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 第114章

作者:冬瓜茶仙人 标签: 异世大陆 西幻 玄幻灵异

  如果不是这次闯祸让长久以来自我麻木的幻想变成了叫人无处可逃的现实。

  “你应该和我们一起走。”彼得说:“你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杰森。你勇敢正直, 大家都敬佩你, 像你这种人应该成就一番事业。我们从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就生活在白桥,你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我当然想过。”杰森承认:“可要是离开,我的弟弟和朋友呢?还有兄弟会的弟兄怎么办?诚然他们也可以一起走,有力气到哪都饿不死,可他们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怎么办?”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领袖,杰森习惯思考得比其他人更长远,甚至连彼得刚才那个无人回答的问题他也曾独自思考过:最初的白桥是什么样的?也是一开始就分出了天堂岛和内城吗?可又是由谁来决定这两个区域分别属于谁的呢?

  可惜穷人没有撰写和学习历史的权利,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命运,但话说回来,如果杰森真的甘心接受这一切,也不会请求尤金教他读写。

  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是有所质疑的,如果有机会,即使是一点点也好,他也想用内城的视角看一看,这个世界是否和他们祖辈看到的相同。

  “那我们可以先去寻找。”鲁克激动地说:“我们去寻找新的地方——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寻找水源,开垦土地,如果能站稳脚跟,就慢慢把大家都带出去。”

  这显然不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因为所有人都在点头。

  “等我们全都离开,就叫那些老爷们喝西北风去吧!让他们自己动手擦鞋子、倒牛奶和喂马!”他握紧拳头:“他们其实都是有钱的废物,连马车都不会驾驶,只靠自己根本没法活下去。”

  在场的人只有杰森还算头脑清醒,在他们越想越远的时候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躲到拍卖会结束吧,食物和水去哪来?就算决心强撑着饿几天,也不能保证期间这个地方不会被发现。”

  彼得几人都沉默了。鲁克恳请杰森:“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离开,那能不能帮我们望望风?彼得冒险出去拿了一些东西,但难保下次不会撞见别人。而且我们最好尽量别出去,我知道这种事件通常会由哈利夫手下那头很厉害的公狼负责,那个人一点线索都不会放过——两年前就是他根据一个破洞的酒桶查出了黑鹰号船长中饱私囊的事儿。”

  杰森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鲁克点头:“我哥哥当时和我说过,但不许我往外传——但你们当时都看到了,从船长到船医都被他挂到了桅杆上活生生饿死,被晒成了干尸才被放下来。”他们通常接触不到什么大人物,但每当内城出什么大事天堂岛总能有渠道八卦,更何况那次震慑意味浓重的事件,白桥没有一个人没听说过。

  杰森常在港口干活,当然也知道那件事,从几具挂了很久的尸体让很多船员吓破了胆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少船长的脸色都病恹恹的。

  “如果是他的话,确实不乐观。”杰森凝重地说:“你们不要再随意走动,我尽可能打探一下这件事。”这就算答应帮忙了,其实这样风险很大,一旦事发有可能杰森也会被成闹事的同伙,但骨子里的义气和保护欲还是让他无法对这几个人困境视而不见。

  ***

  亚历山大迟疑了一下才敲响路易的书房门,这种情况很少见,他们多年搭档,关系比其他人更紧密,但自从福星市回来后路易就有了些变化——并不是说他的外貌或言行有什么不对劲,而是他似乎正在谋划什么,而亚历山大完全被摒弃在这件事之外。

  他肯定无权干涉路易行事,可自己向来是路易的第一副手,这么多年来都由他上传下达,如果连他都用不到……

  这让亚历山大有种不好的预感。

  路易正坐在书桌后等他,见亚历山大抱着一摞东西进来后,放下了手中的笔。

  “弄好了?”他问。

  亚历山大嗯了一声,小心地把它们堆到桌上:“时间有点急,可能会有所遗漏。”

  这是没办法的事,伍尔夫家族内部等级森严,人口众多,长久以来从未有任何一任家主突发奇想做个花名册——各分支家族族谱倒是有,只是临时收集有些困难,而且伍尔夫要求把各种私生子囊括在内,也增加了很多工作量,亚历山大已经尽力了。

  “这本不是我们的工作,你已经足够出色。”路易随手拿起一份名单翻看:“这些从哪来的?”

  “我连夜骚扰卡梅伦先生的书记特里,央求他把相关年份的新生儿赐礼记录给我,还好他今晚要陪同开会,也没有睡觉。”亚历山大说:“没有记录在内的部分可能不全。”

  新生儿赐礼是伍尔夫家族的传统,寓意是鼓励生育壮大家族和欢迎新生儿诞生,数目不多也不少,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一直由卡梅伦那里负责。

  “缺失也没关系。”路易只是草草翻了一下,又把它放回去:“只是为了交差。”

  亚历山大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哈利夫大人找这个是为了什么,先生?”

  他知道以路易的性格,觉得他该知道的东西即使不问也会主动告知,自己擅自提问多少有些不会看眼色,但他已经不安了好几天,加上连续加班精神有些过于紧绷,

  再不问个清楚他觉得自己就要憋炸了。

  路易不意外亚历山大问出这个问题,圣杯在家族内部其实也不是秘密,但这个节骨眼哈利夫交办给他,除了一向迅速果决的行动力之外,还因为路易一向寡言,还是唯一一个不爱抱团的高层,那老家伙这么做显然不希望太多人把注意力放在这里。

  “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了。”他说。

  “可是——”你很不对劲。亚历山大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路易不等他组织语言继续追问,又向他拿仓库失火的进展和阿丹遇袭的报告。

  亚历山大一口气没倒上来:“我刚从那堆赐礼名单里抬头就马上拿过来给你了,这些涉密的东西又不能交办其他人做,你以为我有三个脑袋吗?”

  “哈利夫可不会像我这么纵容你。”路易说:“每一次见面他都像个讨债鬼。”

  亚历山大决心假装没听到他这种明显不敬的言辞:“我待会去看看仓库那件事,但阿丹先生那边不是你去察看的吗?”

  “我把察看结果告诉你了,你得给我书面报告。”路易冷酷无情地说。

  亚历山大气笑了:“何必写报告,你自己不是说除了莱恩之外很少有人手法这么利落吗?”

  “那只是一个推测。”路易说:“还有别的可能。”

  “不怀好意的客人?概率不大但也不少没有可能。”亚历山大承认:“好吧,我会写上去。”

  “只有客人吗?”路易反问。

  亚历山大愣住了。“那你是指家族内部?keq这种指控没有证据的话……”

  “不必写进去,我只是随口说说。”路易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忠心耿耿跟随他这些年的青年:“亚历山大,我记得法希姆给你安排了和我一样的课程。”

  “是的,我不如你聪明,学习起步也晚,一直感觉很吃力。”亚历山大不知道路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顺着回答了。

  “但你一直很用功。”路易说:“有一门课程,曾经被几个老东西反对你学,但法希姆还是坚持,你私下还抱怨过难得可以少一门功课,你记得吗?”

  “那是因为当时我年纪小,不知道请一个教师要花多少钱。”亚历山大说:“这我当然记得,他们说我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学习历史。”

  “为什么?”

  亚历山大皱眉:“为什么?其实不止历史,在他们眼里天堂岛的人什么都不配学习不是吗?”

  “不。他们不反对你学计算,不反对你学文法,唯独不高兴看到你学历史。”路易看着他:“因为历史对他们不利。白桥本属于天堂岛,是伍尔夫和吉本抢走了它,他们不希望天堂岛重拾那段记忆。”

  亚历山大这才明白路易在说什么,但他依旧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谈这个。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亚历山大说:“即使记忆传承也无济于事,天堂岛无力抵抗,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值大夜,现在就开始累了。

  请大家认真防疫,健康可太重要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五天

  追溯历史的话, 几个黑金家族盘踞地都是入侵而来,但讽刺的是,只有公认的暴力集团莱恩是征服了原本人迹罕至的雪域落地扎根,其余几个家族的稳定繁盛的前提都是掠夺和压迫, 也许福克斯看起来最为温和无害, 可他们本质上依旧是依靠一套行之有效的吸血蛭系统运转的。

  亚历山大最初学习的时候, 还未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文字与接触到的思想是多少天堂岛住民穷极一生都无法碰触的东西,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随之而来的痛苦玉岩。和不甘使他在一段时间里在内心深处都对路易抱有一点隐秘的怨恨在。

  强盗。杀人者。骗子。内城里尽是这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家伙, 他们从远方不请自来, 为此处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心动, 把他们的祖辈当做骡马一刻不停地建设起所谓的“家园”。

  安排了他一切的法希姆很轻易就看穿了他, 那个极其理智且深思熟虑的男人并没有试图调节两个男孩之间若有似无的别扭气氛, 甚至没有阻止他偷偷跑回去探亲,然后直面这内城与天堂岛之间宛如天堑的隔阂——这隔阂甚至没有多少历史仇恨,双方只是本能地试图相互划清界限, 但同时又不得不谋求共生。

  因此不用旁人多说什么, 少年亚历山大就自己退却了,他合上课本,逐渐训练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课程上,并获得了与努力相匹配的进步,在法希姆死后一直跟在路易身后,他不知道路易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我曾经动摇过。”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坦诚道:“后来选择了你。”

  当年亚历山大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相对复杂一点。一是法希姆和路易给了他之前完全不能想象的优渥生活, 亚历山大没法因为历史对他们真正怨恨起来,二是虽然内城从未真正接纳过他, 天堂岛的家也没有了自己的位置;第三则是……他觉得路易很强。

  这种强与□□机能无关, 因为当时他的老板瘦巴巴白惨惨, 吹风会发烧淋雨会发烧运动过度会发烧,三天两头生病,又因为生病不舒服三天两头拉着脸不笑不说话,可这丝毫不影响路易在体能之外的各方面轻松碾压亚历山大。他既聪明又有悟性,各种学科对他来说似乎都不存在难度,法希姆对待他的态度像是在对待大人——聪明的大人,光是这就很不容易,因为法希姆总是公开说家族里“傻子太多”,所有在亚历山大看来叫人抓狂的困难在他那里总能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他知道外人关自己叫“万能秘书”,但其实他经手办的事很多都是路易预先给了可行的思路和方案,他只是个不打折扣的执行人而已。

  大概慕强是人类的本能,直到今天亚历山大依旧发自内心敬服路易。他知道即使有法希姆带领,路易在白桥的人生也称不上顺遂,更何况法希姆英年早逝,亚历山大比谁都清楚路易为了能在失去长辈庇佑周遭群狼环伺的时候仍旧站稳脚跟并在哈利夫手下拥有一席之地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希望路易更过得好,但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路易似乎也没法给亚历山大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换了个话题:“那两个工人说了什么?”

  亚历山大已经做好了承认自己一直按照关注天堂岛居民的情况还私下做了不少诸如抚恤金名册和给过于虚弱的孩子免费发放廉价豆子汤(他自己做账)之类的剖白,结果却等来这个,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

  “他们辩驳火灾是一场意外,哈利维的重伤也是他们没想到那个少爷这么脆弱,还承认另有几人一起作案,但暂时拒绝提供名字,再问下去可能会坚持不住,所以我让他们先停止了。”亚历山大说:“哈利维还不到午夜就停止了呼吸……阿丹先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耽误工作,不得已加班到深夜才出了事。”

  虽然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沉溺酒色的哈利维是个不折不扣的饭桶,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但他是阿丹的亲戚,阿凡很难置身事外。

  “所以说他们只是想捶一顿哈利维,结果没想到那只猪这么不经打。”路易试图回忆哈利维是谁,但在脑子搜寻了一阵毫无印象。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亚历山大说:“被抓到的小个子挺能扛,情况大多是从另一个人嘴里掏出来的,但他们没有事先策划,所以不知道同伙会逃到什么地方应该属实。”

  “那就由我们去找。”路易看了一眼靠墙的橱柜,亚历山大会意,上前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手绘地图,让路易在上面圈出几个地点。

  “港口和靠近港口的这两条街、位置边缘且有大量闲置房屋的西南上下街、另外零散工地聚集的这一带。”路易似乎没怎么思考就定下方向:“还有靠近岸边的船底舱,这些地点要拉网式检查。”

  “我要去阿丹那里,这件事由你去办。”路易说。

  ***

  几个小时前的天堂岛。

  阿奎那反手掩上门,一脑门子的汗都来不及擦,就匆匆走到床边,翻开好几层床垫看看自己藏在下面的财物是否还在。

  凭借多年卖力弄鬼他确实在天堂岛混上了“人上人”的生活,但这只是相对而言,因为经济基础就在这里,哪怕有大把人愿意付出一切供养他,普遍穷困的居民们能拿出的东西也不多,必要的门面装点花费也不能少,因此阿奎那完全是靠积少成多。

  他原本还在犹豫,舍不得自己多年的人望,指望那几个可怕的人在达成目的后放过自己(虽然他依旧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可随着事情发展他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今天那场近乎失控的冲突更是加深了这一点。

  导火索并不算什么大事,原本在炼油厂上班的两个工人旷工来参加他的集会,被耽误生产赚钱的老板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除了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外还想动手,结果被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推搡开来,等阿奎那听到动静的时候,几个人的冲突已经演变成了双边都有上百人壮胆的对峙,如果不是那个会下诅咒的男人抓着自己跟炼油厂老板几人私下谈了一场,分别出面安抚激动的人们,今晚估计不见血受不了场。

  那两个工人原本不是阿奎那的信徒,因为炼油厂日夜不停火,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参加,只是最近传开的死亡名单里恰巧就有那两个工人的家人,而且死法非常委屈凄惨,他们感情上无法接受,于是在别人指点下来找阿奎那这个“连接幽冥和现世”的使者以求一点心理安慰。

  天堂岛里不是没有冲突,但几方势力的领头人平时都会刻意约束收敛,次数虽然频繁但规模都在可控范围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聚集了这么多人阿奎那很少遇到,而双方那种高涨的气势和失去理智的模样使习惯了低眉顺眼的信徒的阿奎那胆战心惊。

  他很清楚那几个男人正在利用自己飞快渗透大家的思想,但他并没有收到实质伤害,在信徒之间的地位也没有变化,原本他是想得过且过混下去的,可是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让他警觉了起来:谁都能感觉到现在天堂岛上空盘旋的低气压,大家一触即燃的情绪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雷区,阿奎那别的本事没有,趋利避凶的本能总强过一般人,虽然没有证据,但他隐隐感觉那几个绑架了自己的人正在等待一个沸点,之所以按下这次冲突是因为时机不对或者时候未到。

  聪明人可不会掺和进这种事里,所以他预备跑路。

  以他的积蓄在内城那种地方生活不了太久,更何况无所不在的各种烧钱诱惑,阿奎那对自己没有信心——毕竟他当年就是短短几天输掉了所有的钱才流落天堂岛的。

  现在拍卖会再两天就结束了,他找了个有门路卖黑船票的家伙,瞅个空子谈妥了价钱,愿意给他一个位置带他到福星港换搭别的船离开。

  他把一沓钱揣在怀里,刚走出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你去哪儿?”希洛狐疑地问。

  他还穿着代表阿奎那助手的白色罩袍,眼下没有信徒,他嫌不透气把帽子扯开了,一头乱糟糟的红色卷发活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团。

  阿奎那吓了一跳,有点结巴:“没、没去哪儿。”

  希洛摸摸下巴,看阿奎那慢慢屏住呼吸。

  “店长说你可能会逃走,让我多注意点儿。”他朝阿奎那露出一个朝气蓬勃的笑:“不是真的吧?”

  “怎么会呢。”阿奎那也回以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那就回去休息吧,别乱走动。”希洛说这把他推搡回房间咯:“大部分人都散了,还有些不听劝的在纠缠呢,我才刚把他们劝走,累得要命,你行行好不要增加我的工作量。”

  阿奎那毫无办法,只得被他推着走——拉扯间他看到希洛两只手上不明显的擦伤和明显变皱的罩袍,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如果那个总是巧舌如簧的“店长”是个邪恶的诅咒大师,那么其余几个就是心狠手辣的煞星,包括这个看起来还像个大孩子的少年,阿奎那曾经见过他一拳把个体重足有他两辈的闹事者横飞,带着血的牙齿落了一地,害他因此做了一整晚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