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63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冯思安顶着风回:“有什么好笑!”

  “娶了咱这么漂亮的媳妇,不笑?”

  马跑快了,蹄声震耳,风刮得刺脸。

  冯思安闻言,爽朗高呼:“笑!是该笑!笑得睡不着觉,嘴角都能扯耳根去!”

  季春慧扯着缰看冯思安脸上失声的笑,看他纵马徜徉的姿,高束发恣意乱舞——

  自在得像风。

  可他不自由。

  他有太多困着手脚的东西了。

  她不希望他这样活,他爹也不希望他这般束着自己。

  没人逼他,是他自己走不出界,他不放开缰绳。

  “咱们现在是去哪儿啊?”春慧夹上马腹,追上青骓并行,喊着问。

  冯思安目光冽冽,望着地平线上降下的日,踏平山野,追的是末日的灿烂。

  他体内没有一滴冯家血脉,却有着冯家壮士决心时狼似的目。

  “益州!”冯思安答,“去寻根。”

  他心里清楚自己寻不到真的根,这是打小便清楚的事实。伴他长大的军营内全是打赤膊的男人,奶娘是唯一的女子。

  父亲于此事亦是全无避讳,在他还是爱跨人膝上撒娇的娃娃起便常与他讲,当年逐蛮一战,远疆部落被蛮族报复性毁得干净,尸骨成山,寒冬腊月寸草不生,他是怎么顽强的非要活了,在死人堆底下裹着襁褓放声大哭。

  然于情于义,自己就是冯家子嗣,此行明里游山,实是去一趟父亲出身的地方,代他见见旧友。

  季春慧见他仍是眉头紧锁,摇头失笑。小娘子往马背上一伏,大喝声“驾!”便和离弦箭似的窜了出去。

  冯思安被白影带出的风刃割得一愣,只听她掺着呼啸留下句:“老头子,谁先跑到下个镇子,今晚就谁打热水,洗两人的马,清马粪!”

  眼瞧着她刁蛮先冲,疼宠又无奈一笑,夹紧马腹跟着紧追而上,鞭甩得啪啪回响:

  “小丫头片子,耍无赖,凭什么你先冲!”

第60章 青珠

  夜深星明,碎钻似的撒了满天。

  往益州去的路,越向西山林越密,老根纵横,渐难行起来。

  累了停马,歇腿烤火。这对儿新婚夫妇赛马跑得太认真,过了镇子都不知道,不愿回头,就只能就地露一宿。

  虽还没到天寒地冻的份儿上,但晚上也是冷得厉害,寻了块大石后背风处,落了一脚。

  冯思安把整块牛皮缝起来的大毯披在身上坐着,将春惠整个裹在怀里,怔然看柴火烧得噼啪跳响。

  “真是让你跟我受苦。”冯思安把身子蜷起来,下巴垫在春惠肩上,抱歉地小声道。

  季春惠扭了头,点水似的在他脸侧轻盈一吻,笑道:“我乐意的,就不苦。”

  她把手抽出来,指头绕着冯思安脖子上戴着的颗由拇指大银笼罩着的青珠,憧憬道:

  “都说益州城地处边界,围的都是高山,却是西域商贩必经之地,好一个全国的周转圣地,天南地北的奇珍好物、美食,数不胜数。这次去了,可是要好好玩个遍。”

  林间月色独厚,把他颈间青珠照得流光溢彩,准是个上等值千金的玩意儿。

  “那是自然。”冯思安应她,

  “毕竟我爹曾是益州总镇,约么满城镇军都是熟知旧友,我让他们给咱开小路,要排的,难寻的,全都带你玩个遍。”

  “有个好爹就是了不起。”季春惠脸冻得发红,更显羞赧似的可爱,翻眼嘲道:

  “我家在阳城不也这般招待过你,用不着显摆。”

  “快到了,明儿再快马赶上半天,就能进城。”

  冯思安把春惠往怀里紧着捞捞,怕她冻着,再低头吻了姑娘脸颊。

  总跟宠孩子似的护着,拿他说笑也不生半分气:“你睡,我看着火。”

  “老头子,可别把自己一把老骨头冻着。”

  季春惠把整张脸全埋进牛皮毯子里,闻着烘烤出的皮香,清脆地笑。

  夜深后难免风硬,人待着不动,就算烤火也会冷。

  这次带春惠出来是奔着玩乐,又赶入冬,没想露宿,行李少,取暖的只一个牛皮毯子,确实单薄。

  耳朵冻得略微发麻,也不肯松手给自己捂捂,怕抽手时散了怀里的热气。

  柴火翻跃不定,映得冯思安胸前的珠子莹润如玉。

  耐不住睡意朦胧,眯了眼,瞌睡间在喧风中听见了些咝咝窸窣的声。

  他猛地睁眼,循声看向旁边草地不自然地律动。

  有蛇。

  还是只大的。

  冯思安觉得怪,这都数九的天了,哪儿来的蛇不猫冬,大半夜的在野里地勤快?

  好奇驱着他盯起那片不安的草地。果不其然,黑影嗖地掠过一瞬,在柴火放大下大如盘龙。

  冯思安背后一紧,向上看去,一条青棕的蟒顺着他头顶树干盘旋而上,再垂下一颗成人大臂粗细,足有羊头大小的蛇脑袋,盯一双溜圆漆黑的眼看他。

  他竟无半点惧意,反抬头朝大蟒一笑:“这般大寒的天,你不睡觉,出来受罪呢。我这儿可没吃的,劝你别打我怀里姑娘和马的注意。”

  大蟒无声再盯了他会儿,霍地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

  “嗬,瞧你困的。”冯思安真像能和这大蟒对话似的聊了起来,往前倾身道:“我都觉着冷,更别提你。”

  大蟒往树上盘绕了几圈,扭头朝身后望去。

  冯思安浑身一凛。

  他跟大蟒视线看过去,竟在树下见了个人影。

  那人何以无声无息在这满是枯叶密枝的林间,毫无察觉地潜到自己身?

  ……是人是鬼。

  火光鱼跃间,模糊看得清这古怪神秘人的脸上,似乎带着个什么青面獠牙,恶相可怖的青铜鬼面。

  冯思安骇然握紧腰间佩剑,警惕低声唤了声春惠,让她醒。

  春惠睁了眼,见面前一人一蛇,她心底是怕的,但在冯思安的怀里,也能不动声色挺起气势,抿嘴在牛皮下暗暗摸到剑按着。

  鬼面人落步无声,缓行到冯思安面前,近得咫尺,低头打量他许久。

  冯思安大气不敢出,不知这人什么打算,却觉这连五官在哪儿都分不清的怪人,看向他的视线当是炽热哀切的。

  这人对他没有恶意。

  说不出缘由,这种类似刻入骨子中的第六感明敏,让他打心底里觉得安心。

  分明当下可是个野林,哪儿能凭白冒出人来。

  就好像自己天生便有可依人言呼令唤蛇的本事一样,没办法解释,也没人能给他解释。

  四处因无声更显风吹草低,树叶碰撞的细碎声响无限放大。

  “敢问您是。”

  冯思安顺怪人的视线下看,才发现他和树上盘的蛇,盯的不是自己,是自己胸前挂着的珠子。

  “这不行。”

  冯思安以为他图财:“要财可以送你,唯这珠子是我爹打小让我带的护身之物,什么材质都不知道,可不是帝皇绿,拿出去卖,不一定值钱。”

  怪人闻声抬了视线,落在冯思安脸上,又是好一阵长久的凝视,看得他跟春惠浑身发毛。

  “你爹。”

  耳畔迷离响起缥缈拟风的声。不像打嘴里发出的,更像是直接响在脑子里。

  “我爹是便护国大将军,冯汉广。您们认识?我这番便是带家妻来益州代他访旧友,若是旧友,我刚好可代他问好。”

  冯思安答。

  季春惠赫然惊愕地抬头看他,满脸不可思议。

  “再不回了吗。”

  那怪人自顾呢喃。

  冯思安喉咙莫名发干,咽了咽口水,道:“回不来,公事繁忙,身不由己。您……可是在这儿等他。”

  鬼面人不再应声,只缄默注视那青珠良久。

  终移身退后几步,委身将怀中一张厚重的白狐裘衣搁在地上。

  而后无声退回黑暗中去,带着那条大蟒一并,消失在月夜光影的深处。

  若不是这张狐裘正摆地上,他都会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做了个怪梦。

  冯思安起身过去把狐裘拿着,朝那片黑暗道了声谢。

  抖开来发现这张裘子尺寸没那么大,装不下自己,就过去给春惠披上,她穿了还长,多半是个身材纤瘦的男子尺寸。

  “老头子。”春惠把自己包在裘子里,好一个上等整片狐皮围的裘子,暖意立马生在怀里。

  她还没消掉刚刚那股子惊奇劲儿,手里摸着软乎乎的毛,喃问:“你刚自言自语些什么呢,忽然就自报家门?”

  “嗯?”冯思安方才回了神,扭头奇怪道:“不是他先问的我。”

  春慧一双灵动眼晃了几下,体内生出的寒意多厚的裘子都裹不住,小娘子缩着搓了搓胳膊。

  “深更半夜的,就别弄什么玄虚吓唬人了。”春惠又往那怪人消失的地方瞄了两眼,小声谨慎道:“那不是个哑巴的吗。”

  “小丫头胡说些什么,你这不是称得我奇怪……”

  冯思安顿了话,把裘领帮她掖好,改口道:“好了,继续睡吧。就当撞了什么鬼神,挨到天明便好。”

  不过也定是个好心鬼,善心神,冯思安心道:知道他门冷,还特意冒风送了裘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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