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7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不想只是去洒扫天磴,却险些闹出了人命。小泥巴喉咙极痛,吐不出字儿,文坚亦流血及屦,狼狈十分。

  两人相互搀着,挪到宫门前歇下。那宫门前有一处赏花亭,因要遮日,四面围着布帷,系绳上悬金刚铃。

  小泥巴沾了唾,红着脸在地上写字,“这回多谢你了。”

  若不是文坚舍命相救,此时他约莫是已瘫了半身。且因自己发狠吞了文坚以前予他的那针的缘故,身上倒生出另一件宝术来。

  “不谢。”文坚淡淡道,“我只求你往后再攀天磴时,莫要把我中途丢下。”

  这话倒教小泥巴吃惊,他不想文坚竟还存了步天磴的心思。不过仔细一想,行天磴倒是个最简明扼要的神迹,倒也不觉奇怪了。

  “你那宝术是烛阴的罢。”文坚说,“所以我当初予你那针时,确实是存了招揽你入文家的心思的,不然也不会予你这等稀贵之物。”

  话虽如此,小泥巴听他口气轻慢,又倏地想起往时此人包藏祸心的狡诈模样,倒也气上心头来,竟也不顾喉咙出血,张口骂道,“稀贵又怎样?你予我这针,又不是一碗喷香米饭,我当时还真能吞了不成?”

  “可你方才却吞了。”文坚微笑,盘桓在眉宇间的阴霾终于散去,那笑容仿若如洗碧空,教人心旷神怡。

  小泥巴微怔,嘟哝道,“那不是为了救你嘛。”过了片刻,又道,“你上一重天后,总算笑了一回。”

  霎时,文坚冷下了脸,“笑有甚好的?我不爱笑,翘着嘴角累极了。”

  “可我昔日在文府时,你总朝着我坏笑、奸笑、贼笑、皮笑肉不笑,到了这儿数年光景不曾见你笑过,我反而不爽快啦。”

  听了这话,文坚总算又松了神色,道:“那是因为那时要骗你,现下却不用了。”

  小泥巴却道:“可我宁愿你多骗骗我,也要笑起来。”他伸出两支手指,往文坚颊上一别,摆出一个笑容,“你知道么?不是欢喜了方才在笑,而是笑了后心里便会觉得欢喜。师父也常与我说,她喜欢我笑,因她修的是生神灭情道,所以才教我连她的份儿一起笑回来。”

  文坚有些别扭,但还是依言动了动唇角。

  见文坚笑得并非真心,倒很难看,像脸被冻僵似的。小泥巴捧腹大笑,“这便对啦,你以前就是这般阴笑的!记好啦,咱们入了人间后,盘缠是要靠自个儿挣的,你便临街卖笑去罢!活着要笑,死了也笑……”

  他忽翻身坐起来,捧着文坚的脸,声音突地沉下来了,眼中似有连绵晦雨。

  那话语唐突极了,教文坚心头不由得一沉。

  “……往后如有一日,我命丧于天磴,你也得笑着走下去,好么?”

第四十三章 弱羽可凭天

  翌日,两人被召进中天宫里。

  因先一日在天磴上发生了那等险事,此时的两人虽为神躯,可魂心却几遭损毁,故而也一副疲态。小泥巴一身青紫,文坚浑身披创。两人站在中天宫里,颇为狼狈,然而鸠满拏却不在意,只笑着对身旁人道:

  “福神大人请看,这便是这些时日里与您随行的两位星官了。”

  少司命亦站在一旁,见了灰头土面的他俩,深感震撼,又辨得其中一人是曾戏弄自己的登徒子,旋即开口叫道:“鸠满拏!你是怎地回事?我先前不是吩咐你了么?要选几位美玉良才来随侍福神大人的,你是瞎了眼,方才选了两个歪瓜裂枣来?”

  福神嗬嗬直笑:“少司命,老拙瞧他俩虽身上伤了些,眉眼却周正。且他们二人是得了鸠满拏的令,愿航苇人间去除游光鬼的,说明心地也良善。老拙久不至凡世,如今倒也想去看看。就他们俩罢,老拙对他们颇中意。”

  既然福神如此发话,少司命也只得掐声。福神从袖里取出一只玉如意,在两人身上一点。一刹间,两人周身被灵光裹围,那伤被抹去了一般,倏然不见。

  小泥巴和文坚身上轻快,不由得奇异地对视了一眼。再一看福神,只见这老者慈祥恺恻,不由得大为安心。少司命撇着嘴,道,“行罢,行罢,就让这俩百拙千丑的玩意儿陪着福神大人去人间罢。”她伸出手,狠狠拧了一下文坚的耳朵,“只是你这腌臜东西,嘴巴得放干净些,休给福神大人说些鬼话!”

  几日后,三人带着行囊,上了笋舆。天马引着车,踏着祥云往凡世飞去。穿越云海,人间景色渐显眼前,但见其中既有硭峰无数,亦有平沙万里,桥梁洲渚、渡头乌篷、鸥鹭水鸟犹如架上的琳琅货件,教他们看得眼花缭乱。两个小星官拨开印花敷彩纱帘,争先恐后地抻颈子出去看那教他们眷恋的人世,似争食的鸡鸭。

  福神见他俩盼着回人间,笑道:“你俩不是时而下人世来除魔卫道么?怎么看着那景色,倒还觉得新鲜?”

  小泥巴道:“人间才是我老家,我恨不得一日回个七八十趟。咱们这时不是贪新鲜,而是恋旧。”

  福神又笑道:“近来是人间三月十八,正逢娲皇庙会,热闹十分。虽说是冀州传来的习俗,却也很得别处欢迎。你们若有心,也可去街上走走。只是人一攘杂起来,那游光鬼作起祟来便会损失惨重。”

  “福神大人,那游光鬼究竟是甚么鬼?”

  “那是一种凶兆,民间也有称其作‘夜游神’的。说是夜行时若见红光,又见有八小儿戴火车而行的,便是游光恶鬼了。”福神捋须道,“只是这回也奇怪,老拙从留在凡世的几位灵鬼官口里探知,这回倒无人见着有小儿模样的精怪出来作祟,那游光鬼反是个女人模样的恶鬼。”

  文坚冷冷道:“管它是男是女,宰了便成。”

  福神笑道:“不错,断其性命便可,老拙只怕你们见了那女鬼暗动了心,倒干起野合的龌龊事儿来了。”

  说话间,笋舆已入了凡世。

  三人化作凡人模样,在豫州街头走。这娲皇庙会甚是热闹,虽不似冀州那边来得正统,却也在庙前摆了三牲肉、芭乐和青枣子。势家雇了些人,提着卧瓜锤和玄钺,将祭器一一上坛。庙里立起了女娲泥像,云集着来祈禳求福之人,街市里闹腾得一锅沸水。

  小泥巴见可逛庙会,兴奋有若孩童。他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对文坚和福神道:

  “那游光鬼多是夜中出没,且不知何日才见影儿。我去寻间客栈,咱们白日里在客舍里歇会脚,免得一直在外打转,教人起疑。”

  另两人对他的提议皆无异议,点了点头,于是小泥巴鬼笑着跑开了。

  望着向泥像跪拜的人群,福神叹道:“女希氏有得忙了。”

  “您这话是何意?”文坚问。

  因化了形,此时福神看着不过似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着一件五品赤袍子。他把玩着手中玉如意,笑道,“老拙也是成人之美的神仙,自然知道替人降福运有何难。”

  文坚淡淡道,“您是福神,降福运于您而言有何难处?就如同您先几日为咱们愈伤一般,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者却哈哈大笑,他朝文坚一通挤眉弄眼,“非也!小星官,老拙虽名叫福神,可却有另一个名儿,你知是甚么吗?”

  “是甚么?”

  “是‘祸神’,司福便等同于司祸,在赐福之时亦可降祸。为人带来多少福运,必定也要为人世带来何等厄难。”

  文坚不由得听得怔了神,良久,他匆匆开口,“那是谁……会受您降下的祸难?”

  “无人会受难!”老者又开怀大笑,他向文坚一吐舌,文坚却惊见他舌上有针创,手背上亦皲裂留疤,像是他与小泥巴身上的伤皆移到了其身上。

  “您……您这是……”文坚大惊,张口结舌。

  “将祸难降于老拙身上,世人便可只得福运,而不会有难。哪怕是有,也只不过是微末零星。”

  福神微笑着对他道:“这便是神仙要做的事——代人受难。”

  小泥巴在街市里闲晃。

  他本寻了间旅肆,可住店要凭路引,他身上并无此物,教店东家起了疑心,怕他是解配流犯。店东问他名姓,小泥巴答:“易情。”反遭一阵好打,原来自他升天后,豫州里关于那文易情的传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他自报姓名,倒也无人信他便是“易情”了。

  投宿不成,小泥巴心中愁苦。他走出街上,人声仿若蝉噪,吵得心里更发烦闷。

  他在摊棚前闲逛,因今日是娲皇庙会的缘故,有蟜氏又是人首蛇身之神,故而货郎架子上倒挂着许多竹蛇、漆着长虫的空钟一类的小玩意儿。

  小泥巴看中了一只小竹蛇,使了几只铜板买下。竹蛇上面抹了朱砂,红彤彤的,让他想起了烛阴。

  只是他忽觉今儿的红色见得够多了,此时抬头一看,却见满街的人皆着红衣,红艳艳的颜色连成一片,像烧起了燎原的火,也不知是何缘故。

  正呆呆地望着人群时,文坚和福神倒从后方赶上来了,文坚问:“你不是去寻旅肆了么?在这里出甚么神?”

  小泥巴愣怔怔地道:“还未寻见,我还在寻着,只是忽而觉得奇怪——为甚么这街里的人皆着红衣?”

  福神答道:“这是为了避游光鬼,因那恶鬼会化作覆于衣裳上的血污,从而给人带来灾厄。若是穿了红衣,能教那鬼以为已附身过此人,便不再上那人身了。”

  说着,老者解下外衫,将那红衫递给文坚,又从袖中取出红绫,交予小泥巴,和蔼地叮咛道,“你俩将这些衣饰穿上,也能防着些游光鬼。”

  文坚点头,披上红衫,小泥巴将红绫绑在臂上。待一切妥当了,小泥巴方才想起住店之事,与文坚说了没有路引的事,又焦急地问道,“怎么办?若是没有文引,咱们都会被捉起来!”

  “都是星官了,还管凡人的规矩作甚?”文坚讥笑他,却摸出几枚碎银攥在手里,往天空里一抛,一打响指,动用起“形诸笔墨”的宝术来。

  墨迹溢出指尖,在空中凝成一团,如一张漆黑的口将碎银吞下,又鼓动着散开,落进文坚手里,化作了三张路引的模样。小泥巴看得瞠目结舌,暗道文坚这宝术好使之极。

  “要改这上头的名字么?”文坚神色清淡,用指节叩了叩路引,“你不是说,方才你向店东报了‘易情’了名儿,反引人生疑么?”

  “是,要改名。如今的我是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了,要是被发现了行迹,岂不会引得万人空巷?”小泥巴又变回了神气的模样,翘尾巴道,“我得想个威风的名儿,供我在人间走动时用。”

  文坚面无表情道:“叫‘泥巴’不便成了?姓泥名巴。”

  小泥巴大怒,这虽是他的乳名,可从文坚口里说出来,倒添了一层戏谑羞辱似的:“泥姓少见,叫泥巴才更让人生疑咧!”

  “那你快些想。既是要威风的名儿,我推荐你叫泥大壮,泥霸王,泥爷爷。”

  “呸!”小泥巴对文坚的品味一口回绝,他左思右想,忽见手里攥着那方才买来的鲜红竹蛇,灵机一动,“对了,就叫烛阴。”

  文坚拿古怪的神色看着他。

  小泥巴脸红了一红,几乎赛得上酒家前挂的红灯笼。“我自小便觉得烛阴是最威风凛凛的精怪,衔火精而映九幽,掌风雨晦明。反正就是一个在人间用的花名儿,你便遂了我愿,帮我在路引上改一改呗。”

  “烛姓稀奇,倒还不如叫泥巴来的寻常。你就不怕引人疑窦?”文坚眯起了眼,用小泥巴方才说的话来堵他。

  小泥巴火恼,跺着脚道,“我说了让你帮我改,你改便是了!”半晌,见文坚没动静,他又忸怩着道,“要不,那‘烛’姓换个寻常点儿的字呗。”

  “换甚么字?”

  “换成‘祝’字。这段时日,我就叫‘祝阴’。”

第四十四章 弱羽可凭天

  到人间后,日子便如翥鸟,倏地就飞没了影。

  这些时日里,福神享福,另两人受罪。福神玩性重,到人间来也不为除鬼,乘着小泥巴和文坚在山林里守株待鬼,自个儿却跑去豫州最大的红粉青楼醉春园里逍遥。妓子们浓妆艳抹,成群结队地来札客,福神被粉臂玉指淹没,快活之极,大叫:“人间比天上更似仙境!”

  豫州多山,夜幕一至,小泥巴和文坚便转进山沟子里,候着游光鬼出现。可他们踏遍万仙山、金鸡山、玉皇顶,却全然不见半点红光,二人的耐心也被一点点磨尽。

  一夜,三重山之上。

  夜虫啾唧,木落萧萧,穹窿如漆黑的缎子,裹着四野。

  两个人影猫在草丛里,低低的叫骂声迭起。文坚拍着蚊虫,对小泥巴怒道:

  “喂,臭泥巴,瞧咱们揽的甚么好差事?十个晚上了,一点儿鬼影也未见!”

  小泥巴也忿忿叫嚣:“别叫我臭泥巴,叫我祝阴!”

  “好罢,臭祝阴。”文坚说,“我方才又仔细想了想,说不准咱们这样猫下去也只得一无所获。除鬼是难事,若那鬼行迹不定,咱们说不定得一年半载才能同其打照面。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不如咱们就在凡世安歇下,游山玩水一阵,说不准倒能撞见那游光鬼,到那时再动手也不迟。”

  小泥巴对这话无动于衷,只抱着膝坐在黑暗里,如一块石头。

  文坚去搡他的肩,“臭祝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不是臭祝阴,叫我祝阴!”小泥巴又凶神恶煞地叫起来了。

  这厮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文坚忽火上心来,伸手赏了他个大耳刮子。谁知这一耳刮将小泥巴打成了一只疯狗,小泥巴早瞧他不爽,文坚也心头火躁,两人叫骂着推搡,咬作一团,将对方都咬得浑身齿印。

  罢了,小泥巴抹着脸坐起来,冷静了些,蹙眉道,“算了,我觉得在这儿等下去也不是法子,毕竟咱们只有钩,又无饵,游光鬼怎会被咱们钓上来?不如乘着下凡间的时候,咱们先去一趟自己想去的地方,除鬼之事往后再议。”

  文坚点头。小泥巴问他道,“你有甚么想去之处么?”

  “我想去江南,亦想去漠北,想去一切我不曾踏足之处。在人间时,我被锁于文府;可待铸了神迹,我又被困在中天,这凡世的许多美景仍未见过。”

  “江南雨恨云愁,漠北霜寒草衰,哪儿抵得上豫州的好?最紧要的是,咱们没有银子。没有银子,便迈不开腿。”小泥巴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是听我的罢,咱们不去别处,回天坛山上住一段时候。”

  听了这话,文坚反傻了眼。他早该料到小泥巴狗嘴里只会吐出狗粪的,他和小泥巴有仇,和天坛山无为观是仇上加仇,与天坛山无为观里的天穿道长更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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