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74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新任的户部尚书名叫宁海贵,是之前我们留在户部的右郎中,至于礼部,偏属于文职,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他看了沈宓一眼,问:“世子可有合意的人选?”

  “合我的意,你们敢用吗?”沈宓轻哼一声:“左右都是你们的人,随意安插一个又有什么妨碍?”

  钟自照笑了笑,“世子似乎不高兴。”

  “如何才算高兴?”沈宓微皱了皱眉头。

  “眼下胜券在望,世子难道就不动容?”

  沈宓毫不留情地嗤笑,“究竟也只是在望。”

  钟自照被噎了一句,有些无奈地用舌尖顶了下上牙膛,“没关系,等这几日先生他们进宫参宴,与百官商定了世子登基之日之后,再高兴也不迟。”

  沈宓看他笑的没心没肺,不自觉地觉得他有些可怜,“尹毓死还没满半月,你就这般高兴吗?”

  “你说什么?”钟自照面上的神色顿然全无,他不敢相信地瞪着沈宓,试图从他眼里窥见半分玩味的神情来。

  但很遗憾,他并没有,甚至还嘲讽的冲他露出笑容。

  “原来你还不知道。”

  沈宓笑出了声,半晌才停下来,冷漠地看着他。

  “人与人博弈,就像是在各自头顶竖了一把随时都能掉下来的刀,缠在剑柄的绳子分别握在对方的手中,其中的信任,就是双方各自松开绳子的决心。”

  沈宓朝他摊开手掌,“你想不想,在他反悔之前,先做那个松手的人?”

  他的话像是千斤重的石头砸进钟自照心里,将他尚且还剩一丝的初心砸成一堆粉末,彻底断了他的其他选择。

  “如何做?”

  “在宫门及城墙内外严密部署,待他们进宫那日,如数射杀。”

  “如数?”

  沈宓淡淡地看着他,薄唇轻启:“一样杀。”

  他的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钟自照却在他冰冷的语气中,听到了潜藏已久的杀意。

  他从前认为沈宓之心,仁慈二字拖了他半生后腿。

  而今才觉得,这个人终归还是仁慈的好。

  前去宫门前接人的太监,带着温珩一路行至承明殿,让他先候在了门外,躬身前去禀报之际,恰好撞见了正从里头出殿的钟自照。

  那太监连忙拍袖向他行礼,钟自照却连眼皮子都不曾递一下,而是直直朝着廊上的温珩看了过去。

  他衣冠未整,两袖和衣摆上沾满了泥土,阵阵微风拂过,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腐烂气味。

  钟自照皱了皱眉,“不用通传了,世子正在殿中等着,直接进去吧。”

  温珩听到他的话,只跟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一样往前直行,两人擦肩而过时,钟自照清晰地看见了他泛红的眼尾。

  原本打算想说什么,想起他身上沾的像是死人的气味,张了张嘴唇,又什么都没吐出来。

  温珩此人,他不知该如何评价。

  了悉他半生,也并未在他身上瞧出来,半点值得令人赞誉的长处。

  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的亲弟弟温玦与他比起来,聪明要不止一点半点。

  可惜,他兄弟二人之中,唯一聪明的那个,死的却不怎么聪明。

  ……

  作者有话说:

  闻濯:放心,还没大结局,我好歹消失了十几章,后面怎么也得补回来!

  全文可能只有沈宓的独白会屡次伤害到作者本人T^T

第73章 化鹤归

  沈宓见到温珩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他淡淡看了温珩一眼。

  “你确定要听我说吗?”

  温珩红了眼眶,“他同你做了什么约定?”

  “你的命,”沈宓定定看着他。

  “什么?”温珩别开脸,抹了一把眼睛。

  “他说你想回头,但韩礼不会放过你,他要我保你安宁。”

  “代价就是他的命?”他失魂落魄地笑了笑,“蠢货,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他骂了两句,仿佛真的痛快了。

  沈宓看着他痛苦的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神情,忽而有些宽慰,“我原以为你会恨他。”

  “恨?”他捂着眼睛像哭又像笑。

  没有人会知道,两个相依为命的小孩子,该如何在人人喊杀的世道里活下去。

  或许年少被爹娘的长幼有序那套规矩约束,常常要将自己所爱之物让与温玦时,他曾有过不甘心。

  但每每当温玦奶声奶气跟在他身后当个尾巴,用软糯的声音叫他“哥哥”时,他又什么怨言都没有了,只剩一腔心甘情愿。

  后来他在这世上只剩温玦,温玦也只剩下他能依靠,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更加唯一,一致对外。

  可随着很多时候的世事变化,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无可避免地会开始产生伤害。

  因为他们是不同的人,因为他们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彼此是彼此的唯一,所以他们最能知道该如何伤害对方,如何让对方最疼。

  温珩当初因为韩礼的缘故,对温玦冷嘲热讽时,他明明知晓温玦是受他的牵连,可他偏是知晓这样并不能让自己记恨温玦,才要教他痛。

  而温玦教他痛的方式,只会比他更加刁钻。

  他擅自穿过温珩费尽心思给他制造的安乐窝,掺和进温珩千方百计不愿让他沾手的阴谋里,不顾后果地成为一个温珩再也庇护不住的人。

  他将温珩给他编造的一切美好亲手打破,只是为了要在温珩面前承认,他的不择手段、野心勃勃。

  他把往日兄友弟恭的印象悉数摧毁,让温珩精打细算的保护变成了冬扇夏炉。

  他让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纽带,变成痛苦的源头。

  他品行不端,为人狡诈,与他光风霁月的亲哥哥是明暗的两个极端。

  世人都会这么认为。

  可他从来,从来没有做过一件,真正对不起温珩的事情。

  他甚至再把他的兄长拼命往回头的路上推,往能见光的地方推。

  他说那句“兄长不必保我”时,大抵就已经选好了自己的结局。

  那时尚且还有肉眼可见的犹豫和不舍,再后来,悉数都被温珩句句“后悔”、“回头”之语湮灭干净。

  如今的温珩甚至不敢扪心自问。

  因为他一句错都问不出来。

  他自认也是个蠢货。

  比温玦还要愚蠢的蠢货。

  “你怎么会觉得我恨他,”他喃喃道:“我在这世上只剩下他,我怎么会……”

  沈宓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世人总说,留下来的那个才是坠入深渊。

  “韩礼已经入京,这两日你就暂时留在宫中。”

  温珩摇摇欲坠地起身,冲他拜礼,“多谢世子好意,只是家里还需我去守灵,就不多留了。”

  沈宓没有再拦他,任他随时都能倒下的背影远去,随即吩咐了侍从前去暗中跟着。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宫中设宴,自清晨时便开始上下筹备。

  宴请的人都是朝中一品至三品的大臣,其中新臣旧臣平分秋色,钟自照唯恐会出什么茬子,又授沈宓的之意,便把宴堂定在了章华台侧面的凤凰阁。

  阁内四面通风,地方宽敞,登高望远,一眼就能看清宫墙之内的景色,立在齐股的雕花栏杆前仰首,整个天穹就在眼前,晚上月出之时赏景,这位置再好不过。

  沈宓早上起身时,曾过来看待了许久,就立在栏杆前,望着阁楼底下的那片空地。

  从那里一直延伸到尽头再右拐,有条离宫门最近的宫道。

  他们在那一路上提前设好了几百弓弩和精兵,就等着韩礼他们一行经过,将他们诛杀殆尽。

  到那时,这世间就真的再无困得住他的东西了。

  “你原来在这儿!”

  钟自照人来声至,“韩礼方才差人传信给我,说他们巳时末到。”

  宴会定在酉时,还早得很。

  沈宓挑了下眉头,“看来这两日,他们等的十分着急呐。”

  钟自照顺着他的视线,朝那条宫道望了一眼,“反正他们也没命观宴,早来也好。”

  沈宓偏过头看着他面上神情,好奇地问道:“你是何时答应与他同谋的?”

  “我幼时曾在宫中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辅政太傅,”钟自照笑了笑,“嘉辰帝死后,他差人找过我,后来我二人一直通过书信联系,同谋之事,算得上是一拍即合。”

  沈宓又问:“焉知二十载……你说二十年前见我,是在何处见的?”

  “宫里,”钟自照道:“那时我也不大,十多岁,在宫里做粗使活,嘉靖帝在百花园设宴时,曾远远看见过你一眼,那时候你还很小,被嘉靖帝的妃子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像个假的。”

  “抱我的人不是沈氏么?”

  “不是,”钟自照摇头:“沈氏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

  “看来韩礼确实没骗我,”沈宓若有所思道:“那你后来怎么出宫了?”

  “年纪到了,不甘心变成个太监,所以就躲进泔水桶里被人带了出宫,拉车的伙夫是前朝时服侍过我的奴才,认出了我才帮忙的。”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描述幼时经历,沈宓难得地对他生出些怜悯,同是一夜之间从众星捧月的高台坠下,好像自己是要幸运一些。

  起码没人逼着他做太监。

  也没给他机会钻泔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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