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7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于是他们两人果真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难出一口。

  “你们吵架了?”天穿道长面无表情地道,“吵架不好。你们这些时日念书了么?”

  易情和祝阴傻眼了,几乎猜不到她口里接下来会蹦出甚么话,如今只得讪讪地点头,齐声道:“念了一些。”

  “读过《三洞经书》么?”

  “略略读过些。”祝阴说。

  天穿道长道,“里头有一句‘和气为神’,吵架会损和气,不好。书,回去重念。”

  两人当即汗如雨下,唯唯诺诺地点头。天穿道长面上无甚神色,朱唇缓缓开阖,惜字如金。

  自十年前天穿道长闭关后,易情便不曾见过她一面。兴许祝阴在这段时日间同她打过照面,易情悄然向祝阴送去一眼,却见这小子同样惶恐不安,俊秀的脸上渗出薄汗。

  白衣女子望向祝阴,将伞尖一旋,指向易情,淡然地道:“祝阴,这是你大师兄文易情,他比你早些时候入门,不求你敬重他,但也不得看轻。”

  祝阴唯唯连声,忙不迭点头。天穿道长又将伞尖一撇,指向祝阴,对易情道,“这是你师弟,祝阴。他在你升天时来了咱们观,以前也吃了不少苦头,你多担待些。”

  易情与祝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怨忿。

  “师父,你没弄错罢?”易情伸手揪起祝阴前襟,咬牙切齿,“这小子生得一副奸猾模样,心思又坏,定是哪个门派溜进咱们观里的细作,想把咱们观里压箱底的道藏、心诀窃了去!”

  红衣门生也皮笑肉不笑,牢牢抓住易情颈间铁链不放,向天穿道长问道:“道长,您是不是认错了人,这妖物怎会是观中弟子?道长可还记得,初收他入观来时,他究竟是人还是妖?”

  天穿道长先前正将伞尖横在他俩之间,听罢这话忽而将纸伞一开。撑开的伞面将剑拔弩张的他俩结结实实地弹开了几步,祝阴和易情惶然后退,只听得天穿道长说:

  “我怎么知道他进来时,是甚么东西?”

  祝阴傻了眼。但他又当即前迈一步,踏到天穿道长跟前,忿忿喝道,“道长,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留着个祸患在观中…!”

  白衣女子垂着面,目光凛如霜雪,“你俩都是我的弟子。我的弟子是人还是妖,又有何妨?”

  一时间,两人哑口无言。

  易情将两手背在脑后,挑起眉头,笑嘻嘻地对祝阴说,“你瞧,师父都这么说了,你小子无话可说了罢!”

  祝阴却冷笑道:“师父接纳了师兄,祝某却没有。非但如此,祝某一见师兄的面便心闷气短,浑身不适。只要师兄在观中一日,祝某便觉作呕。”

  “我也有同感。”易情勾着嘴角道,“你对我做了许多恶事,而我,也恰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他俩对视片刻,目光在空里似能燃起激烈火花。陡然间,两人一齐出手!祝阴抬掌,袖里卷出拔山风势,殿中三尊泥塑像次第仰面翻倒,闷响声有若洪雷。易情扬手在两柱间画开巨大长幡,堪堪抵挡住风势。

  两人双眼血红,目眦尽裂。只过了短短一月的光景,他们便像结下了深仇大怨,填胸怒火无处可泄,彼此都想撕破对方脸皮。

  可还未等他们再进一步,天穿道长便不动声色地将纸伞一摆。只是轻巧一晃,两人便像鞠球般猛地弹出,撞在柱上,木柱格格作响,裂纹犹如蛛网般蔓开。

  易情和祝阴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挣扎着仰头,只见白衣女子手中纸伞皮棉面忽而泛出莹莹白光,在空里纷裂。洁白的伞面分成五道灵光,明光中显出锋锐剑刃,在天穿道长身边飞蝶似的盘旋。

  那不似一柄纸伞,倒像是五柄利剑。易情想起世人对他师父的称谓——“三洞剑尊”,那薄如蝶翼的纸伞便是她震伏天下的灵剑。

  天穿道长面色恬淡,轻启丹唇,唤道,“元灵。”

  这似是她五剑中一剑的名讳,话音落毕,灵剑化为白虹,钻入地中。这是有司土神明寄宿的神剑,刹那间殿砖格格震动,地底似有龙鸣。地面似腾起巨浪,易情被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险些没了气。

  祝阴身缠烈风,悬在空里,向着狼狈的易情幸灾乐祸地无声发笑。谁知天穿道长一抬眼,望着他平静地唤道,“丹灵。”

  一刹间,环在她身边的一柄灵剑化作血似的鲜红,剑刃向祝阴飞旋而去,在空里画开千百条火蛇,热浪狂嗥着扑向红衣门生。祝阴满面煞白,想驱风逃走,可惜火助风势,愈烧愈烈,他被火蛇咬住,烫得手脚乱颤。

  天穿道长看着仓皇逃窜的二人,面色无波无澜,再度开口:

  “青灵。”

  从翘起的石砖间忽而探出翠绿的藤蔓,枝叶蔓延疯长,顷刻间便在殿中铺开一片碧毯。藤枝将易情、祝阴两人卷缠而起,最后又渐渐枯萎消弭,只余一枝碧藤缠绕在他们二人腕节上,将他们死死相连。

  祝阴挣动,可那碧藤缠得极紧,似是将他们的手结在了一块。祝阴一动左手,便会牵到易情右手。天穿道长俯视着他俩,缓声道: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不要打架。”

  三洞剑尊能使寓神明之力的五柄灵剑,五行齐全,几乎无一点破绽,这也是天穿道长得以所向披靡的原因。两个弟子在她面前就如两只小鸡崽儿似的,毫无还手之力。

  红衣弟子面色红胀,平日里的从容模样早抛到九霄云外,咬牙道:“道长,您将我俩捆在一起是甚么意思?是为了教祝某能随时逮住这妖鬼,将他打个半死不活么?”

  天穿道长面无表情地道:“是为了教你们和好。”

  “和好?”祝阴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他不明白师父的心思。一个污秽的妖物,他未立刻将其灭除,已算得破天荒的一事,还怎能与其和好如初?

  白衣女子道:“对,和好。我见过天坛山下的村子里有几日放花炮,男男女女只消用红绸子把手连上,往后便能情投意合。你俩牵牵手,便不会再争吵,甚么事都没有了。”

  易情哭笑不得:“师父,人家那是在办红事。只有新郎和新娘子牵得的!”

  天穿道长的目光移了过来,落在易情面上,半晌没动:“红事?”

  “是呀,”易情知道他这师父有时简直可称不可理喻,赶忙拖着被摔得淤青遍布的身子,手舞足蹈地比划道。

  “就是和咱们共事修炼的道侣一样,夫妻小两口子才会亲亲热热地牵手,您就别折煞我和师弟了。”

  “那你俩只要感情变得比小两口子还融洽,不就不会吵架了么?”天穿道长说。

  易情和祝阴哑口无言。

  天穿道长望着他俩,素丽的面上古井无波。“总而言之,在你俩再不会闹脾气之前,青灵剑会一直捆着你俩。”

  祝阴的面色变得雪一样的苍白。他缩了缩手,可青藤正捆着他与易情的手,于是不由得引得他俩手背相碰。祝阴顿如雷劈电击一般弹颤起来,转头冷斥易情:

  “挨这么近作甚?真是晦气…”

  非但如此,他还一个劲儿地搓着自己的手背。易情无言以对,这小子对妖物有洁癖,只碰了碰自己便恨不得要搓下一层皮。

  祝阴将手背擦得通红,嫌恶地道:“真脏。”

  易情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露齿而笑,“师弟,你这双手被我握过啦,你瞧,要不要我寻把菜刀来替你斩了?”

  他俩针锋相对,目光冷冽,言语讥刺,一触即发。天穿道长沉默了片刻,伸手把他俩脑袋死死按住。寒气似从百会直灌到涌泉,于是他俩纵使心中有百般怨气,如今也只得歇下嘴巴不说。

  天穿道长说:“你俩须得和和气气的不可,不得争斗,你俩知道为何要如此的缘由么?”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可师父捏着他俩的头颅,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天穿道长继续道:

  “近来朝歌中横行妖鬼甚多,有会自行发棺出墓的三尸鬼,吸精害人。有不少人家寻上天坛山,求观中人祓除妖物。我想派你俩下山。”

  祝阴听罢,神色颇为不屑。以他强横宝术,除去这般末流精怪本就是小菜一碟。天穿道长却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一个人,绝抵敌不过三尸鬼群。”

  天穿道长掌上发力,将他俩的头扭在一起。两人不情愿地对视,额头几乎抵在一块儿。

  白衣女子面上无甚表情,道:

  “但是两人同去的话,倒还有一线生机。”

第二十三章 血雨应无涯

  天穿道长领着易情与祝阴入了大罗三镜殿。

  方才被师父痛打过一番,易情与祝阴再不敢动弹,老实地跟在她身后。天穿道长仰首而望,易情顺着她的目光往天花处看去,只见此处山节藻棁,斗拱中探出耀武扬威的金龙耍头,藻井斑斓华美。一片辉煌金光里,一幅幅邃密精巧的图画展露眼前。

  祝阴看不见,却也凭流风感到了他俩的动作,紧跟着抬起头。那天顶上绘着的是九天碧落的瑰丽图景。一条石磴直登紫宫,胭脂似的霞云滚涌翻腾,灿日明月交相辉映。

  “我且带你们认一认,这是九重天。”天穿道长用伞尖指着天花道。

  收回目光,易情环视殿室,只见殿壁上同样彩绘鲜丽。山峦斧劈刀削,河川潺潺澹澹,风沙大漠,浩瀚沧海,殿阁宫观、熙攘市街浮现眼前。他呢喃道:“这是…人间。”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头俯望踩在脚下的石砖,却觉动魄惊心。只见脚下的是幽冥阴世,万鬼蚁聚,四十九狱鬼头攒动。此时天穿道长垂眼,说:“这是冥世。”

  易情和祝阴抿着口,静待天穿道长发话。谁知过了许久,白衣女子依然不发一言,墨玉似的双眸恬静无波,整个人雪砌冰雕一般的寒冻。

  “师父?”易情怕她是站着睡过去了,小心翼翼地喊道。

  天穿道长问:“何事?”

  “您将咱们带这处来,是为了甚么事?”易情问,他心里忖度,这世上有天廷、人世、阴府,这是小儿尚知的事儿,师父该不会还将他俩当作学语孩儿,带他们到此一本正经地介绍罢?

  白衣女子深深地望了他许久,才缓缓点头。“我来考一考你俩。”

  “考…我们?”祝阴不解道。

  天穿道长问:“方才我教你俩看了天、地、人世,现在我要问你们。天廷为何?人世为何?幽冥为何?”

  这倒是有些像示法问答时的架势。祝阴微微一笑,当即答道:“弟子愚钝,却也知《易》中有云,天行阴阳之气,地运柔刚之理,人守仁义之道。因而天廷、人世、地府各行其理,祝某想,这三处既互通有无,又分庭抗礼。”

  白衣女子歪了头半晌,才缓慢地点头,诚实以道:“我念的书少,有些听不明白。”

  祝阴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揪起了衣袖,指节使力,甚而有些泛白。天穿道长转头问道:“文易情,你是怎么想的?”

  易情挠头,道:“弟子聪明透顶,却也没甚么想法,只觉天廷是神仙住处,人世是黎民居所,阴府是幽鬼监牢,不过如此而已。”

  天穿道长来回望着两人,片刻后面无表情地道:“你俩,真是蠢笨如猪。”

  两人虽自谦,却也对自己所答颇为自得,此时听天穿道长一说,不由得瞠目结舌。

  白衣女子又问,“山下的人在遇到蠢货时会怎么做?”

  “会嘲笑罢。”易情面上淌汗,道。

  天穿道长听罢便笑,只可惜动的只有口,她的眼、面色丝毫没有要笑的意思。一阵干巴巴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哈哈,哈哈哈哈。”

  待笑罢了,她又抬起纸伞,上下旋了一周,道:

  “这三处地方,皆为人世。”

  “人世?”两人大为迷惑不解。

  “你们不会觉得,天上住的都是神仙,地底押着的皆是幽鬼,仙便是仙,鬼便是鬼罢。”天穿道长神色淡漠,目光如冰霜寒凉,“不对,这世上本就没有甚么仙鬼之别,天上地下,皆是人。”

  “人能铸山煮海,上涉天廷,于是便成神仙。人亦能长恶靡悛,为天地不容,阴气凝结,便成了鬼。”

  两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可看师父的神色,却觉她不愿再谈更多,便自觉地不再发问。正在此时,天穿道长将伞尖撇向五色壁画,道:

  “在派你俩下山前,我同你们说一下如今人世里的势家罢,春秋时曾设祭天主位,祀主皆能通天,听候神谕。传到近世,坐上祀主之位之人便是离天最近之人,因而势家皆想凭自家祀主铸下神迹,让祀主升天。”

  “朝歌里的势家有阳主蒲氏,咱们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碰见了,也不必太过忧心。朝歌里可还有一位兵主…咱们须小心些。”

  “兵主?”

  易情问,天穿道长淡然地点头,“不错,你上天廷久了,兴许再不记得人世种种。可兵主左氏实在不是易与之辈。”

  她沉默了片刻,道,“左氏为了铸神迹入天廷,能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你俩若是碰见了,绕道走便成。”

  真是奇怪,师父本是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同他们说“走为上策”。易情思忖着,祝阴却先阴阳怪气地道:

  “道长,先不论这废物师兄,祝某宝术虽不算得举世无双,却也在当今势家子弟中鹤立鸡群。依祝某愚见,咱们着实不必缩头缩尾。”

  天穿道长淡漠地长长吁气,道:“等你碰到了,被他们暴打一顿,便知甚么叫缩头缩尾了。”

  “还有,”她以纸伞指向藻井,“若是你俩着实是手无缚鸡之力,连一只三尸鬼都难以对付,倒可坐等灵鬼官前来。我听闻他们近来将要降世,你俩想坐享其成,留待他们收拾烂摊子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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