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第90章

作者:拾月光 标签: 强强 末世 相爱相杀 玄幻灵异

回家后,包租公张罗了一大桌的饭菜,“快快快,小祁啊,这都是给你煮的,大鱼大肉!外头根本吃不到的!”

锅里炖着大块的肉,看起来腌臜至极,散发着腥臊的气息。包租公和契书婆闻到了,却都口水直流,祁渊不忍弗了他们的好意,勉强吃了一口,恶心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他也的确是饿了,硬是往下咽,结果肠胃直接抗议,刚咽下去就马上吐了出来。

“唔呃——”吃下的肉都吐干净了,胃里却还一阵阵地冒着酸水,难受得要命。

包租公的筷子停了下来,看他呕吐不止的样子,凉飕飕地说:“大少爷吃不惯也是应该的。”

“对不起……”祁渊擦了擦嘴,难受得扶着桌角喘气。

“你多少吃点,这样的饭菜也是少的,”契书婆指指挂在外头一长串的东西,“瞧见没,我们平时就吃那个,晒干的蠕虫,嚼起来可有嚼劲……”

祁渊痛苦地捂着胃,又要忍不住吐起来。

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吃,一大锅肉全被老两口分掉了。祁渊看着自己一身狼藉,沾满了汗水血水泥水呕吐物,脏得再也无法忍受。

他有气无力地问:“请问有水吗?”

契书婆从保险箱里取了个水壶出来,递给他,“喏。”

水壶里的水只有浅浅的一个底,祁渊尴尬地解释道:“不是喝的水,我想洗个澡……”

契书婆和包租公双双一愣,又对视一眼,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滚到了地上,“听听,大少爷还想洗澡,哈哈哈哈他还想洗澡!”

“救命笑死了我了哈哈哈哈,你爷爷我这辈子也没洗过澡……”

祁渊浑身不自在,但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依然本能地反思自己:他的确是太过分了,提出这样的要求——明明白天已经目睹了这块地区的惨状,活活渴死的大有人在,他居然还想用宝贵的饮用水洗澡。

“为什么不建蓄水池?”祁渊问,“这里是季风气候区,雨水量应该是充足的。”

“想要水,得去找冥王大人买。”包租公道,“这块地区的水都归他管,你有钱吗,少爷?”

冥王大人,陌生的名字,似乎是这里的地头蛇,祁渊没有太在意。他当然没有钱,在嘲笑声中他走到舷窗边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潮湿的、略带土腥气的风,从南面吹来。三十公里以外的某处正在下雨。

契书婆见祁渊闭着眼睛往外走,一直走到大太阳底下,梦游一般,便招呼道:“小祁啊,你要干什么去?”她看这小子的脑袋指定有哪里不太好,一离开视线就怕他丢了。

祁渊没有回答,契书婆走出门外,感到外头突兀地刮起了大风,略带潮气的狂风吹得她肥肉乱颤,一仰头,只见一片巨大的乌云正被风驱赶着,从南方的天际快速赶来。一同被带来的,还有漫天盛大的雨幕。

“嘀嗒”,一颗雨点子砸中了她的鼻梁。

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响,大雨紧锣密鼓,倾盆而下。地上灰尘四起,渐渐染上一块块深色的水斑,最后搅成一片泥泞的泽国。

祁渊舒展身体,任由大雨冲洗身上的污秽,从灰蒙蒙的人间抬起头来。

他看到狂飞的乱雨之间,一只金色的蝴蝶正在翩跹飞舞,仿佛阔别已久的重逢,又好似从未离开。

第100章 污血

◎一个人要吃多少苦,才能真正地长大啊。◎

天上下的是酸雨。

雨珠是浑浊的淡红色, 落在皮肤上,有明显的刺痛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工业废料气味。祁渊勉强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 酸性雨水无法对他的皮肤造成伤害,却会留下一股难闻的气味。

一切都肮脏透顶,他身上也是脏的, 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简直有些魔怔了, 用力搓洗着自己的皮肤,像是对待仇人, 手臂满是自己留下的抓痕, 一道道渗着血。

叶盏看在眼里, 疼在心里。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祁渊是没有洁癖的, 好像就是从归墟出来后, 他才变得极度厌恶肮脏, 碰一次脏东西要洗三次手, 连掉地上的头发也要一根根捡掉。恐怕就是这时候留下的症结吧?

然而日子毕竟要过下去。接下来的几天,祁渊逐渐习惯了吃恶心的炖肉充饥,习惯了睡在比猪圈干净不了多少的地方,习惯了宰杀那些肮脏的堕种。

杀死堕种的时候, 他渐渐没有什么表情, 心里也不再起波澜。即使是再厌恶的事情, 做多了就会慢慢麻木, 只能去适应,否则痛苦的只有自己。

第五天, 在契书婆的帮助下, 祁渊将归墟外围翻了个遍, 连死人堆里都细细地翻找过了,依旧没有找到叶盏的踪迹。

“没准人早就走了,”契书婆念叨着,“你不是说他本来是个Alpha,却装作Omega留在你身边,他图什么?图你是个富家公子哥呗,现在你落魄了,他可不就脚底抹油走了。小祁啊,你就是太单纯,不知道外面人心有多坏,奶奶是好心劝你……”

祁渊的神情有些落寞,摇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要是没走,”契书婆两个巴掌一合,“那就是被异兽给吞喽,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人呢。”

“不可能!”祁渊立刻反驳,声音里带着些颤,“肯定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契书婆斜眼觑他,“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可能性了,你哥哥他啊,是往归墟里头去了。那地方是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的地方,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那我就去地狱找他。”祁渊毫不犹豫地说。在外奔波了一整天,他一件件脱下厚重的衣服,最外面一层已经浸透了血,里面的衣服还是干净的,修长的手指拉着衣摆向上,宽阔的肩背舒展,连脱个衣服都相当优雅。契书婆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心想这么个大宝贝,奶奶我可不忍心看你白白送死,嘴上惯例笑道:“好,好,年轻人就是勇猛。”

她径直回了后厨房,包租公早就在等候,手里捧着一碗黑红的血,这是这几天他们辛辛苦苦攒下的,从祁渊伤口中流出的血。为了能让他受伤,他们可没少操心,归墟外围的异兽和堕种都快被屠净了。

“好老婆,快快快,猪贩子已经联系好了,就等你了。”

“给多少钱?”

“昨天我带着那家伙远远瞧了猪一眼,他眼睛都看直了!少不了,定金就足足给了这么多!”包租公掀开贴身的包裹,露出里头灿灿的黄金。

契书婆喜笑颜开,在桌上摊开一张巨大的人皮,手指沾了点碗中的血,在人皮上画起了鬼画符。叶盏浮在空中,好奇地凑近一看,只见暗红的字在人皮上扭动,强烈的诅咒之意扑面而来。

一张皮都画满血字后,契书婆小心翼翼地掏出之前那张契约,上头有祁渊的签名。她拎着契约书浸泡在血中,口中念咒,不多久,祁渊的签名便浮了上来。契书婆把那两个血字捞起来,啪啪贴在人皮上,祁渊的签名就伪造好了。

“又有血,又有签名,还用了我珍藏的好皮料,”契书婆拎起人皮,满意地抖了抖,“保准叫他乖乖听话。”

这是她的最强大也是最恶毒的能力:血契。血契的达成条件极为苛刻,不仅要目标的血液,还需要目标签字画押,而一旦苛刻的条件达成,威力不可估量。契书婆笑道:“等会儿我一制住他,你就把他收进盒子房里,马上脱手给那猪贩子,一秒钟都不要多留。有了这笔钱,我们到哪儿不能逍遥快活?”

包租公拍手称是。

二人准备妥当,契书婆拎起人皮,扑向门外,先声夺人地吼道:“好小子,给你姑奶奶我跪下求饶!”

伴随着她尖利的吼声,人皮上的鬼画符飞速变化,变成了一行血淋淋的字:“跪下求饶”。

祁渊懵了一下,望见那张怨毒的人皮,血红的字跳了下来,蹿上了他的皮肤。他忽然感到膝盖一沉,似乎有千钧之力压在背上,要按着他跪下来。

契书婆又指着签名,狞笑道:“小子,这是你亲手签的名,你认也不认?!”

祁渊现在有了一些打斗的经验,知道怎么防备拳头和獠牙,然而这样古怪的攻击还是头一次见,血契上的字像无数红蚂蚁往他眼睛里爬,啃咬他的脑袋,他痛苦地挣扎起来,抗拒着那股沉重的力量,反手一拳砸在墙壁上,只听轰然一声,飞行器的金属外壳居然被砸出一个窟窿。

契书婆唬了一跳,尖叫道:“老头子,到你了,上啊!”

包租公遥遥地站着,不敢靠近,将腰间的一长串盒子房掷了出去,一接触地面,数十个盒子房急速膨胀,将祁渊挤在中间,要把他压成肉酱。

膨胀的盒子房挤爆了飞行器,祁渊被包裹其中看不出情况,只有沉闷的击打声,和淡淡的血腥味传了出来。包租公在后面探头探脑:“成了没?成了没?”

“松一松,别弄死了,”契书婆连忙道,高举着人皮血契,“祁渊,你我有约在先,你已卖身于我,心甘情愿做我的奴隶,任凭我差遣,凡毁约者暴血而亡。有契约为证,你想耍赖不成?!”

人皮上的血字爬动变化,转瞬间又变成了一张奴隶契约,内容和契书婆刚才说的分毫不差。

血契的诅咒被加码到最大,祁渊发出一声仓促的惨叫,契书婆喜上眉梢,“成了!”

包租公操纵盒子房,缩小后将祁渊一圈圈缠住,捆得他动弹不得,只见他浑身上下爬满了流动的血字,伴随着浑身上下的伤口,活脱脱一个血人一般。可他的神情却不见痛苦,只有悲愤,黑眸死死地盯着契书婆,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他的心中满怀愤慨,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眼中都饱含仇恨,每个人都想杀了他,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好像就是叶盏带他走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对了,天真的少年时代仓促落幕,玫瑰枯萎,镀金剥落,这个世界变得格外面目可憎起来。

“什么为什么,你已是我的奴隶,不叫一声主人来听听?”契书婆洋洋得意地靠近了,将那张人皮甩到祁渊脸上,“看清楚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立刻暴血而亡。快,叫啊,叫主人!”

祁渊盯着那行字,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黑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红。他死死地咬紧牙关,咬出血来,也绝不肯吐出一个字。

“快叫!快叫!”契书婆拿那张人皮抽打他的脸,脸色狰狞,“给我叫!”

“老婆!”包租公发现哪里不对,“快看契书,看契书!”

“你别插嘴,死棺材板板,”契书婆紧紧抓着人皮,像握着尚方宝剑,“不肯叫是吧,那你就等——”

说话间,她的余光瞥见契书上的血字在弹跳,慢慢地在组成一个凄厉的大字。她的眼皮一跳,耳边响起包租公的尖叫:“跑,跑啊!”

契书婆浑身一个激灵,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本能地丢下人皮就跑,然而那张人皮竟然紧追着她不放,只见上面的血字已经写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死”字。

被人皮血契贴到后背的一瞬,契书婆来不及惨叫,便炸成了一团肉泥。

她竟被自己的能力反噬而死。

祁渊身上溅满了血肉——在四天前,他还是会对着尸体呕吐的人——而现在,他漠然的脸上只有一点嫌弃,随手擦掉了眼睛上的血,双手抓着身上的束缚用力一扯,将包租公的盒子房撕得粉碎。

包租公吓得面色如土,转身就跑,祁渊没有追,只是拾起地上一块石子,猛地朝他掷去。这一击的威力远胜枪炮,快准狠地打断了包租公的腿。

“等、等等!不关我的事,我都是被那臭婆娘胁迫的呀!”包租公拖着断腿,跪地求饶,“我是人类,我是人类,你从来不杀人类的,别杀我……”

祁渊沉默地看向包租公的脸,丑陋、愚蠢、狰狞,然而的确是一张人类的脸。和上一次不同,这次他虽然感到龙血的躁动,但只要他愿意,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

只要他愿意。

“求您了,我是无辜的,您看看我这脸上、身上的伤,全是被那婆娘打的……放我一命,我以后真的不干坏事儿了,我发誓!”包租公连连求饶,涕泗横流。

和失去理智的堕种不一样,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已经在无意间杀死了一个人,如果再亲自动手杀第二个,那沾到身上的污血就再也无法洗净了吧?

祁渊想了想,捡起那张人皮契书,在他的操控下,血字不断地扭曲变化,组成了新的内容。他将契书递给包租公,“在这里签字,按照这份契约,一旦你再伤害别人,就会像你的妻子一样死无全尸。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要好好做人。”

“好,好,我一定好好做人……”包租公满脸悔恨,又感激地握着祁渊的手,不住地亲吻他的手背。他在契书上签好字,然后一瘸一拐地跑远了。那张人皮血契就吊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如随时会坠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叶盏在暗中观察,觉得很有意思。“签订契约”显然是契书婆的特殊能力,祁渊是怎么做到改变契约上的内容的?他又想到前不久,他发情期的时候,也是祁渊在他的脑门上画了个印记,发情期的症状就缓解了。

果然,他的能力不止是操控风那么简单,叶盏若有所思,继续跟着祁渊的回忆前进。

祁渊走入损毁的飞行器,准备找一点干粮和装备带在身上。虽然暂时摆脱了危机,可他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只有吃饱肚子才能坚持下去,才几天时间,祁渊就已经深深地了解这一点,他摸黑进了后厨,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食物。

后厨常年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味,所以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推开门,就听到苍蝇嗡嗡的声响,祁渊捂住口鼻,眯起眼睛,寻到了开关。

啪,灯亮了。

祁渊的瞳孔缩了一下,一具尸体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具被钩子钉着脚后跟,倒挂在墙上的,人类的尸体。血全部从脖子里放走了,尸体苍白无血色,缺了一条大腿。

祁渊的眼珠一错,看到了料理台上的案板,码着被剁成小块的肉,和一根连着经络的腿骨。再旁边,是一口肮脏的煮锅,再旁边的地上,一堆人骨……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这几天包租公和契书婆给他吃的,根本就是人肉。

怪不得他第一次吃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吐出来,原来不是因为太过腥臊,而是他的身体本能地拒绝吞噬同类。

当时他们说,这些都是猪肉……太可笑了,这里怎么会有猪肉,可是他就那样轻易地相信了,然后张开嘴,咀嚼、吞咽、咀嚼、吞咽……

祁渊的胃部痉挛,泛起强烈的呕吐冲动,然而一天没进食,自然什么都吐不出。他只能痛苦地蜷起身体,用手指抠进嗓子眼,自虐一般地想要挖出点什么来。喉咙被抠出了血,然而只呕出酸水和胆汁。不可能的,吃下去的早就被他消化,那些罪孽已经融入他的骨血,成了他的一部分。

好脏,从头到尾、由里及外地脏透了,他无声地哭着,嗓子哑了,张开嘴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喘息声。他疯狂地砸碎了厨房里的一切东西,毁了飞行器,挖很深的坑掩埋那具残缺的尸体,他越是挖土,就挖出越来越多的人骨,简直像是在往地狱开掘,一层两层十八层……

最后,除了他自己也没什么能毁坏的了,祁渊呆呆地靠坐在飞行器的废墟上,目之所见只有一片荒凉残酷的大地。夜风吹得他很冷,只好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像等待叶盏回来时那样,只在这个世界占据一个很小的角落,不伤害任何人,很乖很乖地等着。

然而他已经崩溃了,他意识到不会有人来了。这几天努力地自我欺骗,自我鼓励,攒起的小小愿景,全都碎成了渣滓。也许契书婆说得对,他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走了,反正已经不要他了。他就被丢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想他死,他也根本不想活了。

叶盏心痛得不行,却什么都不能做,他听到少年压抑的哭声,听到他绝望地喊自己的名字,简直五内俱焚。五年前的自责和愧疚重新淹没他的心,快把他逼疯了。

一个人要吃多少苦,才能真正地长大啊,要是他心爱的少年不曾经历过这些就好了,要是能把所有悲伤的、不幸的记忆全部清除就好了。如果能剔除这些使他的心破碎的东西,是不是他想念的那个孩子也会回来了?

叶盏的心跳加速,抑制不住地产生了邪恶的念头:事实上,他现在恰好有能力,来完成这件事。修改和删减一些记忆,也就意味着,把现在这个祁渊,还原成过去那个让他怀念的祁渊。

叶盏说不清楚自己对现在这个祁渊的感觉,他不喜欢他身上的压迫感,讨厌他的强硬手腕和掌控欲,畏惧那种过分炽烈的情感,害怕会足践烈火,引火烧身。可是他无法否认,他也享受着被爱的感觉,也会为那家伙身上的绝望和疯狂怦然心动,每次一靠近他,他就会软弱、妥协、言不由衷。他不喜欢过于复杂的情感,也知道自己不善于处理,过去他会逃跑,可现在他似乎逃不了了。

但对于过去的那个祁渊,只有17岁的一张白纸的祁渊,他就可以单纯地喜欢着、怜爱着,也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也可以不带一丝杂念地去亲吻他尚还稚嫩的脸颊。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只要稍稍地对祁渊的记忆做一些修改,他就可以摆脱那段复杂而疲惫的关系,回到最初最单纯的模样。对于祁渊来说,忘掉这些惨痛的记忆,等于是卸下了重担,会活得轻松许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