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 第72章

作者:冬瓜茶仙人 标签: 异世大陆 西幻 玄幻灵异

  伊茨法像是听到希弗士笑了一声,但还来不及细听,就被希弗士抱上马,这个大闹宅邸后又狂奔了这么久的男人看起来居然不见多少疲态,抖开缰绳,调转马头跑进了浓浓夜色里。

  “你这么得意洋洋,是因为教会了那家伙不少东西吗?”公爵坐在一张手编藤椅上,看着码头上忙碌的工人和仆从像工蚁一样忙碌不休,兔头店长站在他身旁,依靠着船舷抽烟。

  同砸吧着嘴把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白雾里的老烟鬼不同,他抽烟的姿势很优雅,偶尔吐出口烟,只有过于圆润的烟圈形状显得有些调皮,暴露了他心情不错的事实。

  “你得承认,尤金干得不错。”兔头店长转过身背对船舷,一只手往后搭在上面,看了公爵一眼:“你是在绿林外的矿洞口狂揍他的时候,发现他的策应天分,才把他派去支援希弗士的吗?”

  德维特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慢慢把手里的信纸叠起来。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心里是同意尤金这一次确实发挥得相当出色的。

  起初那个目不识丁的小强盗除了有眼色之外似乎没别的优点,勉强能当个脚夫用用,但随着他们深入多伦,他对环境的适应性、语言天赋和能周密判断形势的特点就越发凸显。

  除了本人的天赋外,低微的出身和多年底层生活其实也造就了如今的他,连兔头都说,他不知道尤金能把自己的临行赠礼有效利用到这个程度。

  在城里仅有的一次短暂会面中,大致知道希弗士计划的尤金把他认为能用得上的可拆卸弓\弩、脱身烟雾弹、使人僵硬的药水都给了骑士长,事后证明这些东西确实都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但比这种分析和反应力更可贵的是他在旅程中与众人培养出来的默契:根据希弗士的描述,他们事前只约定好尤金准备好脱身的船只,在月亮升起来后在城外河边一处隐秘地点会合,一起逃离那里。

  在来不及知道伊茨法也会加入这次行动的情况下,尤金为希弗士上了个双保险——就是那匹栗色骏马。

  他们从未就此进行讨论,无论是马还是栓马的地点,但奇异是在没有多少机会沟通的情况下,尤金准确判断出了希弗士可能会需要那匹马,而希弗士也没来由地觉得尤金会替他准备好马,甚至连拴马的那棵苹果树都是两人默契下的产物。

  而希弗士也正是靠那匹马才能及时带着已经全身脱力的伊茨法甩开追兵,赶到河边,三人成功会合一路顺流而下,如果事情顺利,在公爵收到报告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已经在接近莫克文王国边境,即将取道拉巴巴塔赶来和他们会合的路上了。

  在先他们一步到达的报告上希弗士还提到一个细节:在船上他们三人曾经深入交流,伊茨法说由于时间有限,在莱斯罗普等人被希弗士引开后他只来得及大致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那个圆形书房里确实有些有价值的东西,包括早期庄园与制药魔女来往记录和一部分书信,但涉及到魔药配方的部分均已被人为销毁,不能确认宅邸更深处是否还有更安全隐蔽的密室。

  这部分资料伊茨法没有交给希弗士,而是要带回福克斯家进一步研究,但他同意让希弗士誊抄一遍带走。

  这位福克斯的胆子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大,他是真的在那几个房间里放了一把大火,连滚带爬冲过去大喊的内容并非谎言,只是当时谁也不知道他在贼喊捉贼。

  而这个举动也进一步证实了先前众人对福克斯家的猜想,即使在黑金家族内部,他们对于圣杯的立场恐怕也是不统一的,否则伊茨法的首要目标应该是尽可能获取更多情报,而不是把宝贵的侦查时间花在点火上。

  仅凭这一点,希弗士就认为至少伊茨法本人是不乐见圣杯降世的,至于原因,可能伊茨法也觉得圣杯是渎神者,不容于世;也可能福克斯家族的血脉孕育不出圣杯,出于竞争平衡,他们不愿意让别的家族顺利获得圣杯;或者以上两者皆有。

  “制药的魔女……”德维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词,两只手指摁着信纸边角一划,光滑的棱角出现,一只小小的纸乌龟渐渐在他手里成型。

  从宅邸深处的装潢与他们带出来的情报来看,莱斯罗普以及提法众人复制圣杯的手段无非就是从魔法师那里获得的魔药配方,无论他们坚信的基础理论是什么,这种手法和思路应该都是统一的。

  查理明白他重点关注这个词的原因。

  魔药和普通药剂有所区别的不仅是原料和售价,还有性状。

  带有魔法的药剂是无法掩饰这一点的,它们或者味道奇特,或者颜色古怪,高级魔药还有各种引人注目的外表,会变色、闪烁发光甚至发出声音都不稀奇,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诱导人误服难度很大。

  所以想知道莱斯罗普是否也在自己身上尝试了这个实验,只要向普莉西亚本人确认怀孕前是否服下过魔法药剂就能得到一个初步判断了。

  “普莉西亚很早以前就对伯爵有所怀疑和提防,我认为她不会主动服食由丈夫送来的任何汤剂,孩子没有受到影响的可能性很大。”

  “最好如此。”德维特厌恶地说:“提法最好振作一点,省得我亲自去找他算账。”

  “啊,关于这个。”查理像是刚想起来似的眨了眨眼睛:“我认为国王大概率会成功的,因为伯爵受伤了。”

  德维特转头看他。

  查理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蘸水钢笔,因为另一只手还拿着烟斗,只能就着德维特的掌心单手在纸乌龟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魔法阵,又促狭地涂上两只胡椒粒大小的眼睛,然后收起笔,拿起纸乌龟抛下船舷,两人看着它遇到水就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扭了扭身体,很快潜入水下不见了。

  这是兔头店长即兴自创的魔法 ‘深海邮差’,属于灰色哨兵的变种,专长是潜水,在信纸被浸泡解体前会都一直不知疲倦向水的最深处游去,如果被生物触碰(例如被大鱼吞掉)就会迅速融化,不留痕迹。

  换句话说基本上除了销赃没什么用。

  等做完这一切,查理才轻松地说:“希弗士划伤了莱斯罗普,他很确定对方见血了,他使用的短剑是尤金临行时希洛给的,我们在上面做了一点儿,加工。”

  “毒药?”德维特有点感兴趣地稍微扳直了身体。

  查理摆手:“毒药哪儿是这么容易调配的,厉害的毒药原料多半都需要剧毒生物来加工,成本太高了,我做不起。”

  大概是公爵鄙夷的视线太过烧人,兔头店长又连忙找补道:“而且下毒对贵族来说不是什么好主意,尤其是王族,从小都会用微量毒素培养耐毒体质吧?”

  这倒是真的,直到成年前都一直在接受这方面培训的公爵勉强接受了他的挽尊:“所以你们干了什么?”

  “我也在剑身上涂了一点儿药,跟弓\弩上的麻痹药水差不多,但在效果上有所改进。”

  兔头店长是个思路很开阔的人,从不满足与单一的研究成果。

  就像灰色哨兵一样,不管是魔法还是药剂都喜欢不断改造弄出一个系列,麻痹药水也是如此。

  弓\弩上涂的麻痹药水是瞬间起效,持续时间3-5个小时,恢复后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短剑上的药水则是在这个基础上有所改动,麻痹不会立刻起效,而是随机——6个小时内随机起效后会自动恢复,然后再次生效。

  比起简单粗暴的瞬间麻痹,后者的作用要更心机一些:当生效后又自动恢复,会让人造成这是耐毒体质自我净化的效果,然后在短时间内毫无防备地迎来再次麻痹。

  更重要的是兔头店长坚持只做药剂不做毒药,因此麻痹药水不会真正对人体造成损害,同理对各种解毒剂免疫,中招的人只能接受,不可治愈。

  兔头店长阐述完自己的制药理念后,公爵看着他,他也看着公爵。

  “莱斯罗普回去,是因为提法的军队要围剿庄园。”德维特说:“受到暗算后可能会暂时在后方休整指挥,但一旦他觉得自己有所恢复,必定会到最前线。”

  原因无他,对手是提法。

  多年的隐忍和不服会让莱斯罗普在这个时候无法忍受自己没有亲手打败提法的军队,除非第二次被人从后方掏了老窝,否则他必定会上战场。

  而刀剑无眼,战斗形式瞬息万变,一秒钟的走神都有可能丧命,更何况突如其来的全身僵直?

  德维特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从藤椅上站起身来。

  他一向觉得兔头的研究大多玩笑多余实际用,难得这一次正儿八经地发挥了作用,预想效果十分令人满意。

  兔头店长看着公爵靠近他——伸手抬高自己还拿着烟斗的手,然后低头就着烟斗吸了一口。

  他居然会抽烟?

  查理有点恍惚地想,然后又接着看到对方转过头,朝他吐出了个烟圈,形状跟他不久前做的一样圆。

  那个烟圈并没有像寻欢客一样轻佻地冲他的脸颊而来,而是晃晃悠悠地飘向他——的耳朵,像是碰到了一点儿耳朵上的毛,又像是没碰到,紧接着就消散在空气中。

  “干得不错。”德维特对他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德维特:你那个‘灰色哨兵’……

  查理:厉害吧?神不知鬼不觉。

  德维特:能借用生物特征化形这个想法挺有意思,但还有改进空间,折个老鹰或者猎豹不行吗?

  查理:哎呀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玩的,我最大的愿望是世界和平!不喜欢小鸟吗?那我教你别的,小乌龟小老鼠怎么样?

  德维特:……

第九十六章

  码头的早晨是从日出之前就开始苏醒的, 建成之初白色的石砖路经过几十上百年的踩踏后变成了黑色,而且永远是湿漉漉的,带着一股鱼腥味儿。

  福星市的港口不仅是几条内陆运河的中转站之一,还是走水路前往白桥之前最后一站, 但很多本地市民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去过那个充满美酒和金币的诱惑之地一次, 但前赴后继前往那里的有钱老爷们都会在福星修整补给, 这个原本只是个小渔村的地方只用了不到一个世纪就成长为一个中型城市,周边很多在地里种不出口粮的农民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个城市,只要他们愿意, 总能在这里找到一口吃的。

  勒梅那深居内陆, 不冻湖倒是有几个, 但运河是没有的, 海岸更是远在天边。

  因此这里很多景象都是德维特见所未见的——离天亮还有好一阵子, 码头通往市区的大道两旁的商铺就已经陆续有人卸下门板,摆上各种商品,大多是各种廉价面包、用卷心菜和洋葱混合杂碎煮成的肉汤或者燕麦粥, 都被装在又圆又深的大桶里, 桶沿冒着热气,在还带着寒意的早上十分具有诱惑力。

  看到德维特盯着那些圆桶看,查理低笑了两声:“你不会喜欢那个的,码头工人的早餐是最廉价的食物,食材也好不到哪里去,汤里时常会有腐烂的卷心菜和硬得嚼不动的豆子, 吃到嘴里才发现又酸又苦。”

  德维特本来也没想吃,不难发现这个时候开张的店铺贩卖的都算不上好东西, 稍微贵价的奶酪、酒和水果一概没有, 店面也既小又窄, 基本没有可供客人坐下食用和休息的桌椅,倒是不时有身材壮实工人打扮的男人停下买一块面包蘸汤,站在一边大口大口吃完。

  “又酸又苦?”德维特又问了一句。

  至少视线所及范围里的人都吃得挺香。

  “确实又酸又苦。”查理和他一起慢慢走,露水很重,两人都戴了帽子,衣着考究,不少人都愿意多看他们两眼,但没有人靠近或上前搭话。

  现在时间还太早,扒手和地痞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只有迫切需要在太阳下山前给家里带回一块面包的苦力才会出门。

  “即使又酸又苦,也不会有人吐出来的。”他压低声音说,视线并没有在吃早餐的人身上停留:“他们需要补充热量才有体力完成今天的劳动,而且汤和面包都花了钱——世上没有比这更贵重的东西。”

  德维特沉默了。

  他并不是对底层生活的困苦毫无概念的人,只是勒梅那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土地丰沃,即使放在潘尼格拉也算得上是富裕的地区,以公爵的身份来说,只要在赋税上不过于苛刻就足以让领地里的人感恩了,直至今日他站在这条大街上,距离那些衣着单薄的劳力距离最近不超过十五尺,真切看到那些汤锅里的热气,他才仿佛穿过一直与之隔绝的屏障,切实触摸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他身旁的兔头,穿着黑色及膝长外套,两排白蝶贝纽扣在清晨微暗的光线中熠熠发光,靴子和礼帽一样一尘不染,只要再配上一根合适的手杖,这身打扮不论是走进市政厅还是参加某个宴会都不能说不合适。

  虽然时常哭穷,但所有人都知道桐木街22号经营至今肯定积攒了一定数量的财富,甚至有店长比小国国王更富有的传言,在短暂与众人分散的时期,他和骑士长一样熟悉公爵的日常生活标准。

  这样的人,却站在码头大街上用如此自然而又轻描淡写的口吻描述出流淌进苦力喉咙里早餐的味道,他没有刻意修饰或强调什么,但公爵不认为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能对这样的生活细节信手拈来。

  公爵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他本想问“你怎么会知道那种汤的味道”,但又不太确定。

  不确定兔头是否会说实话,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听到实话。

  索性不问。

  他们沿着长长的大道一路朝前走,随着时间流逝气温升得很快,晨雾也逐渐变得稀薄,越来越多沿街的房子门窗被打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走动声传到了大街上。

  “日出后会有更多店开门,如果运气好,可以买到上好的杜松子酒和高级火腿,还有一些精品店——”查理的话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敲断了,紧接着就看到两匹马从尽头出现,上面坐着两个穿着枣红色制服的人,头上带着黑色毛毡帽。

  他们拐进了前方路口左边里面,马蹄声在如此安静的早晨十分明显,早餐店里有人探头探脑地看,甚至还有人直接就跟着过去看热闹。

  “那是治安官?”德维特眯着眼睛问,他是根据那身制服的样式判断的,袖口和腰线都收得很紧,裤腿收到马靴里,腰带上别着短刀,但没有佩戴护甲,证明不是某个领主麾下的骑兵,更像有一定规模的城市里的武\装队。

  “应该是。”查理不太积极地建议:“过去看看?”

  这个时候全副武装出现在街头,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德维特假装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情不愿,抬脚就朝那个路口走去。

  他已经发现一路行来,距离白桥越近查理就越是低调,这一点在此时尤为明显,这幅不愿惹事的模样别说三月兔集市时相比,就是在拉巴巴塔时恨不得逛遍所有商业街的作风也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德维特特意要求,今天早上查理更愿意在温暖的船舱里睡觉,而不是趁这个珍贵的停靠机会上岸走一走。

  但他又否认福星市对他有潜在威胁,所以德维特认为他反常的退缩更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理影响。

  兔头店长看起来比谁脾气都好,总是笑眯眯很好说话,但嘴巴却意外地硬,不愿意透露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他那里撬出半个字,缠着追问不是公爵的风格,于是他预备自己观察。

  出事地点比他们预想的更近一些,路口不远处已经聚集起了一小撮人,两个穿制服的治安官把马栓在一跟铸铁路灯上,一个站着,一个半蹲着,和围观路人一起观察躺在地上的男人。

  其中大概有人是医生或医生助手,知道一些医学常识,正在大声驱散众人,让‘这个可怜人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还活着。”当查理和德维特走近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半蹲着的中年治安官把手从躺倒的人脖子上移开,那个人头发稀疏,脸色青紫,几乎看不到胸膛起伏,如果不是治安官的话,大部分人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有趣的是,一旦被证实这不是一起街头暴毙的恶□□件,围观的人就主动三三两两散开了——一大早的,大家都有活儿要干呢,既然治安官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喝了劣质酒的醉汉或突然急病发作的人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