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3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落英缤纷间,红衣少年朗声发问:

  “神君大人在何处?”

  金甲神人们面面相觑,雷部元帅见他对自己的言语无动于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遂喝问道:“重霄之上,皆为神明。你寻的又是哪位神君?”

  “哪位神君?你问祝某这问题?这九重天上除他之外,还有何人可任神明?”祝阴答道,“祝某要寻的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大司命。”

  雷部元帅听得心头火恼,又困惑不已,抖须粗喝道:“真是粗鄙之言!大司命?他早贬下阳间,至今已逾万年,你要寻他,落地上寻去!”

  祝阴摇头:“祝某已用流风探过,阳世之中,并无神君大人踪迹。”他又抬首望向膀大腰圆的雷部元帅,“可方才祝某又听得,你们将神君大人囚于天牢中,究竟谁对谁错?”

  “老夫才不屑答你的话,”雷部元帅不愿同他多逞口舌,抄起长矟,矛尖猛指祝阴,“你若有疑,寻太上帝问去罢!”

  “不错,”祝阴点头,脸上抹开一道狞笑,“祝某正是要去拿太上帝问话!”

  ——

  悬圃宫中,云气浮冉,五色交辉。

  太上帝一身金盘龙袍,玉带玄靴,正驻足于建木之前凝思,神色肃穆。

  红漆宫门忽而大敞,热风滚滚而入。太上帝缓缓转头,却见一人影蹴花而来。火苗星星点点,绕于其身。那人气定神闲,正是祝阴。

  而在他身后,宫门悄然掩起。太上帝自门隙间望见了倒伏于地的天兵天将。从玉阶一路铺下去,像一道绵长的河流。悬圃宫外静若坟茔,喊杀声湮没于炽热的风里。

  “神君大人在何处?”祝阴沉静地发问,“他们要祝某来问您,于是祝某便来了。”

  太上帝立在树荫里。他的身躯高大如岩,瞽目如蒙白翳,予人一种无由的压迫之感。

  “烛阴……你是烛阴罢?你追随的那位神君,是大司命么?”

  祝阴点头。

  “他不在天廷。”太上帝道。

  祝阴的金眸颤了一颤,“那他在何处?”

  “碧落黄泉,皆无他影踪。”太上帝说,“不过,这仅是朕的一面之词,全凭你信或不信。”

  祝阴捏着拳,垂下了头,他的影子在颤抖。

  太上帝又问:“为何要寻他?”

  祝阴沉默片刻,道:“因为神君大人不见踪影,所以祝某心下不安,非寻见他不可。”

  太上帝道:“你既是信奉他之人,自也知晓不可违忤神明之意的道理。若他不愿见你,你也要去寻他么?”

  这话似给祝阴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那剑拔弩张之气登时消散,他无力地摇头,“若神君大人不愿见祝某,那祝某便远望着他……”

  悬圃宫中坠叶纷纷,火烟飘荡。太上帝沉言不语。

  一片寂静里,祝阴猛然抬头,道:“太上帝,您说这些话,是想惑祝某心智?祝某才不会上当!天廷已蒙骗过神君大人多少回,你以为祝某不晓得?你们究竟是将神君大人藏在了何方?您若不愿吐露实情,那祝某便只得动粗了!”

  “你争不过朕的。”太上帝缓缓摇头。

  刹那间,杀气如刀。

  “为何?”祝阴冷笑,“祝某距您仅数步之遥,您真不怕祝某当即篡位夺权?”

  太上帝将手抬至胸前。他在画宝术的符文,他的胸膛里跳动着一枚魂心。那魂心宛若一星火光,摇摇曳曳,又仿佛孤悬于天的一柄明烛。

  见到那魂心,祝阴忽而震恐。那摇摇欲坠感自脚底升起,教他只觉如天崩地裂。

  “大司命是个骗子,他欺瞒了你许多事,可你却不曾察觉,真是可悲呐。”太上帝道,“你问朕为何不怕你出手?”

  “因为你是赝品。朕才是——真正的烛龙。”

第四十六章 寒暑移此心

  “胡说八道!”

  祝阴怒喝道。

  然而他却似听见了心碎之声。疑窦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回想起在紫金山的年岁,他曾困惑于神君为何会正恰在山道拾到他,又为何会时常以悲哀之色凝望着自己。那时的他尚且懵懂,不知答案,如今却觉得隐隐有了回答。

  神君应是早已与他相识了。不,若太上帝所言不虚,在更久远的时候,与神君相识的究竟是烛龙,还是他自己?

  祝阴脚步趔趄,身形不稳。燎原烈焰将悬圃宫染得鲜红,太上帝立于建木之下,如立血池中。他沉声道:

  “你瞧,朕只不过道出实情,你便动摇颇深。你在害怕么?你怕你的那位神君需要的仅是烛龙,而并非你。”

  “不,祝某相信神君大人……”

  “你不过是被他诓骗罢了。他愿你成为烛龙,于是你便作了烛龙。你活在他写下的美梦里。”瞽目男人冷峻如岩的面孔上少见地浮现出厌恶之色。

  “是梦又如何!”祝阴忽而高吼出声,血丝爬满了金眸,他猛然扬袖。火焰如烟花一般在悬圃宫四处爆裂,“这些话祝某会亲自去问他,你们先将他交还来!”

  太上帝将头摇了一摇,“执迷不悟。”又道,“螳臂挡车。”

  “谁是螳、谁为车还指不定呢。”祝阴冷笑。火舌环绕周身,“即便你是烛龙又如何?我是不是烛阴,如今已无关紧要了。”

  太上帝沉默不语,然而那魂心上已然燃起熊熊烈焰,如霜枫一般飞舞于空。

  “至少我仍是神君大人的小蛇。”祝阴金眸冷冽,向太上帝猛进一步,“这一点,永不会改!”

  ——

  天书之外。

  水墨世界中,细雨霏霏,翰墨飘香。

  易情从海里爬起来,浑身湿淋淋的,犹如一条落水狗。

  他方才在海底看罢了回忆,得知在那里待下去也不过是徒劳无功。于是他游上了海面,欲寻少司命踪影。

  “少司命,少司命!”易情张口大喝,“你在哪儿?”

  墨迹悠悠勾勒出松柏横枝,乌菱青菰。墨色的群山苍苍莽莽,犹如层叠裂壑,偌大的天地里却不见少司命的身影。

  “少司命!你把我丢进这里,又不与我说如何才能出去。管进不管出,有你这般办事儿的么?”易情叉腰,横眉怒骂,“驴蹄子蹶了脑的!死老娘们儿!”

  他正骂得口唾横飞,忽听得一个声音冷冷道:

  “你在骂谁?”

  回头一望,却见一秋兰模样儿的少女抱着臂,彤霞似的花瓣在她周身飞旋。她一身葱色齐腰襦裙,姝丽无方,正对他冷目而视。

  易情抹了冷汗,讪笑道:“少司命大人,我方才说些反话,实则夸您冰雪聪明,尚是碧鬟红袖呢。我这不是着急寻您么?说了些胡话,您莫见怪。”

  “你想出去?想见祝阴?”少司命也不与他纠缠,只蹙眉道。

  “是啊,我要去寻这戆头师弟,免得他寻不见我,大闹天宫,又做出甚么混账事来。”

  “晚了。”

  “为何说晚了?”

  “你本是书中人,不可与书外人相见。祝阴破了这规矩,我便只可将他与你调了个位儿,让他到书中,教你到了书外。”少司命道,“他的魂心已渐渐流入天书之中,第二件宝术又已被唤起,你们已不可相见了。”

  她又恼道,“说到底,这一切需怪你。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魂心流入天书?你本可阻止这事儿的,如此一来,你至少可在天书中与失去记忆的祝阴相逢。”

  易情却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愿那样。我不想看见他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模样。祝阴便是祝阴,既然他信我是他的神君,那我也信他是我的独一无二的小蛇。”

  墨色的细雨轻缓飘落,染在白纸似的世界里。

  少司命拧紧了眉心,又慢慢舒开。再开口时,她换回了往时那平和而恭谨的模样:“大司命,您有想过为何么?您分明是天廷罪神,我却容忍、包庇您在天书里得获新生。”

  易情说:“我想过,恐怕是天廷希望你这么做的罢。”

  “不错,这本天书既是祝阴的祈愿,亦是一座囚牢,它会羁系您在虚幻之梦里,让您永久踯躅于黄粱一梦中。”

  “天廷为何对我如此上心?”易情自嘲地一笑,“我不过是一位遭弃之神而已。”

  “不,在升天之前,您是凡人。他们已见识到了凡人百折不回之志,凭那渺弱肉身竟可移山填海。”少司命轻轻叹息,吐息如一阵微风,将游散的墨迹吹开,“大司命大人,您不知晓么?是您让众神恐惧。因为他们忽而发觉,人亦可取代神。”

  易情挠了挠脑袋,“我没想过那么多。”

  瞧他这没个正形的样儿,少司命徐徐地叹气,按着眉心,没好气道:“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所以如今您意欲何为?既不可与祝阴在天书中相逢,您要如何是好?”

  易情道:“我要将他自天书里拉出来。”

  一刹间,一片死寂降临于两人之间。

  “拉出来?”少司命难以置信道,她摇了摇头,又重复道,“您要将他——自书中拉出?”

  易情点头,狡黠地微笑。“是啊,我允诺过,要与他在天书之外重逢。既然我不可入天书,那便劳他自书里出来了!”

  少女听得瞠目结舌,跺了跺脚,“您就没想过,您与祝阴之间是始隔天书藩篱的,您说的这事儿万万不可做到?”

  “天书的藩篱?那又算甚么?”易情嘻嘻一笑,“我是大司命,生与死之界不知翻越了多少回,天书又算的了甚么?”

  少司命的面庞雪样的白,她咬牙,抛了敬辞,道,“将祝阴自天书中拉出来……你是要抛弃你曾救下的人世么?你不是曾在天书中割肉取血,受千刀万剐之苦,便是为了保得天下生民性命吗?天书里的世界亦是世界,那儿是祝阴呈予你的美梦,无为观众人皆活成了他们想要的模样?如今你却要为了祝阴,将过往的一切抛却么?”

  “为何要抛弃?”易情反问她,“祝阴与世界,我两者皆要,不成吗?”

  少司命哑口无言。

  易情伸手,指尖一旋,但见得墨迹如拖雨乌云,飞舞而来,在他手上凝聚。天地间的墨色仿佛皆被他一手攫去。“形诸笔墨”的宝术发用,无数乌烟滚腾翻涌,将这水墨世界吞没,此刻他已成天书之主。

  “你要做甚么!”

  水墨世界天塌地陷,百川倾泻而下,无边烟水乱作一团。少司命站立不稳,摔了个大马趴,她捉住一道墨藤,气恼地对易情大叫道。

  易情对她回眸一笑,“我要将天书内外的世界连通。”

  连通?

  少司命张目结舌。仔细一想,确也可做到。往昔的神君通过天书写下了自己所期望的人世之景,而祝阴在她天书上写下的故事大同小异——无为观人皆活成了他们期许的模样,只不过祝阴的故事里添了易情一角。

  如此一来,易情便能如裁纸一般,将天书中的人世与天书之外置换。天书内外的人世几乎如出一辙,可轻易相叠。

  易情的指尖如弹拨箜篌般轻动,墨迹汇作溪河,如渺渺秋江流淌。无数道墨痕与现世相接,乌黑墨色如同巨鲸,将天书之外的凡世吞没。

  “你……你不能这样做!”少司命大叫。“把天书里的世界搬到书外,会被书外的天廷发觉!”

  动用宝术“形诸笔墨”需付出代价,易情身上血流如注。他咬牙强撑,问道:“书外的天廷?和书里不一样么?”

  “不一样,自然不一样!”少司命高声大喊,“祝阴给你写了个漂亮的梦,那里事事都会遂你心意。天书里的天廷和纸糊似的,一戳就破,真正的天廷恐怖极啦!你要是把祝阴从书里拉出来,被他们发觉了,我就……”

  说到此处,她像被噎着似的,断了声儿。血像虫一般从易情额上爬下来,他扭头去看少司命,喊道:“甚么意思?你就会怎样?”

  水墨世界忽而天悬地转,似有水龙翻舞撒泼。少司命攀到了榕树上,发髻散了,瞧起来狼狈不堪。她最终摇摇头,横眉竖目地叫道:“……不会怎样!你爱拉你相好出来,那便拉罢!”

  易情感到剧痛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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