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81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武帝提示道:“你便从出师表里举例,先汉兴隆,后汉倾颓,都是为何。”

  玉玉皱眉,边回忆边念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随即轻咬食指思索,“先汉……后汉……”

  武帝深吸一口气,耐心提醒:“先汉有哪些贤臣?”

  玉玉低头不语,前些日子太傅教过汉史,但他这两日忙着背诵《出师表》就给忘光了,此刻竟是挖空脑袋也想不起来。

  武帝见他又是这副卑微害怕的模样,低垂着头颅,眼神飘忽躲闪,哪有半点龙子凤孙的气魄,再忍不住怒火,“啪”手中玉扇掷地,扇骨瞬间断为几截:“糊涂!前日才温习过,不过两日功夫,你竟浑都忘了!”

  他声音若地狱寒霜,透着杀气,令人胆寒。玉玉双膝跪地,瑟瑟发抖,眼睛凝着深重的恐惧。太傅见武帝发怒,连忙跪在门口不敢进来。刹那间,整个屋子降至冰点。

  武帝黑靴踏着地板,发出让人心惊的微响。玉玉以头触地,完全被恐惧主导,听着黑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抖似筛糠。

  “你如此不长进,便跪在这里,何时想起汉史,何时再起来。”武帝冷冰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太傅待武帝走了,见玉玉小小身影跪在书桌旁还在瑟瑟发抖,摇头叹息,也跟着出去了。

  天很快黑尽,上斋的内侍进来朝玉玉行了礼,便漠然点灯。玉玉膝盖酸麻,难受地用手揉了揉,抬头望着窗外。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远长廊上些许微光缓缓朝武治殿而去。

  他知道那是宫人正给武帝送奏折。他听太傅说过,武帝历来勤政,当天的奏折绝不留到第二天再批,十多年如一日。

  他打心里敬佩父皇能有如今的功业,天生聪颖是一面,后天勤奋也不可少。同时他也恨自己愚笨,不及父皇万一。达叔说勤能补拙,既然自己不够聪颖,便要更勤奋些。

  “你可以帮我把案上的书取来吗?”玉玉小声问燃灯的内侍。

  老太监放下灯,尖着嗓子应了,迈着小碎步从案上取了书递给玉玉,小声嘱咐:“殿下,这光线太暗,仔细伤眼睛。”

  玉玉跪在阴影里,书上的蝇头小楷看起来十分费劲,但他却摆摆手:“无妨。”说完便认真看起来。

  老太监低眉垂目,迈着小碎步出了门。

  凉月幽幽,虫鸣啾啾,炎热的伏天里,夜里也不凉快。玉玉跪在幽静的上斋,刚开始还不算难熬。但时间一长,加上他本就瘦弱,膝盖被冷硬的地板硌得钻心剧痛。

  疼痛加炎热,他浑身直冒汗,再无法集中精神看书。牙关紧咬,强行让自己忘记疼痛,击中精力专注书上的字。

  可是膝盖一阵阵针扎般的剧痛完全夺走了他的注意力,眼前模糊的字迹从眼前飘过,却一个都无法进入脑中。

  玉玉只觉头晕眼花,那些字像一群妖魔鬼怪在眼前晃动,嘲笑着他,挑衅着他。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一手持书,一手使劲掐着大腿,强行让自己集中精神,可光线实在太暗,看久了眼睛又涨又痛,不自觉地就开始流泪。

  两个时辰了,一段话都没记住。

  抬袖擦了一把泪,触手温热的泪,心道:“太狼狈了……为什么这么难?我明明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记不住?”忽而满心绝望,委屈猛地从心底爆发。将书置于地面,抱着额头“呜呜呜”地哭开了。

  他恼恨自己一无是处,文不成武不就,平庸又卑微。明明是地上的一粒沙,偏要做那天上的星。自卑是一颗毒药,在身体的疼痛后加倍侵蚀着他的心。

  哭累了,起身木然坐着。夜深人静,格外的恐怖。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忽而满脑子都是妖魔鬼怪的故事。

  玉玉缩了下身子,抬头四望:这万籁俱寂的大殿更是阴森可怖。殿顶的飞天彩绘,在昏暗的灯火下变得味道。本该虚无缥缈千姿百态的天宫犹如炼狱,娉婷曼妙的飞天仙子似勾魂恶鬼。

  他越看越害怕,瑟缩着连滚带爬躲到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惊恐不安中,只听门“吱呀”响了一声,玉玉汗毛倒竖,连忙把脸埋在臂弯里,吓得不敢看。

  “吭哧吭哧”的声音由远极近,极度恐惧中,一个湿热的舌头舔上他的手,随即听到元宝熟悉的吐舌头声音。

  玉玉惊诧地睁开眼,只见元宝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站在自己面前。它脖颈上有项圈,拖着半截咬断的绳索,万分亲热地舔着玉玉的脸和手,拼命冲他摇尾巴。

  这神犬,它竟然咬断绳索,躲过看守,闻着玉玉的气味来寻他了。

  “元宝~”玉玉再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元宝“呜呜”委屈地哭了起来。明明是天潢贵胄的金枝玉叶,却似这偌大的皇宫,只有元宝能与自己相依为命。

  作者有话说:

  学渣的悲哀~同款学渣感同身受~

  谢谢大家的支持,多多投喂海星和玉佩哦,爱你们~

第107章 父子狠相残

  玉玉抱着元宝,一人一狗相互依偎着在地板上勉强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玉玉被冷硬的地板硌醒,揉揉眼睛跪直身子,便听见院外有人正朝这里走来。

  他一激灵,连忙将团成一团的元宝推起来,连拖带拉将它塞进一旁的柜子里,低声嘱咐:“你千万别叫,叫了会被拉走的。”

  元宝委屈地“呜呜”哼着,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是乖巧地盘在柜子里。玉玉着急忙慌关上柜门,快速回到案边跪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武帝背着手走进来,见玉玉跪得笔直,低垂着头颅,道:“跪了一夜,可有心得?”

  玉玉一见他就紧张,此刻又担心元宝暴露,更是吓得得僵直着身体,颤声道:“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儿臣愚钝,唯有勤能补拙。”

  总算没有叫成“皇上”,武帝心里稍有安慰,走到案边坐下:“你能有如此思量,这一晚没白跪。起来吧。”

  玉玉艰难地撑着书案站起身,不料跪得太久,腿竟不像是自己的,一个踉跄又跪倒在地。剧烈的碰撞唤醒麻木的神经,从膝盖蔓延开来,钻心地疼。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一把抓住玉玉胳膊,将他扶住。承受着剧痛,玉玉抬头,正好对上那张冰冷的黄金面罩,虽看不到面容,但他觉得那面罩下一定是关切的模样。

  “还撑得住么?”武帝声音柔和了些。

  “嗯。”玉玉鼻头一酸,咬着下唇,望着近在咫尺的那黄金面具点了点头,强忍剧痛扶着书案站稳了。

  听到玉玉膝盖磕地的声音,藏在柜子里的元宝急了,“呜呜”地哼着,前爪使劲扒拉柜门。

  武帝听到响动,转头看着柜子,刚积攒的一点慈爱瞬间荡然无存。他“呯”一拳捶在书案上,冲着玉玉怒道:“玩物丧志!整日与畜生为伍,如何能成器?”

  玉玉被他的怒气和巨响吓得一缩,双手抱头又跪了下去。

  柜子里的元宝听到巨响,更加着急,两只前腿奋力刨开柜门,“噌”一下冲出,发颤的身躯将玉玉挡在身后,冲着武帝龇牙咧嘴“汪~汪~汪”狂吠。护主心切,加上武帝前些日子那一脚,新仇旧恨一并算。元宝森白犬牙冲着武帝龇着,双眼泛红,大有要扑上去与他一决雌雄的架势。

  堂堂九五之尊,却被一条狗来回追着咬,武帝更加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砚台“啪”一下袭向元宝。

  元宝“嗖”一下闪开,前腿弯曲,浑身炸毛,恶狠狠地盯着武帝打圈,伺机而动。

  玉玉扑上去一把抱住元宝的脖颈,跪地哭着哀求武帝:“父皇,儿臣错了,求您不要生气,我马上把它拉走。”

  元宝被他抱住,瞬间就静下来了,疑惑地冲玉玉摇尾巴,转过去亲昵地舔舐他脸上的泪水。

  即便是在普通人家,眼前一幕也是难登大雅之堂,遑论是作为皇储培养的皇子。见他与畜生这般亲密,武帝瞬间燃起杀心:此狗不除,皇嗣丧德败行,父子君臣离心!

  “来人,将这狗拉出去,乱棍打死!”武帝背着手,寒声道。

  “是!”两个强壮的内侍上前强行将玉玉和元宝分开,扼住元宝的脖子就将它往外拖。

  “不要!”玉玉嚎啕大哭,哆嗦的双手狂乱地挥舞着,如癫如魔一般,泪眼里满是绝望的凄凉与无助,眼睁睁地看着元宝被拖走,“求父皇不要杀它,求求你不要杀它~”

  “不要~不要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它,求你别杀它~”

  他挣脱内侍的控制,挣扎着扑到武帝脚下,抱着他靴子声嘶力竭地哀求着:

  “求求你~”

  “啊~不准杀它,不可以啊~”

  “求求你,求求你~”

  儿子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哭求,武帝却似铁石心肠,冷眼看着他撕心裂肺的嚎哭,无动于衷,挥手让内侍把他拖开。

  内侍将元宝拖到院中,用绳索吊着它的脖子,“嗖”一下挂上粗壮的树枝。元宝立时挣扎起来,四肢猛烈地乱蹬。

  内侍没管哭得声嘶力竭的玉玉,寻来木棍,当着他的面,“噗噗噗”几棍下去,元宝便不挣扎了。血从它低垂的嘴里滴出来,一滴滴滴落地面……

  这雪狼群都咬不死的猛犬,机智勇猛又忠心,陪着镖队风里来雨里去,立下汗马功劳,终死于不属于它的皇宫。

  玉玉涕泪满面,惊恐地看着元宝不再动弹的身躯,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唯一的慰藉,与自己生死与共的爱犬,就这么死了。

  “啊~放开我,放开我!”他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哭喊,撕心裂肺的哀嚎,抽噎到气息混乱,喊得肝肠寸断,嗓音被扯得嘶哑:“我要元宝~放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武帝背着手冷声道:“把他拖下去,禁足东凌阁。”

  内侍立即去拖玉玉。他哭得撕心裂肺,被人扭着胳膊往外拖,回头目眦欲裂冲武帝咆哮:“萧景明,你不得好死!我恨你!”

  他瘦弱苍白的脸颊布满泪痕,双眼血红,哭得不断抽搐,恶狠狠地盯着武帝,似盯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挣脱内侍的控制,连滚带爬冲到元宝尸身前,将它软下来的身躯抱在怀里,似抱着万分珍视的亲人,哭得肝肠寸断。

  “不过是一条狗,你竟敢这般忤逆不敬!”武帝气极,颤抖的手指直指玉玉,气喘吁吁对内侍道,“去,给朕拖过来!”

  紧紧抱在一起的一人一狗被迫分开,在玉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元宝的尸身被拖走了,鲜血顺着尸身,长长拖了一地。

  内侍将玉玉拖回上斋殿,摁跪在地。玉玉低着头不断喘息,恶狠狠地盯着武帝,目眦欲裂。

  “逆子,你鬼迷心窍,大逆不道,可知罪?”武帝坐在太师椅上,愤怒中透着伤心。

  “我有罪,罪不该生在帝王家!”玉玉抬头,愤怒地盯着武帝,眼中冒着怨毒的光,“你杀了元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一向唯唯诺诺的人,此生第一次对人龇牙。

  “混账!”武帝大怒,伸手“啪”闪了他一耳光,直接将他扇倒在地。

  玉玉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晕了一刻钟才醒过神来。他脸痛得发麻,嘴角溢血,捂着脸挣扎着缓缓站起,直视武帝,恶狠狠地道:“我曾怕你,敬你,更想亲近你,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你冷酷无情,亲缘孤绝,不配有亲人!”

  “放肆!”武帝又一巴掌扇到他另一边脸颊,顿时将他扇得飞了出去,倒地直接晕了过去。

  “拖下去……”武帝身心俱疲,颓然倒在椅子里,吩咐内侍。

  玉玉昏昏沉沉睡了许久。梦中,他还在镖局。明媚的夏季,达叔买了西瓜,用井水一镇,甜到了心坎。元宝吐着舌头卧在脚边,馋得口水滴答,最后只落得一张啃得泛白的西瓜皮。

  可刹那,一切都没有了。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却护不住自己的爱犬。风吹动纱幔,发出沙沙轻响,在这万籁孤寂的大殿中尤其响亮。玉玉缓缓睁眼,空洞地望着帐顶,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下。

  元宝,你回罗衣镇了吗?看见玉带河了没?是否已在烈日下撒欢地奔跑了?别总去追野兔,记得回家吃饭……你属于小镇田野,就该在乡间欢快地奔跑嬉戏,自由如风。不该进宫,被囚樊笼。

  如今元宝自由了,可自己还没有。

  玉玉又冷又饿,膝盖、脸颊,没有一处不疼痛,嗓子干痛,胃里空空,缓缓坐起,发现武帝正坐在桌旁,侧身对着他。

  他依旧戴着那冰冷的面罩。之前威严又可怜的人,此刻在玉玉心中真真形如恶鬼,让他厌恶憎恨至极。

  “玉儿,我们父子该好好谈一谈了。”武帝低头。

  “父皇想要谈什么?”玉玉虚弱地闭上眼睛,“孩儿不孝,愚笨迟钝,不是父皇心中合格的皇储,还请父皇放过我,让我回镖局。”

  “你铁了心要回镖局?”武帝冷声问道,“若朕不同意呢?”

  “那便请父皇赐上白绫一根。”温热的泪从眼角流出,瞬间滴落被褥。虚弱地靠在被褥上,遍体鳞伤,长期超重的负荷,彻底压垮了这个瘦弱的少年。

  武帝没想到自己满心期待的皇嗣,竟是如此脆弱消沉。这样薄志弱行、胸无大志之辈,根本做不了一国之君。

  要坐稳那帝王之位,就要承受诸多磨难,压力远非普通人可比。必然要忍受孤独,必然要争权夺利,必然要不断杀戮,以此稳固江山统治。这便是帝王本身的宿命。

  武帝缓缓起身,疲惫当头袭来。迎回他时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朕还盼着将你教出来,便欢欢喜喜做个太上皇,琴剑江湖,诗酒作画,如常人那般享受余生……无奈,天不遂人愿。朕能征服四境,文能安邦,力可憾山,偏偏教不出唯一的儿子……”

  万念俱灰,武帝瞬间似苍老十岁,蹒跚着缓缓走出大殿。孤独,杀戮,冷血,他注定只能在这种孤独惧怕中,迎接往后漫长的风雨岁月。

  雨声泼剌,令人心情更加阴郁。走出东凌阁,挥手赶走内侍,仰头望天。暴雨“噼里啪啦”迎头浇来,瞬间将他淋透。

  冰冷的雨滴击打面部,本该又冷又疼,可武帝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满心的绝望。自先皇手里接过这个破败的江山起,萧景明就不再是萧景明,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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