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85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曹亭廊拜了半天,没听人推门,心觉奇怪,正欲抬头,就看靳仪图拧了半步。

  再风似的冲身回去,一巴掌挥倒那玉石屏风,轰然砸在地上,直直伸手扯了幕帘下来,一把薅住榻边坐着的人,当着曹亭廊惊滞的面,夺门而出!

  靳仪图抢了人,跑得飞快,五指用力得几乎攥到人骨头缝里,外头人惊慌着都不敢拦,一帮子候着的御前卫也是瞪大了眼,着慌去追,被他一声吼:

  “散了!今日散了!”

第81章 时笙

  当真是头脑发热,失了智,靳仪图憋着口气跑出老远,甚能感觉到后头那被拉着的人踉踉跄跄,不接下气,

  咬着牙暗骂自己该死,到底做的是个什么疯癫事,竟敢从曹亭廊榻上抢人了。

  直是跑到了个没人的偏远阴房,蹬开了门,顶着荒废的灰,二话不说,回头“咚”地将人攘到墙上。

  再一拳照脸上揍去。

  项穆清被揍得半跌,拿舌头顶了火辣辣的腮,无语地干笑两声,一抹嘴角,蹭了满手的血——

  还是适才起身时头犯晕,歪撞到柜的嘴角霍出个小口子,本就泛着血腥味,再被他抡得裂。

  “狗仪图。”

  他骂得声小。

  “疼死了。”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有点骨气的人了!”靳仪图气得抖,破口大骂:“为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嘭!”

  赶着失态一瞬,项穆清遽然挥拳,措手不及照着靳仪图脸上结实还了一拳,打完便是阵哈哈大笑,揉着拳骨,洋洋道:

  “倒是您,就这么扯我出来,为了什么啊。”

  这一拳不轻,靳仪图半边脸发麻,心道好一个以牙还牙,真是个难惹的主。

  但同时冷静了不少,方算好好看清面前人——

  宽袍依旧潇洒,身上仍是香得独特,却有了些荡荡的松。

  怎不过半月多不见,消瘦得如此厉害,真成了什么文弱白面书生似的。

  更别说嗑了牙的嘴角汩汩流着血,一路顺下巴贴脖子流进衣领里头,没什么停的意思。

  靳仪图牙关咯吱,偏开视线,凝着墙角一坨蛛网灰,低喃:“你不是说,不乐意的吗。”

  “……什么?”

  “不是你说的,不愿意伺候他!”

  项穆清出乎意料,缓然扯出个难以置信的笑:“就因为这个?他可是曹亭廊,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贵,你这是要结定梁子,怕没好日子过……

  “你不是不愿意。”那木头只将同样的话重复一遍。

  项穆清不再想了,低了头,说:“疼。”

  靳仪图跟他看去,发现自己攥得太紧,把他一截手腕勒得发白,惶然间松了手。

  项穆清将手腕收回来,揉着试图活血,却也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那嫩白的肌肤上生出五道乌紫的痕。

  心头百爪挠心的难受,靳仪图恨得牙痒,浑身不舒服,便觉得是他有错,是他招惹。

  “说着不愿意,还要去,辞了官,是准备日夜陪着了!”

  “那我该在哪儿。”项穆清音色落了些,那双桃花眼淡了色,就剩下些阴沉沉的黑。

  “有需求就出去寻花问柳。”靳仪图喉间发紧,字咬得憎恨:

  “前些日子惊动皇城家户,一夜掷千金的不是你了?去混你那日子啊!还是说,真就丝毫不觉得自己卖身求荣的恶心?堂堂官家公子,前途无限,后生可畏,为那几钱银两,何至于此!”

  “失什么态呢。”项穆清又成了点调侃:“急啊,急也没用,如您所见,我就是这般贱骨头,何必为了我急。”

  靳仪图想抓他脖子,这次被人一偏闪了开,怒气还是从眼睛里往外冒:

  “我还是要问你了,怎就这样叫人没法安生!”

  项穆清惊了,眼珠子逐渐瞪大:“靳仪图,你对我是真心的啊?”

  “我……!”

  “以为您拿我骂着爽心呢。”项穆清往后倚着,墙面的灰把他白袍染得脏,也全然不在意,软塌塌地抱臂笑:

  “上次可是把我骂得酣畅,以为绝了交呢,我嫌尴尬,官都不敢做了。怎么,没够啊,还要把人抓来着偏僻地儿,行您的方便?”

  靳仪图对不上话,我是个什么心思,自己都不清楚的,哪儿答得了他。

  “……我说的又没错,是你自做又不敢认,阐述事实而已,怎成了骂你。”

  “所以,卖身求荣啊……”项穆清眼中煞过道冷光,微颔了首,摇头摇头,沿着墙往下滑去。

  “卖身求荣,哈哈……”

  靳仪图被他笑的那两声激得脊梁骨凉,皱眉道:“不是吗?”

  “哈哈,卖身求荣,哈哈哈哈……”

  项穆清滑坐到地上,扯着两侧头发,只顾笑了。

  “是没错呢,都是事实,是我自欺欺人,不愿听罢了,靳大首领呐,没——有——错——啊!”

  笑声唧唧挤来,逐渐放开喉咙,愈发狰狞,成了个肆意发狂,有些醉酒浑晕的味:

  “哈哈哈哈哈,我卖,卖!哈哈哈哈哈哈,卖!”

  那笑再成了嘶吼,笑得发骇,笑得靳仪图开始发抖,生寒生畏。

  “卖!哈哈哈哈哈哈——!卖呢,好一个独无二的高价!卖!”

  靳仪图呼吸得越来越快,肺里好像被人抽走了空气,灌进火去,每一起伏都是火辣辣的疼,眼看这皇城家喻户晓的英俊美男,

  如今含血笑得目眦,把什么朗气贵气抛在脑后,就像只丧家犬,街头狗,穿着华服,也遮不住的破烂肮脏。

  他扯攀上自己袖口,靳仪图终是怕了,常年沉甸甸的眸子开始打晃,脚步彷徨,则慌想往后退——没躲过。

  只见项穆清愈发崩溃,另一只手开始抓挠起喉咙,前胸,抓得血红一片。

  “你买吗,嗯?我问你买不买!答啊,答我!算了算了,给你,我给你,你要是不要,不要你的钱,白送了,给你,我……给你,都给你!”

  靳仪图吓得发傻,手比脑快的再抓着项穆清早被自己捏紫的腕子,把人整个按倒在地,不想让他再这般抓挠自己,顷刻间意识到——

  项穆清不是这么一推即倒的纸娃娃,他可是候卫大将,天赐神射,弯弓百丈破秋叶的奇才。

  他若真心如现在这般闹起来,光凭拳脚争斗,未必就是自己成仁,至少两败俱伤。

  他身上烫得厉害,滚烫滚烫,湿得透,像是才从热汤里捞出来。

  眼前人从大笑到凄嚎,再从凄嚎到哀泣,坐地上埋头悲鸣,全是冷汗淋淋,湿得袍子黏在身上。

  “谁要卖啊?靳仪图,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他!我要他不得好死,死无全尸,我要他碎尸万段!!!”

  “你烧着。”靳仪图以手背贴了他的额,面色愈发沉出阴冷:“谁逼的。”

  他再切齿发了狠,问:“谁。”

  “什么人能让你发着昏头的高烧,去伺候那个老阉人。”

  项穆清只顾笑了,笑得肩膀抖得厉害——也可能是冷。

  “项大人不是那逍遥公子吗!皇城上下独一味的落拓自在,上可引弓百步穿杨,随随便便混得个禁卫之首,下是琴瑟笙箫,豪笔一挥书得千金,了不起的天降奇才,这世上哪儿有困得住您的东西!而今怎就没了骨气,口口声声唤了义父——

  “背地就要连拖着高烧的身子,做这极恶之事,都不敢逆了!”

  项穆清泣笑连连,越滑越瘫,快化成了水,泼在地上。

  靳仪图额角跳得快要横着裂了:“内侍省,太仆寺,还有什么,牵根控着你的人。”

  “……算我下贱吧……”项穆清咕哝着发出气音。

  靳仪图忍着头痛,按住他肩膀低声念:“骨气我替你撑,不就是个太仆寺内侍省,我敢。项大人,我要。”

  “人各有命,我用不着你可怜。”项穆清浑身游丝无力,唯嘴还硬着。

  靳仪图不再多言,行动总比嘴皮子管用,刀剑才是这世上最有权的东西,这道理他七岁就懂。

  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哪门子混了,反正心意已决,这人他是要定。

  阻我的,那便是天也敢掀了。

  他弯腰去捞那软成泥的,这人昏然欲睡,含恨泫涕,嘴里好像还在含糊念喃着什么。

  靳仪图将人搭在肩上,那张脸无力歪进他肩上耳下一瞬,浑身汗毛猛地倒数,一股凉意从耳廓乍然窜入体内,肺里倒抽空了气,甚是连心都停了跳。

  “恼火……”

  项穆清蚊声喃喃,每个字都像咬了槽牙的凶狠。

  “好烦闷……”

  “……”

  “要饮酒去……”

  “下酒菜……”

  “……不够,不够——”

  靳仪图前脚才把项穆清拽进影斋的地下据点,郎中都还没赶得过来,也不知是一路颠马,本就气血不顺的,

  这病员蜷着身子,一股脑儿吐得稀里哗啦,胃里大抵本就是空的,或许只喝了酒,吐到最后只剩干呕,还是直不起身,疼得豆大的汗顺着额头下。

  “谁叫你成日只知道饮酒了,胃迟早先坏。”靳仪图掩鼻退了几步,站在不远的地方,又觉得这背影寒酸,心里不是滋味。

  看昔日皇城鲜衣怒马,长弓满开的青年,怎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辞官,是因为那日我出言不逊。”

  “谁知道呢。”项穆清凄笑切切,摇着头。

  他浑身疼得厉害,不只是胃,是根根骨头都被敲碎开裂的疼,抬个头都难:

  “是,与不是,你靳大首领反正不会自责。到头来只有我独自难受,只有我该死。”

  “不是我逼的你。”靳仪图着实堂堂,绞着眉:“我为何要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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