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 第30章

作者:冯河 标签: 推理悬疑

  太轻松的日常生活和繁琐的工作任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常常让他在上了一整天的班后,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像是往外跑了五千米。

  他有时会感到庆幸,幸好自己这一趟出差,没有再遇到什么灵异事件,不然这可真是在他本来就疲惫的精神状态上雪上加霜。

  但他这么疲惫,计划好的心理暗示的训练也只能被搁置,无法再往前进一步,而且闫云书心中总是对于那第一次的不利耿耿于怀,有些抵触。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任务的压榨下,他们此次的出差目标被提前达成了,除了一些需要签字的文件还在等着他们之外,基本上已经处于半放假的状态。

  既然他的工作已经不再繁重,不需要时时候命,他便兴起了几分回家看看的心思。

  他家离这里比发鸠山离这里更近——他也不敢在领导没发话的时候乱跑到别的地方去,总归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去求,但回一趟老家还是可以被理解的,所以,他这假批得很快。

  当天上午拿到了假条,俩人就退了房,开车去往闫家村。

  这次,无论仝阳说什么,闫云书都拦住了人,不让他再买东西,只要一提,就用一句:“我家就是你家,进自己家门还要客气吗?”堵住人的嘴。

  仝阳也看出了他的好意,便也不再推辞。

  这次他们回家,闫母倒没有再给仝阳多大的难堪,只是在饭桌上频频催婚。

  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压得有点让闫云书透不过气来,他没敢多说话,还拉着仝阳不让他回话,总算是把这么一关给过了。

  刚吃完饭,他就用要出门看看以前的熟人的借口逃似的冲出了家门,手里还紧攥着仝阳的手,狼狈得不像出门去转转,倒像私奔。

  终于,两人逃到了一个巷口,远离了严母的唠叨声,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妈妈真是个细心的人。”仝阳感叹了一句,“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他说的事刚刚吃饭的时候闫母自豪提及的事:她儿子三岁的时候就会把《三字经》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背会了,还凭借这个成为了幼儿园中最早找到“女朋友”的小朋友。

  闫云书脸上发烫,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他骄傲的事情,他当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大人干什么他干什么,看到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处对象他也就跟着学,没有那么多想法。

  “哎,云书,你小时候那个女朋友后来怎么样了?跟你上了同一个小学没有?”仝阳见他窘迫,更觉得好笑,继续开着玩笑。

  “仝阳哥你别说了好不好……”闫云书羞涩得几乎抬不起头来了,整个脸都是红彤彤的,赛那熟透了的洋柿子,又红又烫,快要变个烙铁了。

  “哎,你那小女朋友漂亮不漂亮,能被小时候的你看上的小姑娘,一定长得特别水灵,怎么样?跟哥说说呗,搞不好哥还能看得出你喜欢哪一类的,给你牵个线什么的。”仝阳看着这人通红的脸,喜欢极了,越说越来劲。

  “什么小女朋友啊,就是个小女生,人家才跟我‘确定关系’两天就被别的男孩子用一袋奶撬走了,根本当不了真的。”闫云书无奈又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也觉得自己小时候干的事情蠢透了,没脸说。

  “那也真是厉害了,你毕竟是第一个找女朋友的小朋友,别的小孩那都是跟你学走的,不算。”他说着,又笑起来。

  闫云书对自己小时候干的一些事情感到难以回顾,但他的确喜欢看仝阳在听到这些东西时露出的真心的笑容,所以,即使他羞涩、没脸,他也依然尽自己可能地把童年的一些事情挑挑拣拣地讲给对方听,只求看见那俊朗阳光的笑。

  “嘿!小云儿!是你不?老舅好些年么见着你啦!”他俩正说着话,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惊喜的男声,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亲切地扑过来,搂住了闫云书的脖子。

第46章 悲切泣声

  来人是一位老汉,穿着洗得透光的白色背心和泛白起皱的蓝色大裤衩,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十分高兴似的在那一边搂着闫云书,一边忽闪忽闪地扇风。

  闫云书不认识他,但能从这人的口气中辨别出这人是认识他的,于是他只能跟着对方的称呼走,喊了声:“老舅。”

  这位自称“老舅”的老汉露出了笑容,嘴巴咧着,露出发黄的牙齿和粉红的牙床,他用力拍着青年的后背,也不顾把这人拍得咳嗽,大笑道:“哈哈哈!好嘛!小云儿也长大了!最近过得咋样儿?能挣多少钱啊?干什么活儿的啊?”

  “哈哈……”闫云书只觉得尴尬,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时候你长得可壮咧,咋?现在不能受得住老舅一巴掌拍的了?”老舅笑着,又“啪啪”拍了两下,这回他用了稍微轻一些的力道,没再把手底下的人拍得咳嗽,“你出息啦!是到大城市干活儿的人啦!你看看这衣服就不是便宜的,你看这料子!摸着那叫一个滑溜!”

  闫云书有些受不了,他鼻间都是这老汉身上的汗气和烟味,熏得他忍不住皱眉,他有些窘迫,求助地看了看仝阳,却发现对方在偷偷地笑,还为了不被发现特意躲远了一些。

  他禁不住开口,说:“老舅,您住这边?”

  “对咧,我住这儿,就这儿。”老汉热情地指着巷子里面的一户人家,边指边喊:“老婆子!小云儿回来咯!你来看一哈嘛!快做饭,咱们拉他喝一壶好的!”

  “老舅,别!我吃过了!我不吃了!”闫云书连连推辞,但他瘦弱的身体哪里禁得住这样一个庄稼汉的拉扯,几乎被拖着往里走,“我不吃了老舅!我刚吃饱回来!”

  “老东西,你看你给人孩子拉得,都冒汗了,你下手都不能轻一点吗?”从刚刚老汉指着的门户里风风火火地跑出来一位老太太,她一见老汉拉扯着闫云书,急得立刻跑过来,但她却没有帮着闫云书脱离那双胳膊,反而使了一股柔劲联合老汉一起把他往家带,“走,走,妗子带你吃吃地道的!妗子从小就见你长大的!哟嚯,你看看,人说女大十八变,你这男大也十八变来!”

  闫云书实在是没工夫在这一尖利一厚重的两道声音里插进去,只能打断道:“老舅!妗子!我这回来还带着朋友呢!你们这样拉我,他回头都跑走咯!”

  他被逼得连方言都说出来了。

  老汉和那老太太一愣,齐齐转头:“哪咧?”

  但他俩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使,只能看得见个影子在那里,并不能看得真切,只好先放了手。

  老汉挠了挠头,向那边打了个招呼:“这孩子,你咋躲那去了,来,来,老舅带恁俩去俺家吃个好的!”

  仝阳一见战火烧到他这边了,佯怒瞪了那位把他供出来的人,推辞道:“我就不去了,我在这等等吧!”

  闫云书见了这样好用的工具人哪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连忙说:“老舅,我朋友不好意思,他说不去,我也就不去了,他这人脸皮子薄,认生。”

  老夫妻俩对视一眼,老婆婆便一拍老汉的肩膀,骂道:“你这人拉住人孩子还不撒手了,怎么没看着后边还有一个啊?你看给人孩子热的。”

  她脸色又以变,转向闫云书,笑着道:“这大中午的,你俩站外头也热,不如就上妗子家去坐坐,在外头走多热啊。”

  说着,她又拉住了他的手,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边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在,这次用的力道倒是比上次小了许多。

  闫云书趁机轻轻推开她的手,苦笑道:“妗子,我来着不是要遛弯儿,我是真有事干,您就别拉我去您家了成吗?”

  老婆婆一听,眉毛一竖:“你又来骗妗子!你说你有事儿,那你说说,你有啥事做?说出来了,说不准妗子还能帮你忙。”

  老汉也在旁边帮腔:“对嘛,小云儿,你长了老高,也没回来几趟,不来老舅家坐坐,不合适嘛,你要是真有事儿,说出来,老舅跟妗子帮你搞嘛!”

  过分的热情在社恐人士面前是折磨,闫云书几乎要疯了,他信口说了一句:“我想来看看小时候的好朋友,找他有点事情说。”

  “你的小朋友们啊,这个好像还蛮多,你小时候可喜人,一村子的小小子都跟你蛮好的,村东头的小壮,老康家的康康,还有你邻居家的那个病秧秧……都是你的好朋友,你说的是哪个?”

  闫云书听着觉得不太对劲,他小时候明明很不招人待见,怎么在这老汉眼里却成了他的好朋友?

  别的人不说,那个住在村东头的小壮经常在他小时候捉弄他,更不可能是他的好朋友了。

  他耐不住打断道:“老舅,你记错了吧,我小时候才是那个病秧子。”

  “记错了?不能吧……”老汉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犹疑。

  “我看你就是记错了嘛,老了还不服输,你看这个孩子虽说也跟竹竿儿似的长长一条,但是他白白净净的,那个……要黑一点。”老太太眼睛一眯,凑近一看,拍着手笑:“你是不是闫老四家的孩子?”

  闫云书点点头,说:“对,我是闫海勇的儿子。”

  老婆婆笑得腰直不起来。拍着老伴的后背嘲笑他:“你真是老咯,老咯,个孩子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不成干了。”

  她老伴黢黑的脸上透出点红色,不好意思了,说:“不就是记错了吗,况且他们小小子都长一个样子,我哪能分得清嘛!全村就他们那辈小子多,谁能分得清哪个跟哪个?”

  闫云书看他俩很快就把自己抛在脑后,想着要不然就这样走掉,但他转念一想,这两位老人既然能记得住云端小时候的事,那说不定也能知道他俩小时候发生了什么,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老舅,妗子,你俩还记得那家人,上哪去了吗?”他刚刚拉着仝阳跑出来的时候,瞧见那大门紧锁,锁头生锈的样子,知道那边没再住人了,所以想知道那家人去了哪里。

  “哪个?哦哦,你说闫老二家?他家早就搬啦!好像是他家小小子没了之后,他俩就不住了,我觉得是那两口子想儿子想得厉害,怕再住这不好受,就搬走了,这两口子感情还蛮好,小子没了都没脸红过。”老汉从怀里掏了颗烟来叼在嘴里,被老伴悄悄拧了一把后,有些心虚,没有再掏出打火机把它点着,只是叼着。

  那颗烟像是粘了胶,一上那张嘴就没下来,随着他说话的时候一动一动,挑得闫云书的心也跟着颤。

  云端死了,所有人都告诉他,云端死了。

  “他家小子,是怎么死的?”闫云书捏住了裤缝,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我有一年上加强班去了,没在咱们这,没听说过。”

  老汉咬了咬烟,品味着,扯了扯老伴,问:“啥子时候?我记不得了,你记得请楚,你说?”

  老婆婆咂了咂嘴,回忆着:“好像……十来年了吧?老头儿,你说是不是得有二十年?不对不对,没那么久的样子,应该是在十好几年前,那几个小崽子一起下河游泳,这孩子抽筋了,人家小子以为他搞笑呢——小小子嘛,经常干一些开玩笑的事情,有小孩儿说他当时在表演潜水艇,潜着潜着,就不见了,后来被捞起来的时候,身上都发青了。”

  这样的事情是闫云书所不记得的,他对当年的事情一直很模糊,如今再在别人的嘴里听一遍,倒是没有想起来的感觉,反而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问:“他游泳不是最好吗?怎么能抽筋呢?”

  他明明记得,云端的游泳技术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一个。

  “哪里是最好?!这小兔崽子别的都好得很,跑步、跳绳、跳远、跳高,他都搞得蛮好,就是这个游泳,他游得还没有你快!你当年那个病殃殃的样子都能游得过他,你想想嘞,那不是自己逞能作大死嘛!”老婆婆唏嘘着,“好好的孩子,非得要逞能干啥子,还要做潜水艇,说得跟顶天一样,毁了还不是毁了?他爹妈可遭了罪了,哭得啊,那都跟要疯了一样!”

  老汉听着于心不忍,扯了扯老伴,示意她别说了。

  “你扯我干啥子?我还是得说,小云儿啊,你是个好孩子,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你爹妈就你一个金疙瘩,你再怎么上大城市了,当了官了,都不要拿你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哈,你要是出了么事了,你妈妈是最心疼你的!”老婆婆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扯着闫云书直哭。

  闫云书眼睛也有些干涩,但他没有哭,他趁着老婆婆和老汉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了,赶紧冲仝阳招招手,让他先走,他马上就撵过去。

  转头他就跟老婆婆说:“妗子,我不能再说了,我得走了,你别哭了,保重身体,我记得你说的话哈。”

  老婆婆哭着还说了几句什么,却被那泣音遮住,让人听不清楚。

  闫云书顾不上听,急急地跟着仝阳跑了,没几步,还能听得见身后传来的悲切的哭声。

  查无此人

第47章 水草缠身

  “怎么样?”仝阳饶有兴致地看着闫云书面上的神色,“你这表情,是早就料到了?”

  “太多人跟我强调这点了。”闫云书说道,“我已经习惯了。”

  虽说每每提及云端已死这点还是会让他心里一颤,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不会再轻易失态。

  “你是习惯了,还是接受了?”仝阳问道,“你随时可以放弃。”

  他没有指明自己所说的“放弃”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闫云书明白。

  闫云书停下了脚步,眉头微皱,问道:“你这话怎么说?放弃?不会的,我是不会放弃的。”

  “可我见你听见这种话的时候的脸色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仝阳指出,“你开始怀疑自己了。”

  怀疑,有吗?确实有,闫云书对此心知肚明。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耳根子软,听不得劝,听不得说,太容易动摇,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动摇他决心的要素。

  他是个普通人,经历了这样不普通的事,自然不能像小说里的那些天赋异禀的主角那样顺利接受并且拯救世界。

  时时怀疑自己的步伐,时时犹豫走岔路,才是大多数人在面对这样的人生巨变时的真实反应。

  “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他承认了,“但是我还是想找他——可能不是为了找他,而是为了找我自己。”

  他渴望回归平静的生活,即使他知道那是奢望,他也依旧需要念想。

  他如果迅速接受,浑浑噩噩虚度此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作弄而忍气吞声,他不甘心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而默不作声。

  即使是一个一贯软弱的、没有底线的、没有主见的人,也会在某些时候生出点不甘的念头。

  “找自己?”仝阳突然笑了起来,“好吧。”

  找自己的前提是,把自己给弄丢了。

  他问道:“那,闫先生想去哪里找自己呢?”

  他在好奇对方下一步的动作,因为这让他感到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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