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边 第15章

　　田里的活儿有多累，顾南风是知道的，他自己也这么起早贪黑的干过，梅家母子三人一回来，他便赶紧的开始摆桌上菜，让洗个手和脸就赶紧吃饭了。

　　流了一天的汗，全身都黏糊糊的，便只是洗个脸和手也会舒服不少的，能清清爽爽开始吃饭。

　　梅阿娘一上桌，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便忍不住的点头，满意得不得了，看着顾南风的眼里全是笑。

　　她早上的时候，让人煮腊肉青瓜汤，再用煮好的腊肉炒个菜就行了，可顾南风做的要比她吩咐的，丰富和周到多了。

　　腊肉煮汤就是给青瓜添个肉味，煮好的腊肉还得捞出来炒菜的。

　　顾南风用腊肉炒了土豆片，还从屋旁割了些韭菜回来炒嫩青瓜，从菜园里摘了最后一茬的青椒茄子回来，做了虎皮椒和凉拌茄子，还有一盆野须菜一起，做了满当当一桌子饭菜。

　　菜色多了，除了更有食欲心情也能好些，一大家子人开饭之后，梅阿娘先给顾南风加了筷子菜，夸了人好几句才开始大口吃饭，顾南风被夸得挺不好意思，低头笑笑之后也开始吃饭了。

　　累了一天，开始吃饭之后，大家连话都比平时少些，埋头吃了好一会儿肚子半饱了之后，才有空开始说话。

　　“南风，等这几天忙过了，就去把鸭子买回来吧，鸡崽也买几只，吃鸡蛋方便，下的多了还能卖点钱，鸡笼让你二哥给你编就是了。”梅阿娘又夹了一筷子野须菜到嘴里，才放下了筷子，今日虽然累了一整天，且怕是还要忙上好几天，她脸上却是没见一点疲累，反而带了一脸满足的笑。

　　今年，是个丰收年，梅阿爹那活儿起码也能挣个几百文回来，家里事事都在变好，她哪有不开心的啊。

　　顾南风缓缓点头，他也是这么打算的，只除了鸡鸭等家禽，他还想打个石磨，再去买些黄豆回来放着。

　　黄豆在这个时候是最便宜的时候，越往后只会越贵。黄豆这东西又不会放怀，多买些回来，放久了也没事的。

　　顾南风打算做的事，都是他深思熟虑过的，梅阿娘听了也赞成。只她知道顾南风手里的钱不多了，这石磨可不便宜，便有了旁的打算，今年家里进项不错，挪出一部银钱打副石磨应该是没问题的。

　　顾南风倒是不知道梅阿娘琢磨着给他打石磨，他自己都打算好了，如今还不到九月，他先存两个月的银钱，等到了冬月菜少了，豆腐好卖了，再开始卖豆腐，到时候应该有余钱去买石磨了。

　　饭后，顾南风收拾碗筷，涮洗锅碗，梅阿娘他们搬了风簸箕出来，开始风谷子，分离秕谷。

　　顾南风在灶房里忙活着的时候，便听到外面有客人来，他便想起了白日里那个姑娘，给他仔细一听，还真是白日里那个声音。

　　农家灶房可不隔音，且院子就在灶房外面，外面的声音便是不仔细去听，顾南风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这会儿听着那姑娘说话的声音，和白日里全然不同，不止温温柔柔的，还特别知礼客气，俨然一副乖巧晚辈的样子，一点没有白日里的傲慢模样。

　　顾南风忍不住的笑笑，之后又长长吸了口气，他这会儿知道了，不是人家姑娘人不好，人家只是不待见他罢了。

　　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惹人嫌，顾南风便也不出去了，收拾好了灶房也一直在里面待着，直到听见送客声他才出去了。

　　那姑娘来意倒是好的，只是梅阿娘没有同意。

　　“占人便宜的事儿还是少做，少欠些人情总是好的。”梅阿娘手里不停搅动着把手，吩咐着儿子往木斗里倒谷子，嘴里还同顾南风解释着缘由。

　　“杨家地少，可家里三个劳力呢，同咱家搭伙秋收明显就是咱家占便宜，落人口实的事儿少做。”到了秋收的时候，村里常有人家搭伙干活，可搭伙的人家基本都是亲戚，或者田地劳力都差不多的人家。

　　他们梅家和杨家明显什么都不合适，梅阿娘自然不同意。

　　梅阿娘说话的时候，顾南风便耐心听着，他往后要在村子里生活，村里的事儿多知道一点也是好的。

　　顾南风先前在灶房里，倒是没有发觉梅家两兄弟有什么不对，听着梅阿娘说话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大哥一直刻意埋着头，也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一双发红的耳朵给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杨姑娘上门这茬过去之后，顾南风便帮着家里忙活。

　　今晚，他们要将今日打的谷子全部打理好，不然明日收回来的谷子没地儿放，且谷子都的越快晒干越好，放置时间长了大米成色不好。

　　几人忙到了月上中天才收工，顾南风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梅阿娘不放心还让梅青山送了他回去。

　　隔日，同前日一般，顾南风下田去一个早上之后便不再出门了，只在家里忙着，晚上收工又是忙到深更半夜，到了第三日便好了，大伯家里的骡子空出来了，可以帮着家里驮谷子了，梅家两兄弟终于能轻省一下了。

　　如此忙碌的日子，直到五六日之后才结束，梅阿爹那边也忙好回来了。

　　“他阿娘，孩子们，我回来啦！”

第25章

　　梅阿爹此番出门, 原本只两日的活儿罢了，但他的雇主眼见茅房砌起来了，便想将灶房也盖了, 可手上活儿还有些生，便又留了梅阿爹几日，如此他门去日便赚了整六百文回家。

　　自打几年前出事, 这还是梅阿爹第一次赚钱回家, 他高兴得很, 回来的时候割了肉打了酒回来，还买了三包糖糕, 除了梅小妹家里每个人都有的吃。

　　顾南风见梅阿爹精神气十足，像是突然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他心里也高兴得不行, 梅阿爹身体好了，家里就能存下银子了。且梅阿爹年纪又不算很大，若是身体完全好了是可以挣钱的, 这砌墙工匠一年能挣不少钱呢。

　　家里有钱, 就能给大哥娶亲了。

　　想到大哥的亲事，顾南风莫名的又想到了那天那个姑娘。前个儿晚上，顾南风还问了梅青山，问他家里和那杨家姑娘熟不熟, 特别是问了大哥和她熟不熟, 可梅青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 问什么都是不知道。

　　虽没从梅青山那里问出什么来，但顾南风就是觉得那姑娘可能是对家里哪个哥哥有意, 且大概率是大哥，那日那姑娘到家里来, 大哥态度真的很不对劲儿。

　　下意识看向了梅大哥，可梅阿爹赚了钱回家，这会儿大家都高兴得很，也没人去主意顾南风。

　　全家人都高兴，趁着这劲头梅阿娘便囫囵算了下今年秋收收入。

　　先前的苞谷除去家里留用的，卖了将近七两银子，家里种着的十二亩水田，有五亩是自家的，有七亩得要给地主家里交六成的租子。

　　他们白沙县的水土都很不错，稻子亩产一般是三百五到四百斤一亩，今年是个丰收年，亩产达到了四百二三十斤，自家的五亩田就能有两千多斤的谷子。

　　当季的谷子一般是五文一斤，这便有将近十一两银子了。

　　剩下的那七亩田交了佃租之后，能剩下一千两百多斤，这又是六两多，加上苞谷的收成便是二十三两将近二十四两了。

　　家里已经好些年没能存下这么多的银子了，往年收成之后卖了银子就得拿去还债，今年虽说也是要还债，但也还能余下十几两，且以后都不用还债了，这钱自然就能存下了。

　　梅家每个人都高兴得很，梅阿爹吩咐大儿子给大伯家里的小孙孙莹儿送了包糖糕过去之后，便给家里每个人都拿了两个，连他和梅阿娘都一人吃了一个。

　　大哥回来的时候，梅阿娘正拿着家里的钱罐子出来数钱。家里如今只有不到十两银子了，添了梅阿爹带回来的那四百多个铜板刚好整十两。

　　“家里还有十一两六钱银子的外债，稻子留了自家口粮应该能卖整十七两，也就是今年咱家能存下整整十六两的银子。”梅阿娘越说越高兴，她一笑就看向梅大哥，越看就笑的越厉害，顾南风瞧着梅阿娘那个笑，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在看着儿媳妇儿同她招手，所以才笑的那么开心。

　　家里有钱了，大哥便可以娶亲了，梅阿爹梅阿娘便能抱孙子了，繁衍子嗣可是大事，如今有了盼头，梅阿娘他们合该开心的。

　　秋收忙碌却也高兴，梅家这边顾南风只前几日过去帮忙之后就没去了，大伯家里的稻子收完了之后，家里人手就多了，他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每日清早，顾南风都会早早的起床，上山去割白草捡菌子，吃了早饭之后，若是天气好就去菜地里锄地，若是日头大就在家里休息一会儿，顺便纳鞋底。

　　他现在已经会做简单的布鞋了，还说好了要给梅小妹还有梅青山做一双。

　　说到做谢，顾南风原本是打算给梅家两兄弟都做一双的，可这话给梅青山听了去，他便不同意了。

　　‘你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你给我和小妹做就行了，阿爹和大哥的让阿娘做。’梅青山原话是这么说的，顾南风没好意思说，他还没学过小孩儿鞋子怎么做呢，也不知道和大人的一不一样。

　　他宁愿做两个哥哥的，反正他们脚差不多大，鞋样子也不用打两个，倒是方便了。

　　秋收之后要做的事情虽没有那么紧了，但也很多的。稻田锄出来之后，就要种麦子了，菜园子里也要下种各种蔬菜了，到了十月左右村里家家户户都要上山砍柴囤着了，冬日又该到了挖红薯的时候。

　　总之，农家人的活儿是忙不完的，每日清晨一睁眼，总能找到活儿做，就没个真正清闲的时候。

　　顾南风坐在屋檐下纳鞋底的时候，也在算着自己如今所剩的银钱，那日梅阿娘计算了一番家里收入之后，他回家也特意的数了数自己现在的存银，连每一个铜板都数的清清楚楚。

　　他现在还有三两六钱零五十八个铜板，这点钱若是没有收入的话，等到买了鸡鸭苗子回来，顶多撑到明年初夏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明年将就好了。”看了眼苞谷杆子上面晒得菌子，还有屋檐下面的白草，顾南风明白他现在花销大是因为什么都要买，等到明年田地里有了东西，家里花费就不用这么大的，也不用过的这么紧巴巴了。

　　有了盼头心里就有底了，想到马上要下种的小麦，还有即将买回来的鸡鸭苗子，还有各种菜种子，顾南风面上便不自觉漏了笑出来。

　　虽说买种子和鸡鸭苗又要花钱，可菜种子下地就能有收获，往后吃食方面就不用担心了，鸡鸭养起来偶尔有个荤腥打打牙祭不说，鸡蛋鸭蛋贵得很，可是一笔大收入，特别咸鸭蛋更是贵，到时候能赚不少钱呢。

　　顾南风正想着来年的事，越想越美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且还是他意想不到的客人。

　　“二姐。”顾南风都愣住了，好不容易回神的时候，他二姐已经抱住了他，哭的气都喘不上来了。

　　顾锦玉是梅青山领过来的，刚开始有村人偷摸跑到家里，说是又有人来找顾南风的时候，梅青山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以为是顾清遥找来了。

　　顾锦玉很快的打听着梅家到了家里的时候，看见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梅家一大家子人依旧没有放下戒心，且对顾锦玉也是冷冷淡淡，甚至语气里全是嘲讽。

　　还是好半天之后，见人依旧没有一点生气样子，且话语里全是对顾南风的关心，梅阿娘才让梅青山领了人上去找顾南风，但他们也没耽搁，处理好了手头的事，也赶紧的跟着过去了。

　　梅家一大家子人上来顾南风这里的时候，两姐弟还没有分开来，顾锦玉还在抱着顾南风哭，且哭的都有些抽噎了，说话都说不利索，一说话便抽搐不停。

　　顾锦玉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路的还有她的丈夫还有小女儿，她丈夫抱着孩子，孩子见娘亲哭了也跟着哭，如今两母女哭作一团，倒是顾南风正哄着人。

　　“你怎么能一个人就走了，你来找我也行啊，我和你姐夫定不会不管你的。”顾锦玉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她如今虽然停了哭声，可之前哭的太厉害了一直在抽噎，根本忍不住。

　　梅家人先前只知道顾家都是些没良心的，才会害的顾南风受尽委屈无家可归，没想到顾家还有个姐姐这么惦记着顾南风。

　　知道来人没有恶意，梅阿娘便放心了，带着梅小妹直接回去了，家里今日在装谷子入谷仓，正忙着。

　　且，她想着他们姐弟应该有不少话说，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

　　梅阿娘走了，梅青山却没走，他娘走的时候给他递了眼神，他全当没看见，如今正殷勤的招呼着二姐和二姐夫。

　　将人领进堂屋之后，梅青山同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跑回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些茶叶。这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茶，是他们兄弟自己去山里摘的粗茶，不过是有些茶味罢了，但粗茶也比白水待客要好的。

　　拿着茶叶直接去了灶房里，梅青山开始烧水泡茶了。

　　堂屋里，顾二姐见没有外人了，才一股脑的将自己怎么找来这里的同顾南风说了。

　　“你不知道，自打知道你一个人走了无家可归，我和你姐夫就开始找你了，可一直都没有头绪，还是十来天之前被阿娘喊回去，听了老三的话，我才琢磨着应该到梅家村来看看。”顾锦玉满脸的懊恼！

　　她其实第一时间就想来梅家村的，可当时被顾清遥劝住了，顾清遥的说法是，顾南风去哪里都不会去梅家村，他不会麻烦熟人的。

　　顾锦玉也算是了解弟弟，知道弟弟不是个喜欢麻烦人的性子，便只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寻人，还是这次被阿娘喊了回去，那顾清遥特意说了他去过梅家村，梅家村没人才惹了顾锦玉的怀疑。

　　“我不信他那么好心，笃定你没在梅家村还要特地来看看，且我心里总是抱着些幻想的，反正也找不到了，多找一个地方也无所谓。却是没有想到老天爷开眼啊，你真的在这里，真的给我找着了！”顾锦玉说话的时候，面上神情就和唱戏似的，精彩得很！

　　她说到顾清遥的时候，一点烦躁恼意，可说到找到了人，又是满脸庆幸和喜意，说着说着就拉住了顾南风的手，脸上尽管笑着，可眼泪又流了下来。

　　顾南风一直知道他二姐疼他，却不想二姐为了他，竟然愿意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他一时有些内疚。

　　他安顿好了之后，应该给他二姐捎个消息的。

　　“二姐，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没错！这事儿要是换了我，我都不想活了！你比二姐出息，比二姐强多了。”

　　姐弟两个说到这里，梅青山便烧了热茶送来了，且他来了也不多待，放下茶水又出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顾锦玉才多看了梅青山几眼，然后不待她询问，顾南风便同她解释，“是梅家的哥哥，二哥。”

　　顾锦玉比顾南风大了八岁，六年前顾南风到梅家村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梅家的事儿她知道的不多，但对于梅家她是感激的，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是感激的。

　　“梅家人都是好人，我和你姐夫只顾着找你，也没有带什么东西，村子里可有跑货郎？没有的话咱们去附近的小集或者镇上买些东西。”

　　“二姐，不用麻烦了。”顾南风特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了笑，接着朝着自己的小外甥女伸出手，开始逗人笑，也想看看小丫头愿不愿意然他抱。

　　小丫头胆子还挺大，也不认生，顾南风一伸手他竟然就扑了过去，还软糯糯的喊了声，“舅舅。”

　　顾南风被这声舅舅喊的心都要化了，立马的亲了小姑娘白嫩嫩的脸蛋一下，小丫头皮肤像她娘，白得很。

　　“哎，到底是一家人，这孩子平日里认生得很谁都抱不走，没想到竟然肯让你抱。”摸了摸女儿翘起来的一茬头发，顾锦玉看着弟弟和女儿连话语都温柔了些。

　　“南风，你不知道老三如今日子也不好过，你婆......那老婆子不肯让他进门，那姓刘的混账东西却坚持，他娘拗不过他，点头答应了让人进门，可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娘提了啥要求。”

　　“什么啊？”顾南风其实压根儿没去想，就是顺嘴这么一问。他这么一问，他二姐面上竟然带了些痛快笑意，“他娘让老三顶着你的名头在刘家过日子。老三往后可不是顾清遥了，对外得说自己是你顾南风！他这就是活该！让他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到头来被人嫌弃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