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那时易情还未死,还被三足乌拎在天上,得意洋洋地俯视着下方修士们自乱的糗态。在石台下,那覆眼的赤衣弟子皮笑肉不笑,方从微言道人腰间将那封着凶魂的药葫芦扯在手里,降妖剑尖抵在魂心上,歪扭地刻下“立杀文易情”几字。

  三足乌望着这片刻前方才见到的光景,心中忽而感慨万千:“喂,易傻蛋,你这宝术也忒厉害了些,生生死死,都能改易,这世上怎地有这末方便的宝术?”

  易情掸它脑袋:“如今倒知道本神仙的厉害了?再多吹几句,今夜给你再画张饼儿吃。”

  他心里却在想,这宝术哪儿有那么方便?能起死回生的天书只在他死时方可用,不仅极耗神思气力,大多时候会陷入无从挣脱的困境。他虽未发觉这宝术的代价,可若这宝术真有移山造海的能耐,他也不必跌落九天,落入这凡世来。

  乌鸦谄媚地拿脑袋蹭他:“好师兄!无为观的神武大师兄!您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连画的饼儿都是成双成对!”

  一挥袖,清风再起,槐花散落,水墨天地渐显十色五光,墨迹在他俩眼前浅淡洇散。转瞬间,他们魂神归位,回到了片刻前的光阴。

  三足乌依然在天上扑飞着双翅,鸦爪紧紧钳着易情后襟。喧声海波潮似的涌来,他们又归返了天书外的人世间。

  祝阴在台下手执降妖剑,嘴角漾笑,已经将那将要取易情姓名的凶魂放出。

  “咱们…又活过来了。”三足乌望着那凶魂的森然利爪,浑身打着颤儿,“喂,易情,我瞧得出来,那是个嗜杀成性的凶煞,已断送了百人…甚而是千人的性命!你想到了甚么对付它的法子了么?”

  易情直截了当地道:“没想好。”

  他伸出手,紧攥的拳里握着一把铜钱。“形诸笔墨”的宝术发动,将其化作淋漓淡墨,墨痕在他手中交织凝聚,汇作一柄破旧铁剑。他道:

  “但是,我想先做一事——去给下头那居心叵测的小子先打声招呼。”

  刹那间,三足乌松爪,一道凛凛白光自半空里劈落。易情从空中猛然跃下,铁剑映出严霜似的寒光。

  锋刃劈开长风,于霎时间斩断凶魂魂心!只听得一道訇然落响,台上尘滓纷飞,如幕的尘灰间隐现出一个人影。祝阴覆眼的红绫被烈风扬起,他愕然失色,直至易情将铁剑扛在肩上,笑嘻嘻地踅到他面前。

  “想杀我,你还嫩了些。”

  易情对他报复似的露齿一笑,道。

  “…我的——不中用的师弟。”

第十二章 插手起风澜

  烟尘落定,方才仍在狂啸的凶魂被一分为二。

  凶灵发出垂死的怒嗥,幽碧光火丛簇摇曳,映亮了修士们惊愕失色的面庞。

  易情一剑斩落,膝头、虎口皆有些麻痛。他潇洒地振剑,步至祝阴面前。可还未等他松一口气,再开口讥刺祝阴几句,三足乌的叫声便从头上急急传来:

  “你这愚钝小子,注意瞧身后!它还未死!”

  一柄破旧铁剑怎能劈得开凶灵?但见那凶魂分成两半的身躯泛出幽荧烟光,转瞬间便又丝丝缕缕地合在一起。

  果然要对付这玩意儿还没那么容易,不然方才他也不会来不及挣扎,便被掏了个心窝洞穿。易情冷汗涔涔,赶忙往旁退去。

  三足乌遥遥地叫道:“你还有甚么撒手锏么?尽管使出来罢!”

  “我的撒手锏就是你,要不你来对付?”易情一面狼狈着闪着凶灵的汹涌攻势,一面叫道。三足乌当即直脖瞪眼,遂不出声,飞远了些。

  凶魂猛烈狂啸,幽火仿若骤雨飞落。利爪瞬时抻长数尺,狠狠刺向易情。易情闪躲不及,爪尖刺破肩头,道袍瞬时洇红一片。

  乌鸦见他动作拙笨,心头着急,可再瞧他面色惨白,额上汗如雨落,心中又略明白了些:凡是逆天改命的宝术,皆要耗尽神思气力,甚而会神形俱灭,恐怕使出“形诸笔墨”那宝术也一样,要付出些代价。

  此时易情确只觉浑身软绵绵的,迈出的每个步子都似踏在芦絮上一般。宝术使多了的修士都会这样,浑身无甚气力,像霜打的禾苗似的,他的宝术尤甚。众修士一片惊哗,祝阴却抱着手和气地微笑,像在看一场喧阗大戏。乘着这瞎子瞧不见,易情朝他大扮鬼脸,吐了好几回舌头。

  逃到台缘,已无去路,易情忽而翻身一扑,亮出手中那柄破旧铁剑。

  那破剑是他拿宝术画的,费的铜钱少,画出来的剑也不大锋利。易情一剑刺去,仿着祝阴的路数,剑尖直抵凶魂魂心。

  “开!”易情叫道。

  莹亮的符文如蛛网般漫开,浮现在凶魂周身。刹那间风狂雷疾,厉风拂得人面目生疼。

  这是镇压凶魂的咒符,可惜被祝阴方才篆下了杀他的密字。易情凝神细看,剑尖划过符首、主事神,落在符腹内,那儿果真刻着“立杀文易情”几字。

  白袍少年眼珠子一转,在那后头接续刻下几字。转瞬间,那密字便化作新的模样,微言道人眯着眼远远地一望,只见他新刻的符文是——“立杀文易情的师弟”!

  微言道人当即胀红了脸,连滚带爬地奔过来,叫道:“你…你……你这小子!”

  剑尖一转,被改了密字的符箓驱使,凶魂当即拧身往祝阴猛扑而去。空里腾起大片烈风,将台上的修士们吹了个四仰八叉,骨碌碌滚成一片。易情收了那破铁剑,架在肩上吊儿郎当地笑,说,“我猜,道人是想夸我慧心伶俐,聪明绝顶,不是么?”

  胖老头儿嚷道:“我是在嫌你心里净是些鬼心思,心眼乌漆抹黑!”

  他随即向祝阴叫道:“祝阴,不必试此人是不是你师兄了。瞧这刁滑狡诈的劲儿,错不了,他便是文易情那杀千刀的小子呐!”

  又扯着嗓子对祝阴说:“你小心那凶煞,这鬼魂是由几个人犯亡魂揉成的,老夫也是费尽了心力,花了百日,方才能险险镇住。若是不慎,恐怕便会有性命之虞!”

  凶魂狂扑而上,现出髑髅样的邪狞面貌。顷刻间散出阴惨云气,震眩山林。石台在格格颤动,脚底沙石骚动不安。风里是回荡的咽泣,那是曾丧命于凶魂手下的怨灵的饮泣,一声递一声地在空中逡巡。

  修士们皆惶然退却,这样一个杀人如沙的凶魂,势家长老都尚且难以镇压,他们又怎有奈何它的法子?胆子大些的已滚下石台,更有数人已然奔出山门,没命也似的往山下奔去了。

  转瞬间,凶煞已袭至祝阴面前,满耳尽是呼啸风声。狂风掀起覆眼的红绫,乌发散乱飞扬,祝阴却纹丝不动,巍然如山。

  微言道人惊呼:“祝阴,小心!”

  祝阴却道:“不必。”

  他一扬手,风声飒飒,槐花漫舞,激飏狂岚如巨掌席卷凶魂。凶魂暴动挣扎,空里似旋起风涡,啼哭声化作一线尖利的嗡鸣。修士们惊叫连连,紧捂双耳,指缝间却淌出淅淅血水。

  红衣门生收掌,只轻轻一捏,顷刻间便将它碾碎在掌心里。

  再摊开手时,一枚细小的槐花自他指间落下,散落空中。祝阴笑若春风,道:

  “这种货色,还不值得祝某小心。”

  易情在一旁看得咋舌,一个连势家长老都尚且难以镇服的妖怪,这小子一翻掌便能将其灭得无影无踪。众修士更是一片哗然,交头接耳,望着祝阴的目光里添了几分惊遽,此人若不是天纵之才,便该是个妖魔异物。

  正发着愣,祝阴却已一提身,跃到石台上来,笑吟吟地踱着步子站到他对面,唤道:

  “…大师兄。”

  他嗓音亲和而平缓,却似生了暗刺。易情听他这么一叫,浑身鸡皮疙瘩顿起。再一瞧这小子,新月似的弯眉,玉粳样的白齿,面目浅淡而秀朗,一身济楚的捻金赤色洞衣,姑娘家见了定会心里十分喜欢,只可惜有一肚坏水、蛇蝎心肠。

  “你若真不想认我作师兄,倒也不必勉强自己。”易情勉力笑道。

  祝阴笑盈盈地道:“哪里哪里,能有如此一位卓尔不群的师兄,是祝某三生有幸。大师兄的宝术果真神妙非凡,方才小弟在台下看得如痴如醉,一时心痒,便也想来试师兄几招。”

  这小子先前怎么都不肯认他,可画过杀他的符字后总算死心了,若他不是文易情,那符箓确也不可能生效。如今这厮竟得寸进尺,想亲自动手来试探自己。易情瞬时瑟索,发了身冷汗。

  他心里盘算了一番,那凶魂能杀自己,定是比自己厉害的。而祝阴杀凶魂简直如反掌之易,如此一算,他的法力约莫只抵得上祝阴的一枚小手指头。

  易情强作镇定,背着手问:“好,你要怎么试?”

  祝阴略奇,道:“还能如何试?宝术一使,谁先告殂,谁便是输家。”

  “这可不算得公平。”易情摇头,“你有两样宝术,我才有一样,从数目上看,我本就吃亏。”

  “那大师兄想比试甚么?”

  易情摇头晃脑,“我甚么也不想与你试。”

  祝阴面色发黯。易情又摆出一副谦恭模样,道:“因为我身上没一样能比得上你,我认输啦。若真要比试,只有一样我是能胜过你的。”

  “是甚么?”

  “入山门,我比你要早。因为我是你大师兄。”易情背手笑道,“还有一样虽不足称道,却也是我的一技之长,那便是…偷。”

  “偷?”祝阴蹙眉。

  “我是黎阳县里最厉害的插手偷儿,甚么都偷得。”易情轻松道,“就在方才,我偷了样玩意儿,那物对你来说极重要。你要不要猜猜,我偷了何物?”

  修士们在他们说话的间隙间已如潮水般退去,蹑着脚步,轻轻地不敢出声。石台上一片宁静,槐花仍在静静地飘落,可天顶上墨云如蛇盘踞,已然掀起莽莽狂风。

  祝阴浑身一凛,手指摸上绸袖。他见识易情偷术之高妙,那小子宝术平平无奇,只能靠墨术画出柄破烂铁剑,对偷鸡摸狗之事却甚是熟稔。

  可他身上又有甚么物事是可偷的呢?不过是些平日里降妖伏魔用的墨箓,不算得过分稀贵。

  倏然间,他想起了供在三清殿中的神位,面色忽而煞白。这厮不会将那玩意窃了来,拿在手上罢?除了石室之外,只有此物为他心系,最为重要。祝阴蹙眉,心头如蚁噬般灼痒,方想出声,易情却踱步过来,将攥拳的手一伸,递到他面前。

  易情朝他咧嘴一笑,“你被偷的玩意儿就在我掌心里,你猜到了么?”

  祝阴没答话,他又接着道:“你猜不到,看来那物于你而言也不甚重要。”

  红衣弟子咬牙切齿,易情是头一回见这师弟忿然而狼狈的模样,心里不由得窃喜。他缓缓松手,一缕鲜红顿时从指缝间流水似的泻了出来。

  众人哗然,论议声蜂起。一时间,所有人的眼都直勾勾地盯向祝阴。

  易情手里握着的,是一条艳红的绫带。

  祝阴迷茫地眨眼,缚眼的红绫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易情偷在手里,他眼前再无一物遮挡。

  藏在红绫下的是一双鎏金似的瞳眸,眼里似映着烂漫的辉光,像泻进了漫天星河。只是在他睁眼的一刹,众人皆觉目眩。那黄金似的双眼带着惊心动魄的瑰丽,不似人间应有之物。

  “我偷了你盖着眼的绫带,然后才发觉你原来不是个瞎子。”易情笑嘻嘻道,故意调弄他。

  “师弟,我瞧你容姿秀俏,莫要在这清苦修道了,咱们将来齐上天廷去,做一对儿伉俪可好?”

第十三章 插手起风澜

  方说罢这话,易情便满意地看着祝阴的面色由白转红,又转至恨恼的青紫,一时间仿佛坠入染缸,好不精彩。

  沉默半晌,祝阴冷声道,“还我。”

  易情明知故问:“还甚么?”

  “你偷了甚么,便要还甚么,连同你的性命一起!”

  祝阴陡然厉喝,先前那游刃有余的模样倏然不见。他瞪着眼,金瞳在晦暝天色中粲然生辉,亮得如两团涌动烈焰。只一抬手,怒涛般的狂风便卷上他周身,犹如蛟舞龙旋。

  覆眼的绫带被取下,易情方才头一回看清了他的模样,这小子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眼秀,显是一副遭姑娘家喜欢的模样。也不知是生了甚么怪病,偏要将一对漂亮招子遮着。

  从先前的几回交手来看,他猜祝阴使的是驭风的宝术,威力无穷。《九卷》有云:“精阳气上走于目。”有些修士为了抑阳起阴,甚而会毁去自己双目。易情猜测,祝阴的宝术与他的双目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才会闭目不看,免得阳气流淌,阻碍宝术发运。

  猛烈狂风扑面而来,易情的手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攥起,疾风将腕骨碾得格格作响,顷刻间他动弹不得,似被巨掌牢牢按在原处。

  “还来。”祝阴上前一步,伸手道。

  易情依然嘴硬:“落到我手里的东西,便没有再奉还给别人的道理。有本事你也把这玩意儿偷了去!”

  祝阴抬手,清风将红绫从易情手中拂出,红绫如蛇般款款落入掌心里。易情眼睁睁地看他动作,竟丝毫动弹不得,他慢条斯理地拨开发丝,将绫带重新缚在眼上,道:

  “我不偷,只会抢。”

  好一个只会抢!易情把牙咬得格格响,可惜有心无力,挣不开这狂风的桎梏。待做罢这一切,祝阴俯首望着被烈风压得跪下的易情,冁然而笑。

  “大师兄真是淘气。祝某本来总算下定决心,要认您这大师兄,可转念一想,又觉您道术生疏,法力低微,还善行鼠窃狗偷之事,败德辱行。若是不亲自与您比试一回,恐怕难以服众,祝某心中也着实不安。”

  看来这小子是决心要亲自试探自己一回了。易情正心里发憷,只见他将手轻轻一扬,自己便如槐花般被山风飘然托起,轻盈地落在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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