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15章
作者:文云木
桂弘说得对,没人救得了他,他无可奈何。
就算他现在一剑杀了自己。
这里都没人说得半个不字。
画良之跪在地上,打了个刺骨的寒噤。
而后缓慢一手绕到脑后,一手拖着下巴,解开妖狐金面的束绳。
再遏住满心恶心,与桂弘抬眼对视时,一张脸分明凌然不屈,可那双美目还是震慑心扉,令人化水。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情绪。
“呵……”
桂弘冷哼一声,或许是酒醉染红的眼眶,使他看起来更像个无药可治的恶鬼。
“真听话啊……”他一抹冷笑笑得狰狞,忽将手中盘玩的核桃重重砸向地面,核桃壳破碎乱溅,再赤脚几步踱到画良之面前,掐住下巴逼他盯紧自己!
画良之不敢反抗,桂弘力气大,他是知道这孩子天生神力,只听自己下颌咯咯磨响,瞳孔中逐渐漫上恐惧。
“果然,下贱胚子,恃强凌弱的狗东西!”桂弘一把薅起画良之衣领,甩手便把他砸了出去!
画良之措手不及撞在身后木架上,被青铜摆件砸了一身,连呜咽都来不及,腹部伤口扯疼得厉害,被砸到的头顶传来一阵暖热——
血汩汩顺头顶淌下,迷了半只眼。
画良之还是咬唇忍痛,爬起来,把无用的自尊全都打烂了,吞进肚子里似的,重新跪下。
“殿下,臣知道您恨我。”
画良之捏紧膝上衣襟,揉成一坨,抓得乱如心麻。
“只求您……能勉强尊重臣一……”
“我恨你?”桂弘大笑嘲讽,看他流血时闪过的半分犹疑,也被他再次跪下的动作浇得风吹云散,只“呸”一声骂道:
“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值得我恨?!”
桂弘随手抓起桌上崖石砚台,当头抡过去!
画良之赫地闭眼。
那一场大火。
确实……把孩子烧死在里头了吧。
“阿东。”
画良之捏着衣襟的手发抖,两眼紧闭,费尽全力,才挤出这两字来。
不过等了半晌,也没什么头破血流的盾击与剧痛传来,反倒是全然静止了。
他拼命忍着恐惧,心寒,生畏,再去扬头,看向桂弘的眼睛。
他甚至觉得那双眼是泛着红光,色如恶鬼,誓要将他生剥吞骨。
“对不起……”
桂弘手中石砚骤然止在一半,戛然的风拍在脸上,画良之都觉得痛。
心里绞得好难受。
耳边一声玉碎噼啪,是桂弘愤愤把石砚摔在白玉壶上的声音。
“你对不起我什么。”桂弘纳着怒气在喉低,嘶声咆哮时像只乱性的野兽。
“你哪有对不起我过,那是你的自由。选得好啊,哥,我倒要谢谢你,若不是你那时候……没选我,放我去死,我还不至于死了心偏要走,还未必过得上这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的日子!”
画良之惶然生颤,战栗道:“不是……不是,是哥欠你,哥会还,你给哥机会……我,我定……”
“我不!要!你!还!!!”
桂弘像只被流矢刺中,暴走的兽,在这屋里绕着地上跪着的人,边骂边走,一边手气袖落拨倒所有触及的东西,碎瓷一地,他又赤着脚,走这么几圈下来。
地上斑斑全是血迹。
“你还不起,还不起,还不起!!!”
可桂弘还跟毫无察觉似的疯狂尖叫,怒吼,奋力搓揉自己的脸,再使劲扯着头发狂笑!
披头散发,混着怪叫尖笑,一圈圈,一遍遍反复赤脚踩着碎瓷过去,真是完完全全的失心疯!
甚是比那日在潜兴宫,他醉酒不省,威逼自己时的模样,还要恐怖上百倍的毛骨悚然。
画良之被他吓得手足无措,跪缩在中间,左眼被血糊得朦胧。
在血色跟血气中,到底跪不住,坐到地上。
“阿东……阿东!别走了!停下!”
画良之心颤得跟被人从中撕开似的疼,已经说不出来是害怕,还是心疼。
眼前这个疯子,怎会是自己亲手带过的那个……
那个成天跟在自己后边,连兔子都不敢抓,一只飞虫也能吓得乱蹦的小孩!
画良之试图扑着去抓他的脚,奈何桂弘失控下就像头乱撞的疯牛,根本拦不住。
血迹越拖越长,画良之去搂他的腿,想绊倒他,可牛却把画良之蹬得鼻青脸肿不说,还瞪目眦裂地看着他!
大门被撞开,谢宁带着一大波侍卫直冲进来扑向桂弘。
画良之见这群人早已是见怪不怪,异常熟练的乌泱上去把他们王爷扑倒,拿软垫垫在房柱上,再用涂了蜜的软绳把发疯的野牛手脚拴死,不顾桂弘嘶喊,破口大骂,捆绑了个结实!
他慌张抓起面具,重新往脸上戴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吓得手抖到连面具都扶不上脸。
只好用另一只使劲捏扶着推面具的手,才勉强算是将就戴上。
“画大人,受惊了。”
谢宁又是深深一拜,冷静道:
“王爷疯病重,若是犯了病,不这样拴着,他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都是轻,重的时候……他当真是会咬人,吃人的。画大人莫怪,奴才这就叫人去给大人包扎伤口,还请大人速速出去!”
谢宁说完,又对着后边的侍女喊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收拾了!”
画良之根本不敢反驳,简直就是手脚并用的往外逃!
桂弘的咆哮声实在太大,大到每一声几乎都是敲入骨髓般,叫他神智恍惚,上不来气,窒息似的扒在门框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没让你走……我让你走了吗!画良之!本王许你走了吗!给我回来……回来!你他妈的贱人,卑鄙,无耻,烂货!你回来!”
第14章 食人
画良之两条腿都是软的,根本迈不动步子。
谢宁在后面可劲说着大人快走,大人别管了——
他也想快走啊,可当下连口气都喘不上来,头晕脑胀,好不容易拐了半只脚出去,便听见屋里竭力的嘶声咆哮:
“画良之,我恨死你了……画良之!我,我要你偿命!一个不够,我诛你九族,全去死啊!画良之,画良之,画良之,画良之!!!!我不要你还,不要你还!你他娘的还不起!你区区一条贱命,你还不起!”
桂弘挣扎得厉害,连房梁都被他拽得吱嘎作响。
画良之迈了一半的脚步猛滞,瞳孔锁紧,拳头越捏越紧。
终在片刻后。
大步回头,迈过门槛,直奔那疯牛过去,啪地一声响亮扇了桂弘一个巴掌!
“大……!”
可把一众扫地擦血的侍女吓得面面相觑。
谢宁也是看得一愣,赶紧挥手叫人都出去。
这,这新来的大人,使得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身法啊?
该说不说,他在三皇子身边守了十六年有余,从来都是看三皇子打人施暴,草芥人命的,偏没见过……能有谁敢打他。
倒是桂弘挨了这一巴掌,忽地怔神哑口,静了下来,动了动嘴,呆傻无神地抬起头。
画良之狠劲儿扯下假面,瞪着这疯子,狐目中是个怒火中烧,要把这被捆着的人烧成灰似的。
破口大骂:
“桂棠东!还不起……我还不起?你当初给过我还的机会吗!当年你二话不说赌气跟着队路过的江湖游侠就跑,剑派寻不到人,便把我当出气筒,害我受门规责罚,又是扫地出门又是挨鞭子!”
或许是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旧事重忆,痛苦万般,惹画良之也再无法忍气吞声,我亦委屈,我亦气愤,亦刻骨铭心,亦是难以释怀,我……
“对,我是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那场大火,我又不是神仙,我一次只能救一个!因为没能折回去救你,良心不安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呐!我早受够了报应了!是你自己说跑就跑,自己没法释怀,把怨熬成恨,把自己逼成疯子,到头来怪我无情,怪我欠你?莫名其妙!”
画良之气得胸口起伏不平,桂弘被他骂得满脸惶然。
谢宁在门口看着,满心诧异,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镇得住发着疯的王爷?!
哪知下一瞬,画良之便翻手抽出身边架子上摆的剑,银光熠熠,挥过桂弘头顶!
谢宁吓得以为这位新来的指挥使大人也是要杀人的疯子,老头慌慌张张扑身去抢剑,哪知画良之狠劲一挥,割断的是绑着桂弘手腕上的软绳。
桂弘满眼都是癫狂过后的迷离失焦,以至于被放了手脚都毫不知情,还傻愣愣的望着画良之,唯有上下牙交错咯咯磨响。
“桂棠东!”
画良之把剑丢到他面前,跟是要与他比谁疯得更厉害似的肆虐怒吼道:
“我还不起!不好意思!我画家满门上下就我这一颗脑袋,我不就是当年火场里没先去救你,不就是欠你条命吗!就算十六年利滚利,我能赔给你的也就这么多了,算在下委屈王爷,反正,一颗就一颗,再多没有,不要白不要!嗯?砍啊!你砍啊!”
“画……画大人……”
谢宁被面前这幕弄得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到了这会儿该拦谁。
画良之看桂弘一动不动傻在地上,刚才发狂要砸死自己的那点劲头,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不说,当下还窝囊得连个人都算不上。
他干脆拾起剑来,使劲往桂弘手里塞,边塞边骂,梗着脖子往剑刃上凑!
这一向以“待人和煦”、“温和善意”而闻名的画大人,此刻却跟个什么乡野流氓似的,张口闭口,全是脏字!
“桂棠东!你他娘不能耐吗!你不纨绔浪荡,人间疯子吗,你他妈不想上我吗!你来啊,你这么大能耐,你俏春楼一夜能搞十几个小官的骁勇之士,往这儿抹啊!”
画良之哈哈失笑,薅着桂弘持剑的手,边逼他往自己脖子上抹,边嚷道:
“你怕什么?我看你这剑够锋利,轻松,带着劲儿,抹一刀就完了,你力气大着呢,足够把我这颗脑袋割下来!来啊!给你解恨儿,老子他妈舍命博君子一笑!怎么,骁勇之士,连个剑都提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