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86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一刹间,小泥巴的心跌到了谷底。大仙们竟联手做出这等为人不齿之事,其中一人还是曾多次照拂自己的福神,这让他的心更似撕裂了一般剧痛。

  火气轰然烧上颅脑,小泥巴对福神怒目而视:

  “您承认了!您弑杀太上帝,篡夺了灵霄之位!”

  福神捋须微笑,“易情,你是个聪明人,咱们聪明人间说话不必说全,你自能领会。”

  “聪明不聪明我我不知,可我看你确是个实在人,”文坚冷笑,“明明可瞒天过海,如今却将你们兽行抖露给我们听,只是为了污咱们的耳朵么?”

  “老拙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已将天磴行至五重天,不若止步于此,在老拙手下办差,毕竟再上行只是徒劳无功。”福神道,从骨椅上起身。甲士们打开殿后巨大的实榻大门,一刹间,猛烈日光如洪涛涌入。云彩如各色补缀的布匹,天幕中央破了一只硕大无朋的窟窿。而上延的天阶在那黑洞前戛然而止,天磴断裂,断口处焦黑一片,于是三人惊恐地望见五重天之上皆为焦土。云上漆黑一片,似压了万层石墨,断壁颓垣重重叠叠,无一人息。

  “这是怎的一回事?”小泥巴震惊,喃喃问道。

  “如你所见,天磴已绝,你们再无进路。”福神背着手,在殿上踱步,叹息道,“许久以前,有龙携神丘火种上九重霄,火政那日失责,吃了玉膏酒后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竟教那星火起了燎原之势,自神霄烧至丹霄。如今星官皆居留五重天,极天之处已无一神。”

  “你又在扯谎了。”烛阴忽而道。

  它从小泥巴臂上探出头来,严正地道,“福神,你既非聪明人,也非实在人,不过是个只会棍人的破落户。那火灾并非火政渎职,也不是飞龙之过。”

  福神眯起眼,打量着这条赤色小蛇,“烛阴,你不曾到过九重天,少在此处信口开河。依你所言,九重霄走水,究竟是谁过错?”

  “是我之过!”烛阴突而咆哮,一对金眸宛若灯星,璀璨夺目,“夺我火精的并非文府,而是你们!我未守好火精,竟教你们借此实现你们的狼子野心!我认得我的火,我知它曾在丹霄上烧燎!”

  吼声在漆柱间回荡,回声层层叠叠,犹如涟漪。

  福神笑了,咧开一口白牙,仿佛白森森的铡刀。他并未承认,也不会否认。

  烛阴说:“是你们焚毁了九重霄。”

  这话似一枚石子投入静水,顷刻间掀起层层波澜。着素地袍的禁卫涌上殿来,拔出英山铁腰刀,刀尖对准三人。天马籋云踏雾而来,骑卒如铜墙铁壁,包围四方。千钧一发之际,小泥巴忽朗声喝道:

  “慢着!”

  殿上出现了一瞬的寂静,小泥巴前迈一步,问福神道,声音里压抑着怒火。“福神大人,小的有一事不解。”

  福神含笑颔首,“你说。”

  “您既为一品大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要自毁锦片前程,为倒行逆施之事,谋逆杀君?”

  “易情小友,你方才不也说了么?”福神笑眯眯道,“正因老拙处于‘一人之下’。”

  烛阴唾道:“与其听那老匹夫胡扯,不如听我将这一切讲清道明。易情,你知道‘荒年’么?”

  小泥巴点头,他曾听微言道人说过,荒年便是天下历法皆乱,太阴在亥,岁岁皆是“大渊献”。而在这大渊献之年里,会生大兵大饥,禾麦有虫患。

  “这是极简单的一事。你面前的那三条蠹虫蚕食人间福运,致使凡世连遭一甲子荒年。其实凡人虽厌憎灾荒,可神仙却盼望着荒年。因只有在凡民遭遇灾厄之时,求神告佛的时节方才频繁。他们私吞福运多了,红尘只剩灾劫。祸殃遭久了,又有谁人愿信神?他们动了尘寰根基,甚而害得重霄动摇,太上帝有疑,方才下巡,不想却被这几个龟孙害死了。”烛阴说。

  福禄寿三神面皮白了一白,烛阴的话似是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福神道:“易情少友,你莫听这长虫六说白道。老拙与你言明五重天上之事,是惜你才干,欲留你作老拙股肱。太上帝真是暴疾而死,老拙也得以从欺压下脱身,并非有意为之。”

  小泥巴呸道,“将你那满是谎话的嘴巴子掏干净再说话,我才不与你们这些黑心眼子同流合污!”继而转头问烛阴,“你怎会知晓这些事的?”

  烛阴露出獠牙,险毒地磨动,“因我早已疑心荒年是太上帝所为结下的恶果,这些年来一直琢磨其原因,也在惦念着如何篡位。既然皇帝老儿已死,那便只有那三只老乞虫干得出此事了。”

  它邪狞一笑,忽而蹿下小泥巴手臂,尾巴在地上疾速画了个变形咒。刹那间,它身形暴涨,化作巨龙。

  “既然你们替我省了篡权的工夫,”赤龙嚣狂笑道,“——那我只需将你们吃进肚里,这天上天下便可尽归于我了!”

  巨龙息如狂风起浪,动似霹雳惊雷,只一摆尾,围杀的天马骑卒皆像枝头落花,被风卷散开去,溃败如水。

  它张开血盆大口,向三神直袭而去。尖牙宛若剑锋,撕开长空,烈火缠身,大放烟光。

  可谁知不过一霎,赤龙便颓然倒地,庞硕头颅如遭利刃斩开,分裂两半。在那裂缝中露出了寿神眉飞眼笑的脸盘儿,只见这白发老仙手中提着一剑,那剑首山铜刃,日月星辰黼黻铭刻于上,金光闪闪,光芒冲天。

  三人见了那剑,俱是一惊。文坚暗喝道:“轩辕剑!”

  小泥巴惊叫:“烛阴!”

  鸠满拏看出小泥巴心如火焚,当即要上前,低声喝道:“易情,那是轩辕剑,莫要近前!遭了那剑,我们皆会神魂尽散,灰飞烟灭!”

  轩辕剑乃神霄至宝,本镇于九重天,可如今太上帝已死,此剑在寿神手上倒也不足怪。只是此剑可诛一切神明妖邪,轻易破去魂心。

  寿神将手伸入赤龙头颅创口,生生拔出烛阴魂心。那魂心如一星火光,摇摇曳曳,又似一柄明烛,孤悬于空。

  “你要作甚!”小泥巴急道,同时猛然抽出银鎏金剑,如鹞鹰一般疾扑上前。宝术的流焰裹上利刃,似有万条火蛇同舞。

  寿神嘿嘿发笑:“并不作甚。老夫殿里的长明灯正缺鲛人膏了。现今换换口味,使些烛龙膏也未尝不可。”

  说着,竟是将烛龙的魂心一把捏碎!

  经方才轩辕剑一斩,烛阴魂心本就脆弱欲碎,如今在寿神手中狠命一攥,顷刻化作流沙齑粉。巨龙哀鸣而倒,身躯迸裂,溅作一地血泥。血雨倾盆而下,浇注于地。

  眼见此惨景,小泥巴的神智登时被恟恟怒火燃烧殆尽,他怒吼着,狂嗥着,一腔热血犹如沸汤,跳跃于四肢百骸,牵动双手,银鎏金剑如一道月光,在纷飞血雨里奋勇而前。

  只是当剑刃刺至寿神眼前时,小泥巴眼瞳骤缩——寿神的手上并无轩辕剑。

  在方才的刹那间,他将轩辕剑交给了谁?小泥巴目光闪动,余光却瞥得禄神笑吟吟地飞掠至自己身后,手上捧的朝笏不知何时已变作了轩辕剑。

  禄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三位大仙中,唯有他是文兼武职。利刃光晶,剑风飒飒,宛若大鹏奋鬣,眼看着便要刺破小泥巴后心!

  寿神叹息,“看来今日来这殿里的三位星官,竟是一个也留不得了。”

  小泥巴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这一剑下去,他便会魂消魄散,尸骨无存,可此时此境,他却无力回天。

  正在此时,耳旁忽传来一声怒喝:

  “宝术,拔山扛鼎!”

  鸠满拏的双足忽而青筋暴起,猛蹬而出,脚下金砖尽碎,裂纹如蛛网般铺开。他平日里是俊逸出尘的青年,此处却显出虎狼之威。不过一瞬,他便刚猛刺入禄神与小泥巴之间,肩处生出青筋虬结的臂膀,筋力暴涨,拔剑格向轩辕剑。

  然而轩辕剑削铁如泥,当即将鸠满拏的佩剑斩作两截。非但如此,剑光如长虹耀星,片刻间刺入鸠满拏肩头,斜劈而下!

  鸠满拏口中鲜血狂喷,身躯几近被斫成两半。轩辕剑气浪磅礴,斩破金殿,分断秋河。九天冥雾为之一荡,自景霄而下须臾现出一道天堑。

  禄神伸足一踹,将重创的鸠满拏从云缝间踢落下去。

  “鸠满拏大人!”小泥巴知鸠满拏是为自己而受了这一剑,一时间只觉头昏目眩,天旋地转,慌忙回身欲去拉他,然而却没够上,轩辕剑威之下,操纵流风的宝术也不起效用,他眼睁睁地看着鸠满拏坠进人间。

  轩辕剑斩裂了鸠满拏的躯体、魂心,一并破了其年寿。白衣青年身形开始溃烂,皮肉如飞灰一般离散,坠下一重天时,他已不成人形,而化作一只肉瘤。

  禄神站在云边,提剑微笑:“轩辕剑已断其修为,鸠满拏本是精怪,会变回其原形。真是丑陋啊,这便是它原本的形貌。”

  那肉瘤亦在不断腐烂、孳生。五官化作脓浆,又乌七八糟地胡乱生出。

  连神智也亦泯灭,此时的鸠满拏变回了寝陋的肉块。

  小泥巴目瞪口哆,颤抖着跪在天堑边。文坚亦如鲠在喉,僵硬不已。

  福神道,“如今的他也算回归本性了。你们听过他的本名么?鸠满拏是中州的一种叫法,他还有个同音的名儿,叫——”

  白须老者望着坠落在人间的肉瘤,垂眸叹息,似在哀悯。

  “——大力鬼王,弓槃荼。”

第五十七章 弱羽可凭天

  两千四百四十一年前,景霄天一派祥和,风调雨顺。

  福禄寿三神自神霄上降于此地,掌理人间琐务。因他们觉得九重天中,五重天居中,最利上传下达,至于往后如何再上神霄、要付出何等代价,他们皆乐呵呵地抛到脑后不作细想。

  景霄天原本是一荒败之地,杂草丛生,万里无一人息,可在他们打理下景况渐好,殿阁修缮,玉楼拔起。三神风流笃厚,宽仁近人,远近皆有美称,渐有些星官至此地上马,帮着三神打理琐务。

  一日,三神巡游至景霄天的一处,却见此处已建起一殿,灰筒瓦的歇山顶,高十三丈,七间宽,其中宝座辉煌,气派不凡。

  福神见了,道,“这却是逾矩了。”

  禄神道:“无怪近来人间道咱们私藏香火钱,贪赃枉法。”

  寿神道:“凡间正值荒年,咱们忙得焦头烂额,却仍声名狼藉,好不辛苦!可庙宇里给咱们进香的人少了,我等还怎有法力动用宝术?”

  福神捋须,正色道,“总而言之,为正名声,这等侈丽大殿绝不可有。”

  三神抬步,欲入殿中一看,殿里却出来几个小近侍,跪拜道:“诸位大人,此处乃太上帝行宫,还请莫擅入。”

  福禄寿对望一眼,既是太上帝行宫,那有鳌掷鲸吞之势倒也不见怪。可景霄天原本荒凉,太上帝又怎的突至此处?三神疑惑,对近侍作揖,细细问了些话,也不敢去唐突叨扰。

  离开之际,几位近侍捧青花开光杯而来,对三神道,“三位大人留步,太上帝见诸位劳苦,特赐蘖酿。”

  太上帝常赐御酒,亦极敬重福禄寿三神。三神见那杯也着实是御杯,故而不疑有他,吃了酒后便拜别上路。

  可行不多几步,禄神忽而弯腰捧腹,冷汗涔涔,叫道,“唉唷,唉唷,老夫的肚子疼得紧。”

  福神与寿神对视一眼,起疑道,“莫非那酒里有毒?”

  “御酒怎会有毒?何况即便是毒,咱们也可轻易化解。”

  “不……不是毒。”禄神吃力道,“是……剑!”

  刹那间,赤袍老者惨遭开膛破肚,先前饮下的浆水化回剑形,撕开腹腔。福寿二人目瞪口哆,片刻之后,三个身影血肉横飞,化作一滩血泥。

  守在殿前的近侍们走上来,狞邪的笑容在他们脸上绽放。

  “一品大仙竟这般好对付!”一人道,取下皮帽,露出真形。他是显圣真君座下弟子,本是山灵,后得显圣真君收留,作了四重天胥吏。然而其人险毒之心不改,日日想着如何上爬神霄。

  “若不是接续荒年,三神名望受折,无人再进香火,他们法力几乎尽失,咱们怎能得手?”

  另一近侍道,他是独脚五郎,亦可轻易化形。

  余下的一人抖抖索索,道,“咱们做这事真好么?竟将轩辕剑熔作浆后倾入酒里,再捏剑诀,教那三神肚破肠流。若是上头追查下来,咱们要如何交待?”

  “怕甚么!五重天本就无甚人踪,咱们吃够福运,占山为王,又有何人能知此事?”

  那显圣真君座下弟子不屑地道,“快来帮把手,一品大仙的魂心没那么好破,咱们还得从这滩血水里将其翻出来。”

  他们正埋头翻找魂心,却听得身后传来阴恻恻的笑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饮下轩辕剑熔浆,从内里刺破身躯。这法子倒不赖。”

  三位近侍猛然回头,惊见福禄寿三神正站于他们面前,浑身浴血,笑容阴冷。

  福神道,“下回太上帝来巡,以这法子试试看罢。”

  寿神道,“只是他们是从哪儿得这轩辕剑来的?”

  禄神沉思,“往时太上帝曾巡幸太霄天,拔剑分断天河之洪,兴许是在那处落下的罢。”

  “你……你们……怎么……”三个近侍口舌打结。

  “我们怎么完好无损,你们想问这话,是么?”福神冷笑道。“你们想弑神,咱们也不是不曾干过此事。实话与你说罢,你方才杀的不过是咱们的旧躯壳。你们欲杀的福禄寿,咱们数千年前早已将他们杀害,只不过一直用着他们的皮囊罢了。”

  近侍们悚然不已,不想这三神看着平易,却比他们更为毒辣。

  片刻之后,殿前血溅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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