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曙 第4章

作者:夏日巧克力 标签: 古代架空

  可今日刚一下轿子那老瘸子就裂开嘴笑了,仿佛有恶臭从他的牙缝里溢出来,时节被恶心得皱眉,大列被吓得有点呆。

  “时节面色很好啊。”老瘸子颤颤巍巍地笑着,“被刘大将军滋润得不错?”

  时节不说话。最开始的一年他对老瘸子也是极尽讨好的,但那些讨好并不能让老瘸子替自己说半句好话,甚至不能让老瘸子的笑声有任何改变,于是时节对老瘸子就只剩下冷漠。

  老瘸子也不在乎时节的冷漠,照常带路:“太保不喜欢刘俊,要你去浴场好好洗洗。”

  时节麻木地跟着老瘸子走。王太保总是要找些理由来‘惩罚’时节,喜不喜欢刘俊哪有什么所谓。

  进了浴场时节先向东南角的架子上瞧——那里会事先摆好王太保用来折腾他的东西——今天架子上挂着几条大大小小的鞭子,还有几个硬毛的马刷。

  又是要见血的一天。只是见了那些东西时节便开始觉得疼了。老瘸子眼里闪着猥琐的光,似乎非常期待今天的好戏。这越发加深了时节的恐惧。但王太保下朝之前谁也不会对时节做什么,谁也不会透露什么。时节脱光了衣服泡在温泉里,一点点煎熬着等答案揭晓。

  今天王太保回来的格外晚些,时节觉得自己快被那眼温泉煮熟了老瘸子管家才再次出现,叫时节去前堂伺候,光着身子去。

  对于赤身裸体这件事情时节已经习惯了,特别是在王太保这,王太保曾把他用狗绳拴着在院子溜过一大圈,这院子里的下人大半都见过时节的丑态了,有些甚至还在王太保的命令下‘使用’过时节的身体。

  但前堂时节是第一次去,那是会客的地方,是王太保府上的脸面,不该是时节能去的地方。

  从后面进入后听见了琴瑟声,从屏风旁的侧门走到厅里,先看见坐在主位坐着的王太保,然后看见厅中央跳舞的舞姬,随后就看见坐在客位上的刘俊。

  刘俊身边还坐了一位,紫衣金冠,面白肤净,看长相不过二十,但举止气质端庄又老成,见赤身裸体走上一个人来微微皱眉。

  这大概就是那位长沙王吧?时节瑟缩了下身子,罕见地有些难为情。

  “怎么来的这样慢。”王太保把时节拉到自己面前,当着刘俊和重秋的面仔仔细细地打量,查看完正面又让时节转身查看背面,甚至拨开他的臀瓣检查里面。时节的脸烧得火红,他心里十分在意刘俊和重秋的目光,却不敢抬头窥探,只深深地垂着头。

  “刘将军用得很仔细嘛。”王太保没找到什么特殊的痕迹,拍了下时节的屁股,“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刘俊没出声,开口的是重秋:“这事在朝堂上已经说清楚了,按刘俊部落的习俗,新郎会在大婚前温习床笫之事,以免怠慢新娘。刘俊虽不识礼仪却无心冒犯圣上。”

  “朝堂上的事情朝堂已经说完了。长沙王来我这不就是为了说些朝堂上不能说的吗?说吧。”王太保把时节搂进怀里,一边拍他的大腿一边说道。

  重秋:“我要说的与朝堂上并无不同。刘俊失仪无颜再迎娶公主,征西大将军之名也愧不敢当,但赈灾平乱、殿前救驾的功劳不可无视,仍是这次河北赈灾平乱的不二人选,他的虎符不该收回。”

  王太保又叹气又摇头:“长沙王还是太见外了。那就再赏赏歌舞再议。时节的舞是天下一绝,长沙王也看看。”

  王太保拍了拍时节的屁股让他去跳舞,时节瑟缩:“奴家的舞好看大半是靠衣裳,太保容奴家……”时节的话没说完王太保便在他腰上狠狠地掐,绞痛让时节冷汗直流却不敢出太大的声音。

  “王启!你——”

  “刘俊!”

  一直不做声的刘俊气急败坏地直呼了王太保的姓名,但只是吼了这一声就反被重秋呵斥,时节终于抬头向那边看,刘俊满脸愤怒,但被重秋叫一声名字便忍着不吭声了。

  时节苦笑着继续向前走,踏下台阶前重秋终于又开了口:“我要说的始终如一,王太保有什么条件便直说吧。不说,我带刘俊走便是了,不必为难其他人。”

  时节站在原地等王太保的命令。叫他光着身子跳舞并不会为难他,反而是比较为难看这不雅之事的长沙王吧。

  “刘将军叫长沙王一句老师,若长沙王执意护着刘将军,那替他受过也不是不可以。”王太保一边喝酒一边缓缓地说,“请长沙王之藩去长沙吧。”

  “可以。”

  “不行!”刘俊开口否定重秋的回答,“我不稀罕兵权,更不愿意费力不讨好地平乱。你昨日才答应我不搬走,今天就要之藩去长沙,这是出尔反尔。”

  时节看着气得跺脚的刘俊,有点惊讶,有点好笑——原来刘俊对他的老师是那种僭越的感情,他眼里的爱欲与占有欲是那么堂而皇之、毫不掩饰。可那清雅刚正的长沙王哪里会看上这跳脚的小孩子?

  果然,重秋无视了刘俊的话,径直地看着王太保。王太保仰着脖子笑、同样无视了刘俊的话,举起酒杯:“敬长沙王一杯,算是给长沙王践行。”

  重秋当真伸手去拿酒杯,但刘俊的手更快些、把那酒杯夺过来扔在地上。

  被子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正跳舞的舞姬下了一跳、纷纷低头退到一边,时节倒觉得放松了许多,坦荡地回到王太保身边依偎在他腿上——什么正直坦荡的长沙王,什么年少有为的征西大将军,天下还是门阀贵族的天下,谁来了都要向王太保低头。

  王太保摸了摸时节的头,命令道:“去,再给长沙王送一杯酒。”

  “是。”时节谄媚地对着王太保笑,而后听话地拿了杯酒端给重秋。时节这不雅的模样到底是晃到了面前,重秋不适地皱眉,但依旧伸手去拿酒杯。

  刘俊把时节手上的杯子也摔到了地上,这在时节的预料之中,毕竟刘俊是个倔脾气,但没料到的是自己的小腿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疼得他身子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扭头看自己得小腿,才发现一个弹丸嵌进了肉里,血咕咚咕咚地向外涌。

  不用确认也知道这弹丸是王太保打的了,别人不能带着弹丸到这殿上,带了恐怕也没有王太保的丸子威力这么强。

  时节疼得脸色发白、咬着牙却发不出声音,但周围得舞姬们纷纷吓得尖叫,重秋也被惊得一抖,连刘俊都因没预料到这个展开而惊讶。

  只有王太保一人气定神闲:“这是罚你的。号称花魁却连端酒都端不好。过来,再端一杯酒给长沙王。”

  时节不敢怠慢,咬着牙颤抖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王太保那边走,身后滴滴答答地留下滩滩血迹。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但也没哭、没觉得委屈,他习惯了,这些达官贵人别扭较量、被折腾得永远是自己这样的下人。

  刘俊盯着那淋漓的血感觉到了别样的愤怒。

  重秋在乎河北的叛乱,想要天下太平,王太保在乎自己的权势,想要一手遮天。刘俊对那些宏大的概念没兴趣,他在乎的就只有重秋一个人,重秋叫他读书他便读,重秋叫他领兵他便领,这大将军的头衔,那手下的十几万兵马,于刘俊,不过是讨好重秋的筹码。如今重秋铁了心不想顺自己的心意,他还能怎么做?

  如果时节哭了、闹了、刘俊大概会这样没头没脑地继续闹下去,可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竟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留着冷汗继续着这场闹剧。如果他忍着疼取来的酒又被打翻了会怎么样呢?王太保会再打一次弹丸,这次是腿,下次呢?是肚子还是脑袋?时节猜得到今天自己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却还是平静地接受,并且尽力地顺从、不让更多的怒火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刘俊觉得心疼,又觉得和眼前的这个小倌相比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他纵身跃过桌子、两步追上时节、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时节身上、抱起时节向堂外走。

  刘俊的一串动作动作发生的太快,他走到堂外时重秋才大梦初醒地喊他的名字。

  但这次刘俊没回头。

  突然被人抱起的时节当然是懵的,意识到刘俊正抱着自己向屋外走的时候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英雄救美?别开玩笑了。

  时节没觉得多高兴。被救出来的确是个好事,但刚刚向着王太保走的时候他觉得今天自己很可能被打死在堂上,要是能这么痛快地死了,也是个好事。两个好事哪个更好不太好说。

  不过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就还是多想想怎么活的事情,时节把身上的袍子裹得更严实些,趴在刘俊胸口软糯地说:“奴家的马车在后门,大将军把我送到那上面去可好?奴家那傻跟班还在马车呢等我呢。”

  刘俊沉默着把时节抱到后门的马车上,傻跟班大列看见突然出现的刘俊颇为惊讶,但谨记着时节的叮嘱,除了行礼问好一句也没多嘴。

  刘俊说了句“去医馆”,抱着时节进了马车,车上备着金疮药和纱布,刘俊拿来一边给时节包扎一边问:“经常受伤?”

  “今天是最重的一回。多谢大将军出手相救。”伤会让时节疼,包扎会让时节疼,马车的颠簸也会让时节疼,可时节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笑得很好看,可刘俊看着难受。

  他决定要杀了王太保。

  想个杀人的办法并没有花费刘俊太多时间,时节处理完伤口他便想出大概计划,上了轿子便问时节:“除了相公馆,你有什么常出没的地方吗?”

  时节不明白刘俊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答了:“偶尔会去西门外的酒铺子坐坐。我房里常备的栗子糕就是那里卖的。”

  “很不错的地方,九日后去那,我会给你一份毒药,你想办法喂王启吃了。”

  时节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刘俊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别怕。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药,他的身体会一点点垮下去,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时节的眉头皱成一团,这人真是疯了,他想杀人时节管不着,可凭什么连问都不问就拉自己入伙?

  “大将军说笑的吧?”时节强扯着嘴角装出个笑容,绞尽脑汁盘算拒绝刘俊的办法。

  可刘俊完全不想下时节给的台阶:“真心实意,绝无半点玩笑。”

  时节盯着刘俊看,那表情当真是真心实意、没有玩笑的意思。时节依旧想拒绝,可这天大的秘密已经被自己知道了,还有拒绝的余地吗?大概不按照他说得做就必须死了吧?

  就算事成了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吗?王太保死了王家还在,那些姓王的肯定会调查的,自己跑得掉吗?

  “杀人没你想的那么难。”刘俊聊家常一样说,“守卫没有那么严,调查也没有那么严谨,很多人不敢,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时节被逼得退无可退,挺直了腰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报你今日,和过往的仇。”

  时节的心尖一颤——报仇,他从没想过。

  尊卑被刻在了他的骨头上,他从不在意人的美丑,只会从人的衣着举止推测他的官级地位,那些老爷是不能惹的,给你赏赐你要跪谢接受,给你惩罚你还是要跪谢接受,万般皆是恩,哪里有仇。没有仇又何谈报仇。

  怨恨当然会有,肉体凡胎会疼,会累,会委屈,可万般苦楚只能向着更低贱的人发泄。过去的花魁不顺心了就打时节,时节成了花魁便也心安理得地去打那些新人。人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总是要吃苦的。

  此时此刻,第一次,有人告诉时节,这些仇,是可以向上面的那些人讨的。

  时节思绪万千却什么也说不出,只盯着刘俊看。刘俊回看那闪亮亮的眼睛不禁笑,不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你这样子,像匹离群的小野狼。”

  时节不懂刘俊这比喻是什么意思,但他察觉到刘俊的眼里泛起了丝丝情欲。这没什么特别的,他本就是用来满足人欲望的‘东西’,特别的是,他觉得刘俊的手指好热,眼神也好热,热气透过皮肤与眼睛进到他身体里,在他血里回旋、翻腾、扰得他蠢蠢欲动。

  他一直在满足别人的欲望,可这是第一次,他终于朦胧地感受到了欲望的模样。

  刚刚他还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不得了的体悟,可那些了不得的事情莫名地变成了令人羞耻的冲动。他的气息越来越紊乱,他想要刘俊抱他,亲他,进入他。这是第一次,他真心渴望交媾。

  可什么也没发生,马车突然停了,刘俊拉开车帘查看,重秋正站在车外。

  氤氲暧昧的气氛骤然没了,刘俊与重秋沉默地看着对方,明明重秋才是不请自来的入侵者,时节却觉得自己多余得厉害。

  时节以为重秋会气急败坏地把刘俊教训一顿,但重秋平静极了:“我之藩去长沙,你一人在京城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不是好自为之,刘俊攒了一肚子的闷气顷刻间就散了,只是剩一点外强中干的别扭:“你走了我定要把这京城拆了。”

  “他们觉得我不在你便成不了气候,但我知道你有分寸。”

  刘俊彻底没了脾气,反而透出一点点着急:“堵在这说这些做什么?搞得之后就见不到面了一样,就算要之藩也要过一阵子不是?”

  “我过一阵才出发,你却拖不得,叛军已经打到山海关,王太保压着军报没有发,刚刚才知会于我。事出从急,你尽快带兵出发。”

  听到这里局外人时节知道刘俊又要走了,像上次那样干净利落、头也不回。

  也不是失落,只是,他要出征了,那九日之后还见吗?王太保还杀吗?

  “我走了。和你说的事情别忘了。”

  刘俊没直接走,留下了句话,九日后还能见,王太保还会杀。时节不禁勾起嘴角,望着刘俊离开的背影不舍得眨眼。

  “主子?你没事吧?”没了旁人大列立即放肆了起来,一边扯着嗓门叫喊一边把他的大爪子在时节眼前晃。

  “没事。”时节眨眨眼放下车帘,“赶紧回去吧。”

  大列还是扯着嗓子喊:“你刚才那个样子啊,我还以为你伤着脑袋了呢。”

  时节从不和大列这个傻子计较,当做无事发生,可刚下马车迎面而来的李老鸨也皱着眉头问:“你这是被喂了迷魂药了?”

  “啊?”时节有点不知所措,“我怎么了?”

  李老鸨白了时节一眼:“征西大将军把你从王太保府上抱走的消息可比你早回来了。”

  “那又怎么了,王太保又没拦着,难道还要我一个婊子誓死不从?”

  “还和我嘴硬。”李老鸨给了时节一记耳光,不重,权当提醒,“你那满脸思春的笑能瞒得住谁?”

  “我没有。”时节还是不承认。兴许是动了欲的,但绝没动心。时节很快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人到了年纪总会动欲的,不对刘俊也会是对别人。就像刘俊,对随便路过的小倌动了欲,但没动心。他只对长沙王动心。

  “懒得和你争这个。除了腿还伤着哪了没?”

  “没有。”

  “那回自己屋子收拾一下,今晚黄员外要点你。”

  时节心里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脸上什么也显露、笑呵呵地答应了。受伤接客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接客时都格外地敷衍,一半因为腿疼,一半在琢磨拿到了毒药要怎么喂给王太保,拿了盐巴和果子试了又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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