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 第99章

作者:冬瓜茶仙人 标签: 异世大陆 西幻 玄幻灵异

  “哈利夫是心存侥幸的人之一。”德维特至此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十年来(甚至更早)这个秘密会溢出到莫克文王室与来历不明的魔法师手里:圣杯这种逆天的存在之所以如此神秘,是因为它并不是代代相传的,毫无规律和逻辑可循,在查理与路易之前,至少有三百年以上都不曾出现过疑似圣杯的人——传说中的宝藏再诱人,没有藏宝图也不过是梦里的倒影罢了。

  结果二十多年前查理这对双生子的诞生让原本也约等于传说的掌灯人重新现世,让当时已在家主之位上的哈利夫注意到了这个一直存在但却虚无缥缈的传说,但他对圣杯的追查更多是出于证实家族传说的义务和防备未知力量的警惕心而已,而白狼法希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用各种手段遏制住了他的疑惑。

  彼时的哈利夫刚上位成为家主,正要迈入盛年,对身外之力的渴求有限,因此双生子得以蒙混过关。但人终究会老,随着岁月流转,当哈利夫意识到自己正在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而每年都有那么多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环伺左右,危机感与日俱增的他开始谋求各种逆转的方法,其中拥有毁天灭世力量的世界之龙自然进入他的视野,沉淀在记忆之中的掌灯人异象也被重新正视起来。

  “伍尔夫家族对圣杯的研究并不是从哈利夫开始的,但世代都没有什么进展,哈利夫等不了太久,于是有选择地把这个情报漏出给他认为有能力推进此事的人。”路易说:“因为法希姆当初干得很彻底,后来时隔多年,再如何追溯当年也没有多少用了。哈利夫如今的行事作风有些荒谬,但年轻时的他是不折不扣的务实派,所以他决定如果没有新的圣杯诞生,就自己造一个。”

  但这些人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查理和路易还活着,不论他们之中谁才是真正的圣杯,在没有断气之前都不会有下一代圣杯诞生。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们立马死了,新的圣杯也不见得会立刻诞生——也许五分钟后,也许一年后,也许一百年后,一切都有可能。

  “魔法师和莫克文老国王已死,提法没有驾驭恶魔的自信和魄力,他的目的始终是杀了莱斯罗普,以防他真的获得恶魔之力推翻自己的王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愿望即将达成。”德维特沉声说:“追逐圣杯的范围正在缩小。”

  “从哈利夫将家族传说当作秘方往外贩卖谋求合作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注视他。”路易直言不讳:“为此我曾经亲自深入莫克文王国。”他与普莉西亚的联系也从此而始。

  “即使杀了哈利夫,传说也不会因此被抹杀。”德维特沉声说:“但如果失败造成的后果可能比终身躲藏更麻烦,查理与你长久分离,如今重聚不过几天,就已经说服彼此达成一致了吗?”

  路易说:“我们不需要说服彼此。”

  德维特皱起眉,路易似乎浑然不觉,坦然地接受对方近乎审视的目光。

  公爵握着手杖的手捏紧了一些,又很快松开,出人意表地露出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

  “恐怕我不这么认为。”他轻声说:“你为查理而活——这件事他同意了吗?”

  空气一时间静默了下来,车厢里的两人冷冷地注视彼此,一直维持表面平和的会面终于在此时陷入了僵局。

  ***

  “杀了哈利夫?”希洛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兴奋地摩拳擦掌:“在群狼的老巢里干掉他们的首领,这才是传奇英雄该干的事!我们要怎么做?暗杀?突袭?”

  说到这里,原本兴致勃勃的少年又迅速低落下来:“这是要给霍尔或者海斯廷的活儿吧?”

  希洛是重剑骑士,擅长冲锋陷阵,但潜行和近身刺杀的成绩一向马马虎虎,不说别的,光是路痴这个缺点就容易让他把目标连同自己一起搞丢。

  年长的队友则比他实际得多,海斯廷用食指顶开希洛毛茸茸的脑袋,冷静问道:“拍卖会期间伍尔夫和吉本众人瞩目,防备一定也比平时森严。”

  “店长不是伍尔夫家的吗?他这次回来居然是要推翻自己家主,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希洛努力把自己挤进中间,目光炯炯地看着希弗士:“路易长什么样儿?性格跟店长像吗?他是不是说了很多小时候的悲惨过去?”

  “我没有被邀请上马车。”希弗士严肃地说:“公爵不希望我们把注意力放在不必要的旁枝末节上,你们应该理解这些秘密背后代表的信任,除了我们几人,绝不可向旁人透露半个字。”

  霍尔和海斯廷对视一眼,点点头,希洛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倒是没人质疑这个袭击伍尔夫家主这个提案的合理性——白兰骑士团对德维特公爵向来是绝对服从的,骑士长就代表了公爵的意志,经由他之口下达的指令没有人会反对。

  “单凭我们成功性不高。”霍尔实事求是地说:“伍尔夫和莱恩很像,这两个家族都崇尚武力,区别无非是莱恩家族更纯粹,伍尔夫家更圆滑,但他们干部的战斗素养都不容小觑,我们人手太少,硬碰硬不是办法。”

  “的确如此。”希弗士说:“不过路易先生提供了不少情报,随着年龄增长,哈利夫越来越刚愎自用,昔日的心腹五年前都被排出核心圈,他不信任任何人,只疯狂地想要恢复,或者说得到力量,人不可能逆转时间,因此他不断尝试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向,包括和吉本越走越近——因为吉本醉心黑魔法,他似乎相信有古老的法术能让时间倒流,令他恢复青春。”

  “伍尔夫内部不会坐视他这样下去。”霍尔立刻说:“这不符合家族利益。黑金家族之所以能够发展长存,除了从不正面挑衅王权和神位之外,还在于他们相互依存的同时保持独立性,互不融合干涉是底线。”对共同依托白桥拍卖会的伍尔夫和吉本而言更是如此。

  “没错,家族内部反对他的声势越来越大,高级干部几乎没有人不另存心思,哈利夫的统治已经松动,只能有人第一个出头撬开。”

  “路易先生就是那第一个人吗?”希洛问:“加上我们一起,听说伍尔夫的武装力量一半在他手上,那是多少人手?群战的话我可以。”

  “不,这样会过早暴露我们——实际上,我们的任务也不是打架,至少目前不是。”希弗士说:“他希望我们先到天堂岛去。”

  “我举双手赞成!虽然不知道要去干嘛。”希洛又高兴起来:“我早就想去看看了,你们老说我在那里会找不到路——”

  “所以,”这次换霍尔把他推开:“我们要去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希弗士露了一个古怪中参杂些许困惑的表情。

  “去做思想工作。”他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天

  “唉哟,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略有些装腔作势的声音响起,阿文还来不及收手,手背就狠狠地挨了一下——那是一把做工精致的羊羔皮骨扇,是为了搭配华美繁复的女裙设计的, 但因为力道很重, 上面的铆钉和镶嵌的黄金装饰还是让他的手背迅速红肿了起来。

  他有些惊慌地转头看去,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正在瞪着他:“我说了要天鹅形状的餐巾,为什么你拿来的是兰花形状的?你这卑鄙的贼,如果不能用心工作的话就早点儿离开这里。”

  “不不, 夫人, 是我的错。”阿文有些惶恐地拼命回忆这个时候自己该干什么——但天神在上, 眼下那些培训的内容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长得很高, 但姿态却越来越佝偻,看起来有些畏缩,嘴里机械地重复:“我马上给您更换, 我会叠三种天鹅。”

  “难道你以为我会用你反复触摸的餐巾擦拭嘴角吗?”那个女性提高了声音:“真叫人恶心!”

  “西塔, 小声点儿。别人都看过来了。”她身边一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女性轻声说:“别这样,不值得……为了他们这种人。”

  被叫做西塔的女性盛气凌人地看了阿文一眼,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看到确实有人朝这边过来了,还是那个英俊的南方男人,心里顿时一喜, 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请给我一张餐巾。”那个男人温文尔雅地说:“那边的窗台被露水打湿了。”

  阿文下意识就把托盘伸过去,但对方没要, 而是侧过脸, 微微倾身:“女士优先。”

  西塔和她的女伴都有点心跳加快, 餐巾没有叠成天鹅形状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士跟她们说‘兰花正好和她们这样秀美优雅的女性很相配’。她们借着这个由头直接跟着对方去窗台那边了,谁也没有再多看阿文一眼。

  阿文简直不敢相信危机就这样解除了,但他并不敢腾出手揉一揉自己热辣辣的手背,而是等到开始演奏舞曲的空隙再去拿一些餐巾叠天鹅——他不是第一次身处这种场合,知道那些喜怒无常的有钱人随时会为了各种莫名其妙的细节暴跳如雷,而像他这种出身的人,其实本该连承受这些怒火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缓缓蹲了下来。

  这里离宴会厅还有一点距离,他不必担心有客人会离开温暖的室内来到入夜后冷风阵阵的户外,阿文把装着餐巾的托盘放在台阶上,感觉眼眶热得有些控制不住。

  希弗士站在走廊拐角,看着那个皮肤有些黝黑的年轻人坐在台阶上,总是惯性缩起的肩膀有些耸动,像是在哭。

  他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

  “先生,呢没事吧?”他问。

  然后他看到阿文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原地弹起来,差点打翻了手边的托盘。

  “噢,对不起!”他的第一反应是道歉:“我马上把餐巾送过去……”

  “我只是出来抽根烟。”希弗士和缓地说:“别紧张,你不需要为没犯的错误道歉。”

  他平易近人的态度让阿文松了口气,随即又很惭愧:“我不该在此逗留,我也不是先生,请您别捉弄我。”

  “我知道,你是今天晚上的餐巾官——我要求你陪我在这里站一会儿,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吧?”希弗士笑着说,假装没看到他红通通的眼睛,朝他递过一支卷烟。

  阿文以为希弗士是要自己点火,连忙到处摸口袋,然后被他制止了。

  “你不抽烟?”希弗士问。

  “我不能逾矩,而且我不会也不会抽烟。”阿文诚实地回答。

  “真是难得,在我的家乡,年轻人即使口袋空空,也会想尽办法卷上干草过瘾。”希弗士的神情从始至终都很温和,这让阿文不知不觉也没那么紧张了。

  “你叫什么名字?”希弗士毫不在意自己还穿着做工考究的套装,解开外套纽扣后也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阿文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被他过于豪放的举动吓到了。

  希弗士哈哈一笑:“别那么紧张,我不是里面那些挑剔的夫人和小姐,实际上我跟你差不多——可能还比你要差一点儿,我是贫民窟出身。”

  阿文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虽然稍纵即逝:“那是不可能的,先生,世上没有哪个贫民窟会比我来的地方更穷困。”

  不过如果他不说,阿文觉得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这个先生英俊逼人,又谦逊有礼,他没见过多少真正的贵族,但打从心里觉得贵族就应该是他这样的。

  而不是那些浑身插满羽毛,捏着鼻子大叫“要天鹅不要兰花”的女人,他有些小心眼地想。但知道这位先生并不是如他所想生而高贵的那种人后,阿文确实更容易对他放下戒心,甚至敢于接过那支卷烟,但并没有点燃,而是小心地藏在托盘下。

  “你可以放在口袋里。”希弗士耸肩,这个动作是尤金教他的,叫他做出来就没那么痞气,反而很潇洒。

  “主管会检查我们的口袋,防止夹带宴会上的食物和餐具带回家。”阿文摇摇头:“如果被发现会被惩罚。”

  “越有钱的人总是越吝啬。”希弗士赞同:“你看起来很难过,是因为刚才被几个小姐责备了吗?”

  “怎么会呢,先生,服侍客人是我的工作,我笨手笨脚是我活该。”阿文说:“而且我确实走神了——今天晚上我一直想着一个朋友,这个活儿本来是他的,而我应该在厨房里搬酒桶。”

  大概是因为那支卷烟给了阿文勇气,单纯的他认定希弗士是个好人,一股脑儿把困扰他的烦恼都说了出来:“我的朋友吉姆才是今天晚上的餐巾师,但他临时被主管换走了,谁也不肯告诉我他被带到哪里,我很担心他。”

  “为什么要把他换走?”希弗士问。

  阿文说:“因为吉姆长得英俊……我是说,他肯定不如您,但他从小就是我们那一片的漂亮孩子,很多女孩都不如他。在这种场合,我们下人是不应该抢主人或者客人的风头的,哪怕一点点都不行,所以吉姆被解雇了。他的工作被我抢走了,还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即使不用阿文明说,希弗士也知道他的意思:像他们这样的下等人身份是绝不会有选择权的,像这种场合当个不起眼的侍从已经是很妥当的去处,如果因为长得好看被什么人带到卧室里,结果实在是令人不安。

  “伍尔夫家总不会过于苛待家族成员。”希弗士安慰他:“就算不能冠姓,你们也是在家族庇护下的,就跟莱恩家下属的各个雇佣军团一样。”

  “那怎么会一样?您一定是第一次来白桥。”阿文诧异地说:“这种话要是叫人听到了,您没事,我肯定要被一顿好打。我们不是伍尔夫的人,也不是吉本的人,如果说天堂岛有存在的意义,那就是作为他们的奴隶活下去。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只不过大部分粗鄙肮脏、又老又弱小岛民会在里面自生自灭,而像阿文乃至吉姆这样外形和身体素质稍微体面的人会被挑进内城给他们干活儿,顺便额外提供玩乐价值,阿文担心吉姆会成为后者,但他却无能为力,所以心神不宁。

  “为什么?”希弗士惊讶地问:“是谁规定你们是奴隶的?”

  阿文被他问住了,他挠挠头:“没有谁规定,但一直是这样。”

  希弗士问:“这是写在法典里的吗?刻在石头上?神降下圣語教士口口相传?——如果都不是,为什么你觉得这是正确的?”

  阿文听得目瞪口呆。

  “可是,可是。”他可是了半天,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同时内心深处也在小声赞同这个大逆不道的看法:是啊,谁说这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放弃寻找朋友。”希弗士站起身来:“你看,阿文,我正穿着丝绸长裤,别着宝石胸针跟你说话,但十年前我也曾经为了一块酸面包豁出性命,和牛羊睡在一起。如果当时有人跟我说:你注定就这样饥肠辘辘地死去,我肯定信以为真了。但你看看我现在!”

  阿文看着他,这是个多么气宇轩昂的绅士,即使是在刚才那个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里,他也是最卓尔不凡的存在,有好几个女士的目光从未从他身上离开——可是他说他也曾穷困潦倒。

  “你的朋友长什么样子?我这几天大概会参加很多这样的聚会,可以帮你留意一下。”希弗士又说。

  “您真是太慷慨了!”阿文又惊又喜:“可以吗?”

  “我只是个陪客。”希弗士说:“真正的有钱人是那些娇滴滴的夫人们……我也不能离场太久,差不多该回去了。”

  千恩万谢的阿文自然跟上,语气急促,想尽可能在进入大厅前描述吉姆的特征,结果远远就看到有个穿着礼服的身影站在门边,他连忙下意识后退两步,又佝偻起肩背来。

  好在那个女性的注意力也并不在他身上,如琪小姐远远看到希弗士就眼睛一亮,差点提着裙子就要迎上来,希弗士连忙快走两步。

  “格林,哦,我还以为你不耐烦我们聊天,偷偷离开了。”如琪小姐说。她的长相并不算十分出色,但大概出身不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骄纵感。

  “就算用死亡威胁我也不能使我做出这么失礼的事。”希弗士说:“我只是出去抽烟。”

  “刚才有新朋友来了。”如琪小姐挽住他的臂膀:“你说不定有兴趣,他们……哦,都很有趣。但请你保证不要过度迷恋他们,不然我会很失落的。”

  希弗士挑眉:“迷恋?”

  “因为他们都是美人——从各种意义上。”如琪小姐也有一把骨扇,上面缀满了羽毛,她用扇子半掩住脸,吃吃笑起来:“体面的人不提他们的名字,但大陆没有哪个男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今晚也有人把他们带来了……我不该在这里透露这些,但那个公爵并没有在白桥隐藏身份的习惯。”

  希弗士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如琪小姐已经侧过脸,让门童为他们推开沉重的宴会厅大门。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最好的长沙发上,正在开怀大笑,在他身边坐着两个漂亮得惊人的年轻人——一男一女,脸颊像瓷器一样细腻无瑕,都有一头灿金色的头发,见有人推门而进,都转头看了过来。

  然后跟希弗士对上了视线。

  希弗士:“……”

  上次他是怎么说来着?别把我和你们福克斯混为一谈——我永远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玩弄他人的感情。

  斜靠在沙发上的伊兹法眼神一转,十分刻意地、露骨地落到了如琪小姐挽着他的那只手上。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