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第83章

作者:拾月光 标签: 强强 末世 相爱相杀 玄幻灵异

这是他深入荒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却比任何人都像只野兽。少年漂亮得惊人,是那种绝对不会在城市中见到野生品种,他有着一双机敏的眸子,在阳光下接近于金色,灵动地闪烁着。他的发色也很浅,乱糟糟地扎成一束,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量还有着少年人的单薄,肌肉线条却流畅分明,饱含力量,像只威风凛凛的小豹子。

他只有十三四岁左右,神情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尤其是盯着他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坨垃圾。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这样一个人类出现?哈哈,就像闯进了童话世界,遇上了什么暗黑版的小精灵一样……凌景撑起身子,尚还沉浸在幻觉的余味里,有些难以自拔,只是舔了舔自己松动的牙齿,伸手擦掉了鼻血。

那少年蹲下来,掐着他的下巴打量他,声线有些冷淡:“天亮了。”

凌景暗中做好了防御的姿态,他以为会受到攻击,但是少年并没有,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快醒醒吧,别做梦了。”

“我……”凌景一时放松了警惕,准备说些什么,那少年放在他脸上的手指动了动,忽然闪电般插入他的口腔,捏住他松动的牙齿,猛地一掰。

嘎嘣一声,凌景的整个颅腔都回荡着牙齿的断裂声,在剧痛中他心底的凶性被激起,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嗯,这下不就彻底醒了吗?”少年灵活地抽回手指,张扬地笑了起来,又向他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叶盏。”

第92章 鲜花岛屿

◎“你是最像样的一个。”◎

凌景想要召唤梦魇, 就像他对付那些异兽一样,然而在经历了刚才的幻觉后,他的梦魇变得格外虚弱, 一时竟然难以凝聚起来。于是凌景退而求其次,握住了少年递过来的手,“我叫凌景。”

叶盏一把将他拉起来, 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又去揉捏他的脸皮,“你是人类?”

“目前还是。”凌景拍开他的手。

“太好了, ”叶盏看起来还挺高兴, “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人类了。”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花屿’, 鲜花岛屿的意思,是上上个来这里的人取的。”叶盏踩着花向前走, 示意他跟上, “想知道更多的话, 就跟我来。”

花被少年随意地踩烂, 淌出一地艳红的汁液,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凌景神游天外,耳边似乎又听到了乐铭的声音。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去, 乐铭的小屋赫然就在花丛深处。

“你在做什么?!”叶盏立刻察觉, 揪住了他的衣领子晃了晃, 龇着牙威胁道,“小心我再掰断你一颗牙。”说着, 他扬起手便朝凌景的脸抽过去。

而这一回, 凌景迅速抬手, 稳稳地抓住了叶盏的手腕,啧了一声:“没教养的孩子。”

凌景高他一个头有余,当他带着不耐烦的眼神俯视时,对任何人都会造成压迫感。

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责骂,眼前的少年还委屈了一下,“要是不把你打醒,你很快就会变成那样——松手!”

凌景松开手,顺着叶盏的目光,看到了远处活动的几个堕种,正在花海里迷醉地打着滚儿,“你是说,如果我沉浸在花香制造的幻觉里,会变成堕种?”

“嗯,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前几个人就是那么死的。”叶盏戳了戳自己的牙齿,“要是你觉得自己开始发昏,就摸一摸自己的断牙,疼痛是保持清醒的唯一方法。”

叶盏说得对,那颗被生生掰断的牙齿还在制造强烈的痛感,但是对于经历了太多痛苦的凌景来说,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如果变成堕种,就能永远做着那样的美梦吗?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凌景的唇角溢出微笑,病态地大口呼吸着甜蜜的花香,与此同时用舌尖舔舐着牙齿的断口,让自己在剧痛中保持无用的清醒。

“前几个人?”凌景问,“在我之前,还有谁来过这里?”

“旧土来的,神州铁卫的探子,一见面就拿枪打我。”叶盏回想了一下,“但是他们很快就倒在花海里醒不过来,最后要么被异兽吃了,要么感染了——他们都是意志不坚定的人,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死在这里。”

凌景又打量了叶盏一眼,少年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仿佛能洞察一切。他知道的可真不少,好像一无所知的是自己这个从花花世界来的外人,而不是他这个生活在闭塞荒野里的小孩。

“我也来自旧土……”凌景慢吞吞地说,但叶盏对他的自我介绍毫无兴趣,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随手丢在地上。严冬腊月,他就这样光裸着上身走在寒风里,凌景看到少年的脊背,骨骼尚还单薄,脊柱的线条优美,蝴蝶骨格外精巧。

寒风吹过,凌景替他冷了一下,“为什么脱衣服?”

“这不是我的衣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叶盏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开心。

说实话,凌景看不出那件破烂的衣服和叶盏身上的裤子有什么区别,他觉得有些好笑,“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穿上死人的衣服?”

“很奇怪吗?因为那时候我不确定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叶盏有些迟疑地问,“在女人面前不能光着身子,外面不都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只是……明明像个小大人一样成熟,但好像又缺乏常识。还有他说话的方式也是,糅合着各种口音和句式,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违和。凌景笑了笑:“好吧,但最好在陌生男人面前也别随便脱衣服。你不冷吗?”

“冷可以让人保持清醒。”叶盏转过头去,埋头走得飞快。扭捏了半晌,他又闷声道,“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你要教我。”

背对着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少年红红的耳朵。这是在害羞?凌景心里一热,觉得他多少还算可爱,于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替他披上,“没死的话我会的。”

热乎乎的衣服罩在身上,叶盏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惊讶都写在了脸上,他似乎从来没接受过别人的好意,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你和之前的人都不太一样。”

“你之前见过几个人类?”

“加上你一共七个,”叶盏裹紧了尚带体温的羽绒外套,说话时呼出团团白汽,“你是最像样的一个。”

“哈哈……”凌景感到愉快,在乐铭死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从小被当成垃圾和废物,即使觉醒成Alpha,也是被赶出军校的Alpha之耻。除了乐铭以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像样”。

他们逐渐深入花海,凌景看到许多古色古香的建筑,以木构架为主,红漆早已剥落,一多半都塌了,黛色的瓦片散落得到处都是。中心城区的建筑相对完好,斗拱飞檐上依稀可见精美的彩绘,五脊六兽蹲在屋顶上,大多都是形态各异的飞鸟。这里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更像是一排排连绵不绝的寺庙,整个城市都是一个巨大的祭祀之地,凌景心想,在看到城市中央的巨大祭坛时,他更加确信了这种想法。

这些建筑和街道上,都开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硕大花朵的掩映下,白色的根系从木头的裂缝中长出,像一条条从腐朽的城市遗骸里爬出的蛆虫。

而最让人在意的是,到处都活动着大量的堕种,他们没什么攻击性,都在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一个半人半蛇的堕种试图从井中打水,长长的蛇尾缠绕在水井架上,身体探入井中,打捞出来的却只有一桶鲜花。

浑身长满眼睛的孩子在建筑间嬉戏玩耍,口中发出尖细的叫喊声,玩得很尽兴。两个巨人正坐在街边,将绿色的叶片卷成杯盏,巨大的手掌揉碎花朵,挤出汁液,像是把殷红的酒斟入杯中。

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带着愉快的微笑,就像沉醉在幻觉中的自己一样。刚开始凌景还有些谨慎,然而很快他便发现,只要不靠近,那些堕种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

“不要靠近,一般就不会攻击你,”叶盏小声提醒道,“但也不一定,有时候他们会突然醒过来,变得很危险……还有,他们的肉不能吃,他们以前是人类,人是不能吃人的。”

凌景发现叶盏走路时像猫一样踮着脚尖,不发出一丝响动,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干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长期生活在这种压抑逼仄的环境里,他学会了把自己的存在感稀释得如空气一样单薄。

像是翅膀透明的小精灵,太阳升起就会和晨露一起消失的那种,凌景又笑起来——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想笑,好像到处都是可笑的事情,他猜自己大概已经疯了。

地面忽然传来震动,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凌景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血腥气,从身后传来。可惜他现在已经不会感到恐惧了,继续与叶盏闲聊着:“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妈妈的错,都是因为她,这里才会变成这样,”叶盏说,“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这些花全烧掉,然后离开这里。”

“她是怎么把这里变成这样的?这些花都是她种的吗?”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太小了,记不清了,”叶盏说得很模糊,“我只记得妈妈把所有的事都记在了一本笔记里,但是那本笔记也不知道去哪了……”

“真可惜,我从来没在外面见过这种花,这一定是某种神话产物。”凌景状若无意地说着,一边贪婪地呼吸着花香,一边粗暴地舔舐那颗断牙,让灵魂在沉迷和清醒中来回摇摆。他很想再去幻觉中看看乐铭,但现在不是好时机,他可不想再挨叶盏的拳头,死小孩打人可真疼。

“这是害人的东西。”叶盏气鼓鼓地说,又踩烂了一朵花。

“但你似乎不会被迷惑?”

“我从小就不怕,”叶盏说,“而且我一直很强壮,能打很多猎物,妈妈说这是我的天赋。”

“嗯,那你为什么不把花全都拔了?”凌景眯起眼睛,试探地问。

“做不到,”叶盏裹紧了羽绒外套,把脸埋在领口里,“妈妈会杀了我的。”

地面的震动更明显了,堕种全都活动起来,向着四面八方逃跑。

“哦,原来你母亲还活着?”

“她就在那里,你看不到吗?”叶盏看向他的背后。

凌景懒洋洋地回过身去,那股血腥气几乎扑到他的脸上,他先是感受到了一个强大Alpha的存在,然后才浑身战栗地意识到眼前是怎样一个美丽迷人,又极端恐怖的生物。

大多数强大的异兽和堕种都拥有庞大的身躯、彪悍的体格以及丑陋邪恶的外形,但这些她通通都没有。她——叶盏的母亲——只有三层楼那么高,长着女性的上半身,蓬蓬飞舞的长发间是一张狞厉的脸孔,双目灿若星辰,仿佛两口烧化金属的熔炉,伸出口中的獠牙洁白如雪。她纤巧轻盈的四肢点地,走路的姿态优雅至极,在那兽形的躯体上,背负着巨型古兵器,似是青铜的材质,被污血染成黑红色。

如见画卷上踏着祥云走出的古神,她是如此邪异、显赫和高贵,凌景深深地为她着迷,竟有了想把她画下来的冲动。

轰——又是一声闷响。之所以会发出震动声,是因为她拖拽着一只巨大的猎物,那只蚩尤血统的异兽看起来能摧毁一个国家,然而在她的爪下,已经奄奄一息,时不时猛力挣动一下,鲜血喷满了街道。

“这是……”凌景半晌才找回语言,跟着叶盏躲进了附近的建筑里。

“西王母血脉的堕种。”叶盏面无表情地说,“别去惹她,她已经不剩一点人性了。”

真是冷静啊……该说是无情呢,还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呢?凌景看着叶盏的脸,在黑暗中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一看,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具蜷缩着的、玉石一般的尸体。

他刚才在慌乱中,都跑进什么地方来了?

“这是哪里?”凌景四处张望,只觉得屋里黑得反常。

“图书馆,我住的地方,”叶盏很轻易地在黑暗中摸到了蜡烛,“我在这里读了很多书。”

“没想到这里还有书保存下来,我还以为这里除了你以外的东西都烂了呢。”凌景道。

嗤的一声,叶盏划了根火柴,点燃了蜡烛,火光照亮了他沉静的脸庞,照亮了门外拖着猎物经过的古神,也照亮了地上玉石般的尸体。

叶盏用脚尖踢了踢那具尸体,理所当然地看着他,“这不就是一本书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头掉进了咒术坑,到处都是香香饭,吃粮吃得太开心,人极速怠惰中_(:з」∠)_

第93章 正常的复仇者

◎只要你觉得自己正常,那么不正常的就是别人。◎

“在外面, ”凌景凝视着僵硬冰冷的尸体,表情有些微妙,“我们一般把这种东西叫做‘尸体’而不是‘书’。”

“这样吗……”叶盏吃了一惊, 拧着眉头思考着什么,“可是这和普通尸体不一样,异兽死了之后, 它的尸体会腐烂发臭、长出虫子、被食腐动物吃掉。但是你看看她, 不会腐烂也不会发臭,只要你把额头贴在她身上, 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就像活的一样……”

说着, 叶盏弯腰抱起尸体,举到凌景身前, 表情特别诚恳, “试试看。”

凌景嫌恶地退后一步, 却又禁不住好奇, 借着烛光观察那具尸体:是个女性堕种,背上生着甲壳,头上长着蟑螂须须。而她身上,赫然穿着神州铁卫的军官制服!

居然是一个从旧土来到花屿的同乡……凌景压下心中的震撼, 看到玉石化后, 这位老乡浑身泛着生冷的白色, 双手抱着膝盖蜷缩成蛹状, 表情凝固在死亡时的惊恐。

凌景凑近了一些,没有闻到腐烂的气味, 便将额头贴在尸体身上。最开始凌景感到的是针刺般的冰冷,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信息流钻入他的脑海, 短短数秒内,他就看到了这个女性异能者的一生:在旧土出生,被检测为优质血统,从小被从父母身边带走,在军校长大,接受军事化教育,分化为Alpha,觉醒异能,加入特战小队,职衔升到上尉,带领着一只精锐小队被派往西方,寻找幽灵信号。她的小队成员在路途中接连死去,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成功抵达花屿,和自己一样,她也遇到了叶盏。只不过一年多前的叶盏比现在友好得多,还会露出腼腆的笑,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女人,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她在花屿只活了一周,死因是偷偷吸食绯流花,在幸福的幻想中飘飘欲仙时,一只甲虫型异兽咬中了她的脚踝……叶盏想方设法但是没能救她,只好在完全堕落前杀了她,这个堕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持刀少年眼中的泪水。

不仅仅是记忆,凌景甚至还获得了这个女人所有的知识、欲望、情感、思维能力……她生命中所产生的一切的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呈现在凌景面前。好像她的一生被做成了一本书,被他迅速地翻阅完毕。

若不是早就习惯了梦魇,凌景毫不怀疑自己的大脑会被瞬间撑爆,他立刻脱离了尸体,才察觉自己浑身冷汗湿透,“我看到了,她的确是一本‘书’……”

“对吧,那你一定读到她是怎么死的了。你不要学她,你要活得更久一点。”叶盏抱着尸体,低头看那张僵硬的脸,神情很柔和,好像抱着他的大号洋娃娃。

真是一个认知扭曲的小怪物,他都感觉不到恐怖的吗?凌景在心中腹诽,又忍不住问:“这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叶盏耸了耸肩,“只要把尸体运到这里,就会自动变成这样。”

“那个神秘的制作者不肯现身吗,还是说这座建筑本身就有古怪……”凌景思忖着,忽然想到了叶盏说过的某句话,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等等,你说你看过很多‘书’?”

“嗯,”叶盏不假思索地点头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学会说话,又懂得那么多道理的?”

说着,叶盏用蜡烛点亮了一个个壁灯。巨大而空阔的房间里,排列着一排排书架,每一个书架上,都整齐地塞着一具具书蛹,一直延伸到灯火被黑暗吞噬的尽头……说不清这个图书馆有多大,只觉得瘆人的寒意无处不在。

那时候,凌景还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感到浑身战栗,神魂颠倒,与其说是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倒不如说他罕见地兴奋起来,幻想着某种美妙的可能性。

十年后,凌景站在冒牌货乐铭面前,讲述到当年的这一幕,仍然抑制不住兴奋之情:“在那些书蛹身上,我看到了‘永生不死’的可能。你能想象吗?有人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地方,种下一片花海,建立了图书馆,收集尸体,然后将组成一个人全部的‘数据’以书蛹的形式保存下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是他的特殊癖好,”乐铭说,“有的人喜欢强.奸尸体,有的人喜欢吃尸体,当然也会有人喜欢保存尸体。”

“我恰恰认为,他将尸体如此保存下来,是为了有朝一日唤醒他们。我能感受到他的野心和欲望,他在试图制造‘不朽’。如果有机会,我很想见见他。”凌景道,“总之那天以后,我和叶盏一起在图书馆里生活了五个月。我们想尽办法,收集汽油、确定回归的路线、商讨对抗西王母的办法。我承诺过带他走,给他一个家,最后我们成功了,一把火烧掉了花屿。我信守承诺,带叶盏回了旧土。”

乐铭已经猜到了其中的故事,凌景一定很轻易地就取得了叶盏的信任,所以少年很天真地相信他们已经烧掉了所有的绯流花,他不会想到,凌景偷藏了花株,将罪恶的种子带回了人间。乐铭止不住地冷笑道:“你不是想死吗,为什么还回来?为了带出绯流,让它去毁了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