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3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第四十八章 寒暑移此心

  易情搂着祝阴往下落。

  在天书中时,他曾跃下过一次九重天。如今再跳,方觉天地去之极远。狂风撕着周身肌皮,如有刀子在身上划割。

  浑身极重,似又轻如鸿毛。从五万亿里处往下落,降地时定会被摔作一块肉饼。易情咳着血,拍祝阴的脑袋:“师弟,师弟,你还好么?待会儿快落了地,你便用风托住我俩,知道了么?”

  祝阴含糊地应声,也在低低地咳嗽。易情心里一紧,转头看他,却见他金眸朦胧,如含烟水,口角却淌血,身前那剑创已洇开大片血迹,煞是惊心。

  身后飞龙马骑兵挨山塞海,正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飞龙马脚程快,用不多时便能赶上他俩。易情咬牙,凭他们二人此时重伤的模样,天廷不可久待,只得往后寻机再上九重天。

  正在此时,祝阴气息奄奄地道:“师兄……我们若下了九重天,往后回来……便难了。”

  易情斥道:“你这笨长虫!小命都快不在了,还惦念着天廷一事?保命为先,大不了我再铸一回神迹便是了!”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是被剑刺中了么?伤势如何?”

  他感到道衣上湿漉漉的一片,心头沉重如铅。他亦认出了刺伤祝阴的那剑,是轩辕剑,传闻此剑会重创魂神。祝阴被其创伤,会就此消失么?

  一面于狂风云海中穿行,祝阴一面摇头,目光却哀哀戚戚。“不打紧。”

  易情闭眼,低喘道,“无论如何,先入人间再说,咱们须得养好身上的伤。我将天书里的世界将如今的凡世相叠,如今地上应是有不少咱们的老相好。”

  “‘相叠’……是甚么意思?”

  易情咳嗽着:“就如同剪纸一般,我将天书里的人间景象‘剪’了出来,贴于如今的人世间。如此一来,我们落到天坛山时,还能见到留有书中记忆的师父、微言道人、迷阵子、金乌与玉兔,那两位左氏的大小姐亦在。”

  “真好,”祝阴微笑,“您救下的人世依然存在。”

  他俩在风里相视一笑,易情却忽而瞥得祝阴身后兵列如山倾而来。云尘滚滚,犹如沙暴,甲兵举起长槊,似要抛击,易情心念电转,指尖微动,驱起墨术。

  枪槊顷刻间如骤雨而出!易情指尖的墨迹却画出了脸板、铁盔,将甲兵们身上的铁铠窃来,将枪雨一一挡下。天兵们登时瞠目结舌,他们不曾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宝术。

  “无耻小贼!”有飞龙马骑兵对易情大喝道,他被易情以宝术窃去了板甲,如今浑身光溜溜的。

  易情嘻嘻一笑,朝他扮了个带血的鬼脸,“有你这么与天廷上官说话的么?待我回去了,扣你月例!”

  说话间,他们已越八重明霄,落进中天。但见人间艳粉娇红,江山秀丽。天坛山草青柳黄,松杉蓊郁。祝阴艰难动指,欲驱流风,然而胸口剧痛,只唤来一丝微风,便又大吐一口血,软软斜欹于易情肩头。

  “师兄……”祝阴声若细丝,“对不住,祝某太痛了,驱不起宝术……”

  易情急得冷汗涔涔,身后追兵如有恒河沙数,他们眼瞧着又要一头撞毙于山峰上,该如何是好?

  没法子了,他将流血的手腕凑到祝阴嘴边,叫道:“吃我的血!”

  他一身神血,可为祝阴滋补灵力。祝阴迷迷瞪瞪地伸舌,去舔他腕节,舌尖柔软地在创口处逡巡,像舐水的小鹿。可没一会儿,祝阴却摇头道:“血还……不够。”

  “不……不够?”易情怔神,他慌忙道,“你且等一会儿,我将创口再划深一些。”

  那神血应是有效力的,他已望见祝阴胸口剑创略愈合了些,可那毕竟是可断魂销神的轩辕剑,他方才给祝阴饮下的血不过是杯水车薪。

  祝阴却摇了摇头,道:“师兄,失敬了。”

  易情正愣着神,却忽见他猛然张口,颈中突而一痛,祝阴竟咬上了他的脖颈!

  犬齿啮破了肌肤,他如一只被毒蛇叼住的乳鼠,被长獠钉于其口中,发狠地啜饮鲜血。易情恍神了一刻,旋即吃痛地颤抖。血源源不绝而出,落进祝阴口里,这红衣少年此刻凶相毕露,显出狠戾之色。

  易情抽着凉气,欲开口唾骂,可身上气力却一丝丝被抽去,此时的他软如棉花。最后他只得哽咽道:

  “轻点,我……没力了。”

  祝阴却咬得深了些,含混地道:“不够……还不够……”

  鲜血滑落口中的一瞬,便如火星子落入莽莽草原,顷刻间焚如千里。有细如红玉的龙鳞隐隐于周身浮现,祝阴金眸光明灿烂,焯煇天地,渐而感不到痛楚。他终于放开易情,却觉怀中人已软而无力,几近昏厥。

  易情喃喃道,像蚊子哼哼:“你这蠢蛇……饭量忒大了些。”

  祝阴捂着伤,苍白地微笑,“师兄,祝某方才不过轻吃一口,还饿着呢。”

  他猛然拂袖,此时两件宝术同时发用,天风怒号,人间稻茅飞扬,同时火焰骤起,宛如红烈江花。风助火势,炎幕遮天盖地,将追来甲兵尽数吞没!

  那火海声势浩大,一时间苍野尽红,赤霞漫天掩地。

  两人略松一口气,此时祝阴却忽而牙关格格打颤儿,如寒冷之极。他金眸涣散,对易情道:“祝某……被轩辕剑刺中,已支持不得太久,师兄……祝某只得送你至天坛山……往后您多加保重……”

  易情一惊。可他亦被吸去了许多血,此时头痛欲裂,孱弱无力。他拼命从喉咙里往外挤字儿:“祝阴……祝阴!你要我如何帮你,你尽管说!是要我的血么?你……尽管吃啊!”

  他磕磕绊绊地说了这些话,已是极为不易,将受伤的手腕再度递到祝阴口边,更是如举磐岩。祝阴却避开了他的手,颤声道:“祝某觉得……自己正在失去神智,兴许往后只余烛龙躯壳,而不见祝某之人……”

  易情道:“所以我要如何是好?是要我的血,还是我的肉?我的性命?要怎样才能将你留下来!”

  他正心急如焚,却忽见火海里杀出一条青龙来,硕大无朋,口吐云气,气势汹汹,正是东方青龙孟章神君。右方有增长天王袭来,青面赤发,挥舞慧剑,狰狞无比。霜刃一闪,猛然袭向他的咽喉。

  “师兄!”祝阴强打精神,惊恐地叫道。

  那锋刃极快,只能望见残影,顷刻间即将触上易情颈项。易情反应不及,脑中一片空白,只冒得一个念头出来:难道自己真当于今日命丧黄泉?

  谁知下一刻,一柄剑横空而来,斩开千里云浪!

  那剑雪白无瑕,竟如皮棉纸般轻薄,却锐利难当,一息间便将慧剑如泥分斩。

  “谁?”增长天王豹目圆瞪。

  他的目光往下望,穿过凡世烟草风絮,只见得五千里下,天坛山翠峰上立一白衣女子。那女子持一纸伞,手中那纸伞铜镀金柄,刻五方五星之形,伞分作五面,此时却缺了一面。女子正仰头望天,她虽姱容修态,神色却极冷淡。

  似是察觉到了自中天上投来的目光,她对着苍穹,无声地作着口型:

  “……你奶奶。”

  见了那女人,增长天王脸上变色:“是三洞剑尊!”

  此话一出口,甲兵中竟一片哗然,不少飞龙马骑兵向后退去。有新进的天兵不知众人缘何惊讶,忙不迭问旁人道:“三洞剑尊是何人?”

  一甲兵神色肃穆地道:“是个凡人。”

  “凡人有何可惧?”

  “凡人不足为惧,可疯了的凡人便可教神惊鬼怖了。”那甲兵道,“那女人曾独步天磴,孤身杀至晬天!”

  晬天乃第五重天,一重天高五千亿里,能上至五重天,已不似凡人,更似妖怪。

  孟章神君冷笑:“不过五重天而已,肉体凡躯,又何可怕?我等纡尊降贵,自九重天而下,还怕碾不死一只红尘虫蚁?”

  一个声音忽而从旁传来,带着傲气的笑意,“是啊,还真碾不死。”

  孟章神君与一众甲兵扭头望去,却见一个少女扛着玉嵌刀,笑嘻嘻地踩在一匹飞龙马上。那少女玄衫玉带,利落飒爽,本骑于飞龙马上的骑兵不知何时已被她一脚踹落。

  少女笑道:“瞧瞧,你们不但碾不死我这只凡间蝼蚁,还被这蝼蚁爬到脑袋上来了。”

  增长天王说:“你……你是凡人?为何能到……中天之上?”

  少女道:“我在天坛山上闲极无聊,捉住一片祥云,便踩它飘了上来,正恰听得你们这群神仙在高谈阔论。你们瞧不起凡人,真巧,我也瞧不起神仙。”

  此时众天兵方才回过神来,这少女身形轻捷,吐息匀称,显是人间的武学高手。可竟能于神不知鬼不觉摸上中天来,可见又已窥神妙之境。

  此时众天兵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竟教凡人近了身,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凡人,你轻慢天师,当降重罪!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增长天王勃然大怒。

  那少女道:“方才你也看到我师父了,她说她是你奶奶,那我便勉为其难,自降一格,当你的亲娘便罢。”

  她抽出玉嵌刀,寒光一闪,其上如烁七星北斗。少女一笑,笑容亦锋芒逼人。

  “现在——你老娘左不正要来管教你了!”

第四十九章 寒暑移此心

  金甲将犹如蜂团,喧阗聚来。祝阴为动用宝术“张炬烛天”,被逼无奈,只得咬了几回易情腕节,发狠地吸着神血。

  易情先前还低弱地叫唤几声,后来竟似是有出气却无进气了。在二人头顶,左不正挥刃起舞,与天兵们搏杀。

  左不正身形轻灵,好似扑翅莺雀,玉嵌刀使得得心应手,刀光披洒有若流星。她气力虽不抵天兵,却刀刀精狠,刀锋刺入梯形衣里,痛得甲兵们嗷嗷乱叫。非但如此,她一面出刀,一面喊道:“天山金刀!符禹阴铁!松果铜刃!”

  她喊的这些名字皆是天廷用以淬炼兵刃的锻材,任一种铸成兵铁后皆能留下不愈之伤。天兵们听得胆颤心惊,中天星官喝道:“黄毛丫头,你使的究竟是何等兵器?究竟是天山金刀、符禹阴铁还是松果铜刃?”

  左不正道:“都不是,方才是我随便乱叫的,这是我家锻的菜刀!”

  中天星官气急败坏,旋即冷笑一声:“无耻小儿,信口开河!”

  左不正虽身形轻捷,到底仍是个凡人。俗语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抵人多,何况她是以一人之身对上熙攘天兵。金甲将砉然而来,如天河倾瀑,她奋力出刀,刀光化作无数弯银月。

  可是还不够快,天将出剑可抵星速。左不正虎口流血,玉嵌刀与剑身相撞,火星迸溅,如在空中炸开千万烟花。

  凌空忽而落下箭镞,铺天盖地,犹如螟蝗。少女咬紧牙关,抬眼望去,却见重重城楼、箭楼在层云后隐约而现。金甲将太多了,遥遥望去,满眼尽是烁烁明光,天空似铺满了黄金。

  天坛山上,面对此景,天穿道长横伞而立。面对百万天兵与如蝗箭雨,她神色漠然无惧,只见她朱唇微启,唤道:

  “五灵。”

  纸伞化作五道流光而出,如贯日白虹横亘天野。那薄如蝉翼的伞纸化作出鞘利剑,光芒正是剑锋之辉!人间洚水动荡,萧风满耳,洪水竟滔天而起,如龙蛇般噬向天兵。

  左不正乘机提身而起,踏浪而行。天兵们身披重甲被淹在洪涛里,四方阵被搅乱。她踩着祥云,见有甲兵探头,便调皮地去踩上一脚。只是行到一处时,她却忽见水幕微动,突然间,一枚弦线宛如蛇首,猛然破水而出!

  左不正惊呼:“师父,你是不是淹了无关人等?水下似是有个天廷乐师!”

  说这话时,她灵巧地向后翻身一跃。持弦者拍破水幕,朝她汹汹袭来。那确是个乐师模样之人,手碰琵琶,凶眉恶目,只是一身白胄洁白如玉。

  天穿道长遥遥地给她传音道:“弟子,那是持国天王,居中天的天廷大将。”

  左不正哈哈一笑:“依您之见,我打得过他么?”

  “仅凭一把你家锻的菜刀,很难。”

  “好,”少女点头,忽而咧嘴一笑,目光如豺狼般扫过在水浪里的甲兵,“那就凭两把刀!”

  她扯着祥云,像鹞子一般跃出,在水幕里踩着天兵脑袋而行。这少女东踢西踹,竟从天兵手里夺得一刀。那刀龙环夔纹,刀脊犹如波浪起伏,每一道起伏里似藏着一粒明日似的光泽。左不正手持双刀,朝着持国天王一笑,旋即猛蹬而出。

  这回她铆足了劲儿,左右开弓,却全然不讲章法,只闷头向持国天王乱砍乱劈。这等疯子似的路数自然不见效,天王将琵琶四弦划断,将弦一放,弦线密密缠在刀身上,交织成网,如蛛丝一般将左不正绊住。

  持国天王嗬嗬冷笑,他的喘息声很重,如胸膛中藏着一只坏掉的橐龠:“凡人,你欲与天神平起平坐?真是痴心妄想!”

  左不正摇头,“平起平坐?我没想过那事儿。”

  天王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瞬的惑色。

  少女忽而放开双手刀刃,猛然向前一脚踢出,“——我只想过,我要凌驾于你们之上,要让神仙都对我奴颜卑骨!”

  她的牛皮旱靴里藏着曲刃剑,那是她在无为观中闲极无聊,一时琢磨着装上的,不想竟于此刻派上了用场。天王也不料她竟行此出,闪躲不及,肚腹挨了狠狠一记。

  天王本身披胄甲,寻常刀剑是不惧的,可此时不知为何,那少女在靴中藏的剑刃却削铁如泥,轻易透甲而过,划破腹部。血水奔涌而出,持国天王捂腹哀嚎:

  “你……你这是……甚么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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