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135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有虫,在你脸上。八足,毛茸茸,能拉丝——”

  那男人一跃而起疯狂抓脸:“啊——!哪儿,哪儿!!!哥,哥!救命!!

  天明后重整上路,二人临午后日光将熄时抵了东海。

  以往书中所言海阔天高,洪涛热烈,画像中的层浪逼人,宛如吞人巨兽。桂弘与画良之半生都在颠簸求活,从未游山玩水乐活半次,自然未曾见过真的海。

  而今木然踩在那松软沙滩上,看退潮的浪从脚尖溜走,冰冰凉凉,竟然巧妙地温情。

  身后传来阵阵瑟箫声响,有君子说笑打板伴唱。二人好奇看去,五六人围在海礁石旁趁退潮饮酒弄琴,白衫搭得松垮,甚至于披头散发,十分随性。

  “别光站着看,难得良夜,酒也充足,萍水相逢不如共乐。”

  将入夜的海边人并不算多,人群中有眼尖的瞧见他们被人盯得紧,挥手叫两人过来。

  画良之抬头与桂弘对望过后,应了声。

  “二位自何处来?”

  “皇城。”画良之道。

  “不近。”那人道:“怎么,专程来看海。”

  拨瑟吹箫声不止,其间有人醺醺提壶温酒过来,招呼画良之坐到沙地上,递了酒上去。

  画良之尴尬笑笑,扭头往桂弘那一看,他已经抢身过来接了酒,摇匀饮上大口:“佳友不善吃酒,由我代了。”

  那些个文人并未在意,反倒是上下将他端详仔细:“公子风仪俊朗,好面相。”

  “什么面相?”桂弘来了兴趣,问。

  “尊者气派,公子家中必定积德富贵。”

  “积德未必。”桂弘隐声一笑:“富贵倒是真的。”

  文人并未加多问,笑取火堆上串烤的海鱼给他。那鱼并不算大,只撒了些简单盐巴,外皮焦脆鱼肉清嫩,桂弘只咬了一小口,自觉不错,全递给了画良之。

  画良之闷声吃着鱼,他不太愿与一些萍水相逢的人交融熟谈,也许是不太知打交道的方式,好在桂弘在这儿还算合群,勉强坐着混一口鱼也不为亏。

  歌者的小调儿伴瑟声起伏,月色渐渐浮于远天之上,半月于海面倒映成一轮圆月,一半明朗,一半波涌,貌合神离。

  “小友。依我看您二人当不只是什么佳友。”那文人托腮瞧桂弘看画良之吃鱼看得入神,入夜后海水哗啦声逐渐放大,几乎成了瑟箫的伴奏,于是人的情感也开始随之易感,放大。

  画良之缩了一下,装成没听见的模样。

  反倒是桂弘恍然回神,涩声一笑:“何出此言。”

  “小友,酒凉了。”

  桂弘随之怔然往手中看去,果不其然,那半杯温酒早消了暖气。

  看得太过入神,竟忘了自己手中酒未饮尽。

第130章 完结篇——天晴

  他们从海边回来,再过几日,已行至山林起伏的地界。

  画良之起先只是没带脑子跟着他跑,直到过了几个镇子,翻上两座山,越发觉得这路程怎么熟悉起来,真到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没了回头路,晚了。

  他这会儿开始不安起来。

  挪着马不敢跑快,此处山林草木一一熟得让他作呕,好像那些青草烂木得味儿都呕在心里头,嗅一下便知道是往哪儿去的路。

  果然不出几个时辰,官道尽头现出个不小的镇子,一面石拱门上旧匾刻上“南仓”二字,往里行上几步,街上全是穿着各式门派统一服饰的各家弟子。

  南仓镇一向如此,这镇子四面环山,四周山上门派众多,平日里弟子们下山购置些必备品,或是吃一顿好饭,都要往这南仓镇上来。

  若赶什么一年一度的会武时节,这不大的镇子更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酒楼客栈早早没了位置,热闹得很。

  但也因四面环山,南仓镇常年被山雾包裹环绕,难见天日,飘着雾蒙蒙的雨,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气味,很容易惹人旧伤复作,骨湿涨痛。

  画良之终于忍不住了,他怕桂弘真要带他上南山上去,那个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上半步的地方。

  当初他是怎么被人赶出门派,那痛早融进骨子里去了,自己有权得势后没少产生过回去屠了那些作祟之人的想法,也掰了他们几个的手臂让其悔不当初——

  不过是当真不想再沾那山门半脚才算作罢。

  对他而言,南山二字便是他的为奴卑微,受尽耻辱,也是自己无能护下最爱的小子性命,一时糊涂酿成终身的悔恨。

  他怯怯退缩的劲儿实在过于明显,桂弘是不可能感受不到的。

  画良之几度开口欲言又吞回肚子,他想着或许桂弘还是有些想念儿时风景的心思,

  但换而言之无论处于什么想法,他带自己到这儿来,就是根本没考虑自己的心情,自顾自讨着游玩的趣儿,这般自私着实过分了些。

  这让画良之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心情一落千丈,硬着头皮随他进去。

  桂弘进了南仓镇的大门便下了马,街上人多不适合骑行。画良之牵马跟在后头默然不语,连步子迈起都是沉的。

  “先寻个客栈去。”桂弘放慢几步随后与他道:“把马拴上,一身轻的也好逛。正好几日没洗了,晚上还能舒服睡一觉。”

  画良之掀眼看了他。

  桂弘这语气在他听来完全就是个毫不在意,半点没察觉自己的局促不说,甚至跟平常别无二致。

  到底是忍无可忍,小声埋怨道:“怎想到这儿来了。”

  桂弘眯眼瞧着他:“哥,你记得小时候我缠你带我到镇上去,你不同意。”

  画良之沉上片刻:“山门有规矩,内门弟子不可随意下山。”

  “我求你偷偷带我去,你不应。”

  “被人发现了,罚的是我。”

  “所以我今日来了,再没人能罚你。”

  “你就没想过。”画良之捏了手,声音是不情愿的:“我并不想再回到这儿。”

  桂弘垂目看了他一会儿:“那我们不去山上。”

  “没什么区别。”

  “镇上有什么不行。”桂弘追问。

  画良之叹了口气,下意识揉了揉胳膊。

  无力感充斥着身躯,辩驳都显得苍白。

  “你能知道什么。”

  “为何总要与我这般搪塞。”桂弘非但没有作罢,反顶风而上,抓了画良之胳膊逼问:

  “我又不是那五六岁的孩子狗屁不通,你心里头到底有什么说不出的,堵得死的,怎就不能说出来了,我又怎就一定会不懂。”

  ——“你莫要同我做什么隐忍大义似的,太疏远了,我不舒坦。”

  “别拽我。”画良之眉头紧皱,面露痛色。

  桂弘懵得松了手,心道自己并未用力,却见他已经跟吃了痛似的反复揉着骨缝。

  恰逢天气湿热闷阴,明日多半是要落雨。

  “懂又如何。”画良之随便甩了甩胳膊:“你试想过连带你偷跑下山被发现都要吃鞭子挨罚的我——”

  “直接把你弄丢了,他们要如何对我。”

  画良之苦涩失笑:“反正就是街边捡回来的一条贱命,奴身而已,随便处置了也无王法规范,自然要按他们开心。但说我那时候还真是脑袋空空,假若你只是个平凡人家的弟子,以你当初那资历,南山怎会纳你入内门,还专派人照顾,我怎就没想过你会是这大昭沦落的皇子。”

  桂弘脸色骤阴,忽双手按住他肩膀狠声道:“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说了如何,你难不成要下令屠了他们的山门。”

  “未尝不可。”

  “别说的这么认真,怪吓人的。”画良之推开他踱步出去,摇头道:

  “无可厚非,奴的命本就不值钱。换想一下,当初随手捡的乞丐在山上吃你喝你,感恩不知反弄丢了龙种让门派口碑一落千丈不说,甚至偷学独门武艺,盗取武器,该不该死。”

  桂弘心上扎了刺,挑着皮肉叫他痛得死去活来。即便面不露色,不过发白的唇几抖,冰冷道:

  “您觉得我也会同那群人一样想你,觉得你卑微下贱,命不是命。”

  “你没有。”画良之舒眉笑了,带着无可奈何:“你比他们更恨我。”

  “画良之,你到底还要我怎样。”桂弘强忍那些因痛而呼之欲出的怒意:“早说了那些错非你酿成,我也不不过为人左右而错义言恨,而今我连爱都不知如何表述,不恨了,不恨!是你仍深陷其中释怀不得,求你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桂棠东。”画良之终于停了步子,回头看向他时,那瞳孔虽然恍惚,但却有着一种异样到杀了心的温柔:“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

  “若是这张脸。”画良之歪头摩挲了眉角:“无可厚非,但总该有腻了那一天的,我比你年长得多,而今也过了三十,消逝得快,我等你厌了就好了。”

  桂弘一时哑言。

  “还是说萦回于儿时那些温存——温存我也可以给你,但你要知道,依赖并不是情爱,莫要混淆了。”

  “……”

  “你要走出那心门困境的小天地去,认识更多的人,去看看更广的天,像是真正的海浪,而不是只盯着我一个,只会让我越发觉得是儿时宠你太溺,教坏了你,害你一往情深地纠缠上我。”

  “亲都亲了,做也险做了。”桂弘不知如何作答,急迫要他慌不择词:“你为何还要将我拒之千里外!”

  ——“栗子糕,栗子糕哩!软糯香甜,南仓特产!栗子糕!”

  ——“客官,来游玩的吧?快来尝尝这南仓栗子糕,包您满意!”

  “……”

  街边人皆异样侧目于刚暴喊过的桂弘,一时间四处顿噤,不说尴尬都是假的。

  卖糕的吆喝停在一半儿,桂弘这会儿些许心虚了,按理画良之怕是要跟他急,只是他竟淡然侧开身去,走到那栗子糕摊前。

  摊主有些神色慌乱地打量了画良之,猛吞口水道:“客官,来点儿尝尝?”

  画良之回头莞尔一笑,像刚刚什么都未发生似的:“阿东,哥给你买些糕吃吧。”

  桂弘的地气软了,他委屈得发酸,瞥开眼置气道:“这时候说什么糕……”

  “回客栈去好吗。这里叫我喘不上气来,阴湿闹得胳膊也痛。”画良之接过栗子糕,他放慢口吻 ,成了哄孩子的味道,叫人有些不爽,但又不得不妥协。

  客栈内的热汤泉还算便利,桂弘洗过回到房里,推门而入时见画良之已经候在桌边。

  他并未将自己完全擦干,长发湿淋淋地披散下来打透身上薄衫,桌上摆着满满一盘栗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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