了马灯。火堆旁,莫远歌正听李米讲述客栈中发生的事。王庆的尸身被白布包了,天一亮便要送回老家。

  “莫镖头,事情经过便是这样。”李米神情黯然,“我们兄弟对不起江公子。王庆丢了性命,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莫远歌神色黯然:“怪我图省心,要和你们结伴同行。他不想我太操劳,尽管心里别扭,但也没反对。”

  “唉……”李米重重叹息,“若非江公子以怨报德舍身相救,我们一行人早死在乱刀之下了。莫镖头放心,我李米虽不是什么人物,但也懂天理昭彰。我会安顿好王庆父母,绝不牵连你们。”

  莫远歌怜惜地看着一旁熟睡的江千夜:“我不能再让他受委屈,就此别过。”

  “是。”李米起身,郑重地对二人鞠躬,“商队马上启程,望莫镖头和江公子一路顺风。”

  一望无垠的戈壁迎来大风天。风声呼啸,帐篷呼啦作响,满地砂砾乱滚,蛇虫鼠蚁缩在洞中,只有满地根深蒂固的麻黄草在风中摇曳。

  江千夜躺在羊皮垫上,身上盖着皮裘,柔软的羊毛紧贴肌肤,暖着他瘦弱的身躯。他睫毛浓密修长,轻微颤动,快要被呼啸的风声吵醒。

  莫远歌见他眉头微蹙,连忙收手,源源不断输向他体内的真气便断了。趁他尚未睁眼,莫远歌将他裸露的肩膀盖好,忐忑不安地等他醒来。

  不消片刻,江千夜缓缓睁眼。他眼中的红血丝不见了,睡眼惺忪地望着帐顶,眼神朦胧迷茫。

  “星河,你好些了么?”莫远歌轻抚他额头,眸光温柔,带着些许歉疚怜惜,“你睡了好久。”

  江千夜转头看着他,眼神陌生,似不认得他。

  明明近在咫尺,莫远歌却觉得江千夜离他好远,连忙道:“对不起,远哥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

  江千夜呆滞地盯着着他的眼睛足有片刻,眼中的陌生才褪去,随即漫上哀伤。他委屈地把头偏向一边,盯着不停抖动的帐篷布,眼睛渐渐泛红:“你居然这么对待我。”

  尽管有迫不得已,但莫远歌说了那么多狠话是事实。深知解释就是狡辩,莫远歌干脆钻进皮裘,从背后拥他入怀,脸颊轻蹭他脖颈,低声哀求:“你要如何才能消气?远哥都照办。”

  为给他疗伤,莫远歌将他衣衫都脱了。抚摸着他缎子般的肌肤,忍不住气血翻涌,嘴唇若有似无地轻触他脖颈,留下灼热的气息。

  江千夜本来满心委屈,被那人动情地抱着,低声下气哀求着,渐渐化为乌有。可怎能如此轻易饶了他!江千夜心念一动,挑衅说道:“除非你让我试一次。”

  “试什么?”莫远歌声音低沉沙哑,张口吻住江千夜耳垂,吮吸舔*。

  江千夜眼睛闪着微光,翻身骑在莫远歌身上,挑衅地看着身下之人:“我要做上面那个。”

  四目相对,江千夜眼神锐利,咄咄逼人;莫远歌眸光温柔,却闪过一丝危险。他猛地抓着江千夜细瘦的手腕,用力一翻,两人就调了个。他将江千夜双手腕控制在头顶,欺身压住他,在他唇上轻啄了下又分开。

  “不公平!你偷袭!”江千夜被他压着动弹不得,又羞又怒。

  莫远歌眼眸深邃,俊美非凡的脸庞带着难以抗拒的野性魅力,霸道一笑:“真是宠坏你了,看来得让你清楚明白,牢记谁是夫,谁是妻。”

  ……

  江千夜浑身酸软无力,连动手指头都嫌费劲,只剩喘息。

  “袁福芝死了,欢儿也跟着他一起下了地狱。你是江星河,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莫远歌用下巴轻蹭他后脑,柔声道,“你就当是做了场噩梦,如今梦醒了,就该忘了它。”

  江千夜被他欺负得嗓子都哑了,委屈地道:“我也想忘,也想再世为人,可时不时就有人出来提醒我,将那屈辱过往挖出来鞭尸。”

  “在妙染坊,是花知焕;在桐林镇,是萧震宇;昨夜,是你和那登徒子……”江千夜无奈叹气,“你说,是我不想忘吗?”

  莫远歌满心懊悔,收紧双臂,似要将江千夜揉进自己身躯:“我以为只是商队中有人觊觎你,与你发生过冲突……我不知是萧震宇。”

  “远哥,你回头问问雅颂先生,有没有让人失忆的药,给我来上一副。”江千夜闭眼,缩在他怀里苦笑。

  无意中便成了残害心爱之人的帮凶,莫远歌自责不已,轻声哄道:“昨夜我入梦境,有个神仙托梦与我,说我的星河乃误入凡尘的谪仙,因想与我相守尘世,便自折羽翼堕入红尘。我听完好生心疼。”

  江千夜听得舒服,转身将双臂挂在莫远歌脖颈上,轻笑:“我才不是谪仙,我明明是个黑心千面郎。你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杀人的吗?”

  他俊美的面容尽显妖邪:“我杀曹洪全时,扮成资质上乘的弟子,他教了我曹家刀,我再用他所教的刀法杀了他;杀赵叔达时,扮成我娘花明月,赵叔达一见便呆了,连喊人都忘了,被我乱刀分尸;杀花白露小舅子,我扮成漂亮小寡妇,他心痒难耐将我带回客栈,被我一刀割喉。”

  他美目三分魅惑,七分勾魂,柔媚地道:“至于杀花知微,远哥在场,你知道。”

  “莫胡说。”莫远歌将他头摁到自己胸膛,心疼地道,“我的星河不过睚眦必报而已,哪里黑心了。”

  “远哥,江湖中人都有自己的名号。”江千夜双眼亮晶晶,从他怀里探出头,“我不如叫千面郎君,怎么样?”

  莫远歌愕然,结巴道:“你这名号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江千夜不满地道,“难道不够威风吗?”

  “威风。”莫远歌笑了,将他抱起坐在自己腰上,坏笑道,“上来威风给远哥看。”

  江千夜方才被他折腾得只剩了半条命,哪还有力气,连忙趴在他身上撒娇告饶:“远哥~你就知道欺负我~”

  莫远歌轻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告诉我,谁是夫,谁是妻?”

  江千夜满心不情愿,屈服道:“你是夫,我是妻,行了吧?”

  莫远歌心满意足,柔声道:“今日大风,等风停了再走。我要了三匹马,还有一些物资,够撑到大月氏。”

  江千夜连忙问道:“毛球呢?”

  “加上它,共四匹马。换着乘骑,驮运行李,足够。”

  “你有没有给钱?”

  “没给。”

  “为何?”江千夜惊了,这可不像莫远歌的作风。

  “星河救他们一命,他们报答也是该的。”莫远歌顿了下,尴尬地道,“而且……我没钱,钱都给你了。”

第88章 据守坡神庙

  浑圆的落日贴着远处山脉棱线,大地暗沉,透着沉闷,晒了一天的砂砾杂草散发着灼热的气息。阿姆河快干涸了,今年的气候太反常,几个月未下雨,牛羊饿死不少。

  “轰隆”一声炸雷响彻天际,乌云在天际翻滚,牧民们纷纷仰头,只听轰隆隆的雷声中夹杂着铁骑踏过的声音,从山那边传来。

  “又要打仗了?”年轻的牧民一脸惊恐,连年的战乱害苦了大月氏人,整日提心吊胆又起刀兵。

  “别怕,那是拔汗那大人的马。”一个老人镇定地牵着马往回走,用大月氏语言说道,“我们大月氏的战神,那匹神驹铁掌都是我打的,听得出。”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赶着牛羊回圈。

  山那边,一队轻甲铁骑在草原上疾驰,为首的汉子口中呜哇吼着大月氏语,正在追赶前方几十丈开外的一群人。

  那群人身着中原服侍,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女子,正是妙染坊宋晓云。只不到两月,她与梁奚亭分别时光彩照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一身劲装血迹斑斑,发丝凌乱,右手执红云,左手拖着一个老者,在一群青壮男子的护送下正奋力往前方的神庙逃去。

  乌云滚滚的天空突然降暴雨,“噼里啪啦”迎头浇来,眼看离神庙只差十丈开外,后面的追兵叫嚣更甚。

  为首的汉子气急败坏,猛地将手中大刀往前一掷,锋利的寒刀在大雨中划过一道弧线,刀刃“唰”将雨滴劈为两半,发出“嗡嗡”的气流声,“噗”插进年轻人的后背,透胸而出。

  知道拔汗那要阻止自己进神庙,宋晓云扯着老者,提气轻身一跃三丈,再跃而起,电光火石间就到了神庙大门,抬腿一踹,“砰”大门应声而开。

  “别管快死的了,都进来!”宋晓云回头喊道。后面的几人立即丢下重伤者,拼命朝神庙狂奔。

  后面追兵举箭便射,“嗖嗖嗖”漫天羽箭齐发,瞬间又射倒两人。剩下十来人提气狂奔,快如闪电冲进大门,“砰”将大门关上。

  宋晓云气喘吁吁,只听拔汗那的人在外面呜哇狂骂,却勒马住脚,并没有冲进来。

  “将军,他们为何不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惴惴不安,气喘吁吁地问道。

  “这是他们的神庙,大月氏人信仰笃定,在神庙内打斗是对神灵大不敬。”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道。他身着北梁制式甲胄,品级不低,啐了口血水,“这些蠢货。”

  “郑玉生,不可掉以轻心。”宋晓云浑身湿透,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门窗等凡是有缝隙之处皆堵上,拔汗那善驱使毒虫,跑进来咬谁一口可就不好了。”

  “是。”郑玉生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挥手让剩下的人去堵洞。

  他转身看着地上惊恐地缩成一团的老者,戏谑道:“太医令大人,为护送您老人家来这一趟,我们兄弟被追得如丧家之犬。来时上百名响当当的汉子,如今只剩这十来人,说不定哪天在座兄弟也成了刀下亡魂。您老人家发发善心,别让我们做糊涂鬼,能不能告诉我们此行究竟所为何来?”

  太医令浑身湿透,帽子早不知丢哪去了,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逃亡时摔了好几跤,背上、屁股上都是泥,糊得看不见原本的颜色,狼狈不堪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怜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先生,一辈子在宫中养尊处优,哪吃过这等流落他乡、被人追杀的苦。连续十多天的逃亡已经完全摧垮他的精神。

  他脸青嘴白、目光呆滞,浑身发抖,即便郑玉生出言奚落也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道:“皇上……皇上不让我说。”

  郑玉生嗤笑,拾起干草点了个火堆,对太医令道:“过来烤烤。别回头再病了,拖累我们。”

  太医令年过花甲,这些天为保护他,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死去,他十分过意不去。愧疚地挪了下身子,寒冷驱使他把手伸向火堆,贪婪地吸取热量,恨不得能直接把头扎进火堆里。

  “文翰,怎么说话呢。”宋晓云也是浑身湿透,清丽的面容透着冷淡,斜了太医令一眼又闭上,“怎能对太医令大人不敬。”

  郑玉生无奈拧了下湿透的衣衫,讥讽道:“好好好……我给太医令大人把门去。”

  “将军,这神像后面有个小门,但外面有人把手。”一个军汉跑过来报。

  “嗯。”宋晓云没睁眼,暗自思量:这神庙两扇窗,两个门,皆被拔汗那的人看守严实。除此之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们彻底被围困在这破庙中了。

  抬头望着那满目疮痍的神像,宋晓云满心凄苦。得知这一趟并非是武帝想除掉自己,宋晓云心中有了希望,渴望活着回去与梁奚亭重聚,谁曾想竟在中途遇到拔汗那这个死对头。

  门外人吼马嘶好不热闹,拔汗那气急败坏地冲着神庙骂着大月氏语,却一步也不敢踏进来。

  暂时得以松一口气,众人横七竖八就地歇息。太医令被火烤得浑身冒热气,青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些许活人气。

  宋晓云睁眼看着他:“林大人,若你所寻之人已死,此行任务就算失败了吧?”

  太医令昏昏沉沉地点头,又冷又饿。

  “皇上要我护送你安全来回。”宋晓云眼神冷如刀,“如今我们被拔汗那咬住不放,只怕难以全身而退。你若有负圣命,那些兄弟可就全都白死了。”

  太医令叹了口气,歉疚地道:“宋将军,你们自行逃命吧,别管我了。”

  “你把皇上给你的任务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或许还有解决之法。”宋晓云道,“只要缘由得当,我宋晓云拼死也将你带回北梁。”

  “如若任务失败,回北梁也是个死,还不如大家放弃抵抗,一起死在这里算了。”宋晓云言语愈发冷,“林大人,就算你自己不想活,也可怜一下剩下的兄弟们。”

  所剩不多的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他们本是军中精锐,如今却被人追得只剩逃命的份。

  看着各自裹伤的年轻人,太医令内心愈发沉重,叹口气道:“唉……宋将军说得对。如今老夫也顾不得违抗圣命,只要众兄弟们能平安回北梁,老夫就算葬身异乡,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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