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风月旧相思 第18章
作者:一大团草
银簪已经拿了出来,启中的语速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唇间翻滚着同一句话,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齐四愣住了,眼睁睁见怀里的人忽然暴起,用他丢在一旁的簪子朝喉咙插去...那尖利的重复才终于止住了。
“来——来人!!!”齐四的腮上溅了两滴血。
白守一不是很耐烦干他现在的差事。按说齐大人上任以后他终于有机会大展身手了,结果被一指指向一个方寸之地——守着县丞后宅。
“大人,我是护卫。不是家丁,也不是护院。”
“我知道。”
“我不会去替您一个人守院子的,我吃的皇粮,当的公差。”
“我知道。”
“那我现在干点什么?”
“回去给我守院子。”
“...”白守一瞪着齐豫嵩。
“...”齐豫嵩看着白守一。
“大人,你这样是不对的。”
“我知道。”
“你应该给我分派别的任务。”
“我知道。”
“所以?”
“回去给我守院子。”
“...”
“...”
白护卫站在县丞府邸大门口。看门的家丁见他来了,把他带入府中一个小院门口。院门匾额上写着“照月轩”。
“所以,我守的都不是整个县丞后院,其实就是一个照月轩?”
家丁弓着腰溜了。白守一一把推开院门。烦躁地跺脚。
走进院子里,见到院里站的人,两人都吃了一惊。
“是你?”
“是你?”异口同声。只是启中的声音沙哑低沉,又中气不足,几乎完全被白守一洪亮的嗓门完全盖过了。
鬼头鬼脑地捂着嘴探了探他身后,见无人听见他出声后才放了心。
“你在干嘛?”
“你来干嘛?”两人又同时开口。
“齐大人派我来的。”
启中听了抑郁地低着头,揉了揉喉咙:“别跟他说我能说话。”
“你嗓子怎么了?”启中摆摆手,不欲多说,掏出袋瓜子递过去:“一起?”
白守一抓了一把。启中想起兰君,继而又想起齐豫风。
“判了流刑的人,一般都会去哪?”像是从嗓子眼里掏出一句话。
“那要看流多远,两千?两千五?三千?极边、极瘴、还是远边...又是哪里的人士?南人迁北,北人迁南。”
启中低头犯难,他还不知道流刑与流刑有这么多区别。
“你家里,谁判了流刑啊?”白守一无事可做,只能继续和他嗑瓜子聊天。
“我...我少爷...”捻着瓜子,启中也不知道怎么对旁人讲他和齐豫风的关系,他想到二人重聚以后,若是同进同出,其实就像寻常夫妻,但他又不能说齐豫风是他娘子,或是相公。想着,又有些甜蜜的烦恼。
“你少爷?我还道你本身就是个少爷呢。那你与齐大人又是什么关系啊?”
“哼!”启中把手中的瓜子壳一丢,“我才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他干嘛把你养在自己家里?我原以为你是他的什么远房亲戚...还要我这么一个正经护卫守着...我名字叫‘守一’,可也不能真的老守着一个人啊...你又和县丞大人没关系,我守你干嘛?”
“我怎么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你没这么多话?”
“嗤——那次是奉命抓人,去的是天牢门口。现在我白大爷落得在人后院嗑瓜子度日,说两句话怎么了?”启中无语,继续磕自己的瓜子。
齐豫嵩回府后直接进了书房,竹君在一边给他倒茶:“今天府里...”
“一切如常。”
“白守一没闹吧?”
“回大人,白护卫在照月轩磕了一日瓜子,嘴巴像是磕得有些不舒服,向孙管事要了一点消肿的膏药。”
年轻的县丞正喝着茶,脑子还在云吾官场的人事里打转,听到竹君的回话差点喷出来。“啊?”
“哈哈哈哈哈哈——”
竹君也笑起来。
“堪用...此人堪用。你帮我把他叫过来吧。”
“是。”竹君退下。
书房修竹环绕——虽然是木头雕的假竹子,新城太偏北,长不出真的竹子来。白守一肿着嘴皮出现在齐四面前,不知道这喜欢大材小用的县丞大人找他有何贵干。
“白护卫今日辛苦。”齐豫嵩望着他微笑。
“...”白守一抿嘴,憋着气又不敢说话。
“怎么不回本官的话?”
“不辛苦。”都闲出屁来了!!!
“你同夏公子相处得可还好?”齐豫嵩抚着茶杯盖,拨了拨茶叶子。
“好。”公事公办的时候,白守一向来是言简意赅的。
“聊了一天,都聊些什么呀?”
“没聊什么。”话一出口,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齐豫嵩听了回话,脸色一沉,道:“白护卫回去休息吧。明日巳时再来。”
白守一气呼呼地走了,想着明日嘴疼吃不了瓜子,干脆带点甘蔗来啃吧。
照月轩里只剩启中一人,他喝完药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喉上的伤正在愈合,他醒着就觉得痒,一挠又挠破了,生疼。
用过晚饭,齐豫嵩踱步来到启中门前。
“咚咚咚”,敲门声在寂静的院落就像空谷回音,启中在梦中不耐地想要发脾气,话没出口,立时惊醒过来,翻身去开门。
“睡着了?”齐豫风见启中揉眼睛,脸上带着困顿的神色。
启中垂首不语。
“抬头!”齐豫嵩的声音和着春风,却一点也不温柔。月牙被云团裹在树梢,欲语还休。“我叫你看着我。”齐四把喉音压得很低,从前那种少年特有的清越已经完全寻不见了。
启中听他的语气阴沉沉的,有点怕,把头飞快地抬起,看了他一眼,又低下。
“怎么...”食指刮着启中的下巴:“这次准备把眼睛也刺瞎?”
启中发现眼前的人比起初见,又高了不少,力气也大多了,甚至于上次二人“赤诚”相见的时候,齐四连性器都更大了。——真是令人羡慕的发育情况。
他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时候,对他傲气又单纯的声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暗自艳羡:得是怎样富足又温暖的环境才能养出那么一个娇矜的少爷?所以他都舍不得碰他,他怕自己脏了他。后来被这位少爷接到家里面去,他过了一段多么舒适温馨的日子。他曾一直是感激他的,珍惜他的,乃至于喜爱他的。他真诚地为他考中科举感到高兴,他也为自己不得不在他面前暴露最不耻的一面感到羞愧,同时也为自己过于低贱永远也没有能力回报他感到遗憾。
结果这样一个明珠似的小少爷却在雪地里对他表白了,给他灰扑扑的生命里填了一抹动人至极的光,令他克服了对权势的畏惧,拉着那双手想同他走回深宅大院里。然后一同遭了殃。
他有一瞬间恨过齐豫风。那时的齐豫风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暴虐无情的掠夺者,把自己全部的奢望都掠夺一空,让他知道自己是彻头彻尾的不配,只能给那天真灿漫的小少爷带来灾难。他拥抱着小少爷在雪中冰冷的躯体,想要用自己的热血去献祭他的纯洁,然后永远放下自己不该有的奢望。
如今“明珠少爷”面目全非,他被对方威胁着,眼睛眨都不敢眨。
“伤好得怎么样了?”
启中摇头。
“还是说不出话?”
启中点头。
齐豫嵩站直了身体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启中不由地退了一步。
“真的说不出话来吗?”发丝在脸颊边剐蹭,启中边退边摇头,想把门关上。
“还是,不和我说话而已?”门板被一脚踹开,把人撞飞在地。
启中吓得抱住齐四的腰,紧紧闭上眼睛。
“哟,吓着了。”齐四被搂得十分舒服。“怎么吓着了也不说话呢?今天和白守一不是聊得很开心吗?聊的什么?我也想听听。
启中深呼吸了几次才不再发抖,有点后悔和白守一说那么多废话了,现在他是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摇了摇头,眼睛里盛满泪水,他好怕那样把人逼入绝境的夜会再来一回。
“装得真像。”齐四抬起启中的下巴,想把眼前的人捏碎——他怎么就不能,怎么就不能...
不能什么?
齐四也不知道。
“我让人烧好了热水,放在院子里,你出来洗。”
启中听了一头雾水。好好的干嘛在院子里洗澡?不过这个要求没什么难度,他在木桶边除了衣物,就跳进热水里,满腹狐疑地盥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