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5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我要你们忘了今夜的事,给我滚下天坛山。”

  他的一只眼被白绫覆起,另一只眼里如积昆仑寒雪。

  龙驹眉关紧锁,笑意倏然敛收,道:“凡与灵鬼官打了照面后,罪神与妖鬼同罪,七日内定然会遭灭杀。这是灵鬼官的职责所在,神君,莫要怪咱们不留情面。”

  白袍少年道:“我会逼你们,答应我的要求。”

  男人眉头拧得愈紧,他扭头望向易情,道,“神君,如今卑职不过离您一步之遥,要拔剑杀您也是一瞬之事。”

  “那还等甚么,来罢。”文易情道,依旧是一副淡冷模样。四周的灵鬼官见他这般云淡风轻,心头怒火更盛,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破这厮脸皮。

  灵鬼官们提剑而进,龙驹亦将手按在腰间剑柄上,猛然将剑出鞘。百炼钢剑辉耀如日,寒光照彻天坛山崖。他的目光落在文易情身上,那脖颈消瘦皙白,教他想起三春里的碧柳枝,仿佛轻轻一拗便会折断。

  大司命一定还留有甚么后手。但此时的龙驹已无暇再想,他素来是副直性子,白剑已出鞘,便定要红刃而收。

  他一剑猝然劈出,文易情却无动于衷。龙驹两眼圆瞪,细察着那白袍少年神色,却忽而觉得腕节一软,心中如有巨钟突地轰鸣,暗叫不对,持剑的手猛然一收。

  “…龙驹大人!”四周的灵鬼官望清了他的举动,震愕地惊叫。

  在众神官面前,龙驹竟将那钢剑倏地收回,剑尖未刺入文易情的脖颈,却先扎透了他的手掌。

  血水汩汩流淌,龙驹牙关紧咬,面色胀红,青筋隆结。他缓缓抬眼,望向文易情,从牙缝里挤出字眼:

  “这也是你…算计好的么?”

  文易情只是微笑,像一尊供人拜谒的神像。

  龙驹闭眼,颤抖着吐息,尖锐的疼痛从手掌处升腾而起,一阵阵袭上心头。“这也不是实景,这还是你设下的幻境。方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法符之效。”

  疼痛破开眼前的虚妄,幻景如水雾般自眼前消散。他们又被文易情骗了一遭,灵鬼官众所处之处并非天坛山崖。

  龙驹猛一睁眼,只见眼前石窟深寒,月光清渺,他仍坐在那紫檀书案前。

  灵鬼官众们似是也倏然自幻梦里惊醒,陡然发觉自己身处来时的石穴之中。只是这回,石壁上密密匝匝地贴满了鲜血淋漓的幻法符,那是文易情以血描画、早在壁上布下的法阵,曾教他们一度陷入天坛山崖的幻景之中。

  男人缓缓扭头,望向书案对面的方向,扬唇笑道,“大司命,您还有甚么高招,能教卑职领略一番?”

  可一拧头,他便怔愣在了原处。

  只见书案对面的官帽椅上空无一人,血珠子从扶手处滑坠,只余一地淋漓的鲜血。

第七十章 红线两人牵

  “怎地回事?”

  望着那一地鲜血,龙驹禁不住暴喝出声。灵鬼官们纷纷自幻梦里惊醒,面白如纸,惊叫声四起,如海潮般此起彼伏。

  只因他们忽而发觉,他们不再正置身于天坛山崖上,而是在来时的那石窟之中。只是四周低狭,石钟乳尖,宛若利剑高悬在头侧,若是走退几步,便会撞破脑袋。

  石窟里泛着如冰寒气,他们像在一座墓冢之中。薄雾如纱,除却铃声外,四周一片死寂。哪儿都没有文易情的身影,那白袍少年便似晨露一般,悄然自洞窟里散去。

  一切都似是一场梦,只是这梦似乎没有尽头。

  有灵鬼官忽而怪叫一声,瘫软在地。众神官赶忙围上去看,却见他面色发紫,涎水直流。

  “龙驹大人,这香气里像是笼着层毒雾!”有神官叫道。

  神官们纷纷扬袖捂鼻,石室中丁香之气浓厚,闻久了会微微晕眩。起初他们只觉是香气浓厚所致,如今想来,是这香中本就含毒。

  身躯像灌了铅,灵鬼官们遍体发软。被幻法符的幻景耽搁的时候长了,哪怕是神官的坚躯,也难免会神昏身软。灵鬼官们像被刈的麦苗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有人捂着鼻,模糊地叫道:“这是…七寸子蛇毒!”

  七寸子蛇毒性猛烈,若是被咬伤了手指,须臾便会肿大如斗。天坛山林里毒蛇猛兽众多,众神官入幻境时候久,不及用灵光护体,因而吸入了不少蛇毒。

  有人在这石室里燃起了香,将蛇毒与丁香混在一块儿。龙驹从玄衣上撕下布条,吐唾沾湿,覆在口鼻上。他眉头紧锁,环顾石室,却见大片倒下的神官中,仍一人战战兢兢地站着,安然无恙。

  龙驹捂着鼻,喝问道:“喂,你!”

  那神官瑟索着抬头,龙驹问道:“你见到大司命去哪儿了么?还有,为何其余灵鬼官倒了,你却不倒?”

  那神官抖若筛糠,道,“小…小的也不知他去了何方。只是小的先前入石窟,那白衣小子…司命大人招待咱们时,小的贪杯,便吃了他变出来的茶水……”

  龙驹忽地想起文易情端坐在官帽椅上,笑吟吟地抬手,请他们吃茶时的模样。

  原来那厮险毒之极,又好面子,若是他们不喝备好的仙茶,便会用这下作法子来整他们。

  龙驹猛地抓过书案上的压手杯,将其中仙茶一饮而尽。顷刻间,醇香透遍四肢百骸,虽说被茶叶渣子呛了一呛,他却觉那馨香清冽,毒雾带来的昏眩感一扫而空。

  “吃了杯中那茶!”龙驹将压手杯往地上一摔。“这是神君备下的茶,能解香中毒雾。我方才吃了一口,里头无毒!”

  灵鬼官们颤着身爬起,拾起杯盏,抖着手将茶水饮尽。那仙茶倒真是毒雾解药,不一会儿,众神官又神清气爽,抖擞精神,重新将刀剑拾起。

  “大人,那狗攘的司命也忒险毒了!”有神官揉了揉脸,嚷道,“不过就是不吃他备的茶么?竟小心眼至此,还拿幻法符、毒雾逼咱们!”

  “是呀,那小子在咱们面前拿乔甚么呢?”灵鬼官们吵得沸反盈天,忿然踢倒了石室里的座椅、书堆,降妖剑胡乱劈刺,高叫道,“那厮去哪儿了?寻出来,痛打一顿才成!”

  神官们吵吵嚷嚷地寻了一阵,四散着分开了,石窟颇大,黑魆魆的阴影像翻在石壁上的墨汁。龙驹站在原处,疑惑在心中盘旋,难不成方才的尽皆是一场梦?他们莫非是遭了山里的精魂,被引入了一个陷阱之中?亦或是他们一开始便是自己入了这石窟之内,触到了甚么机关,自始至终皆无甚么大司命引路?

  目光审慎地向四周游移。他突而望见了阴影里的石刻,巨大而森然的石刻藏在凹陷的石壁里,玄衣佩剑的神明面庞斑驳,刀痕触目惊心,群鬼簇拥在他身旁,高举的手如无数枯柴。站在这石刻之前,他只觉自己仿若一粒小小的浮尘。

  那是大司命的神像。龙驹望着那神像,心尖儿似是在微微地发颤。双膝有些发软,他竟生出了些畏怯心思。

  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梦。

  他们如今,仍在大司命的掌心之中。

  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轻微而弱,像羽毛般拂在听户上,却带着教人胆寒的威严。

  “想好了么?打算答应我的条件,下天坛山了么?”

  龙驹猛然回头,却见紫檀书案旁的官帽椅上赫然坐着个人影。

  仿佛一切皆是一场梦一般,渺渺薄雾间,白袍少年正坐于椅上,含笑望着他。

  文易情还是今夜初见时的那般模样,雪衣上落满了溶溶月色。只是他垂着手,那腕节上正汩汩流着血。

  灵鬼官们早已四散开来,澄暖的镀银灯光仿佛在黑暗里映开一方世界,而这世界里只有他们二人。

  白袍少年笑道:“闲人已散,如今咱们总算能好好谈谈了罢,龙驹?”

  龙驹缓缓地摇起了头,“卑职不明白,大司命。您费尽心思给咱们设下这些幻景,又有甚么用呢?幻景已破,我等又已饮下您备好的仙茶,解了香中毒雾,到头来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您若是有心要害咱们,又何必备茶?”

  文易情面色沉静如水,道,“我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让你们下天坛山。而且,再也不会前来。”

  男人盯着他如薄雪般惨白的脸,缓声道:“愿闻其详。”

  白袍少年一笑,“我本想用祝阴的性命作挟,可你们兴许不会管他死活。”

  “不错,于灵鬼官而言,叛罪当诛。”

  “所以我便想,甚么物事于你们而言是最为紧要的呢?”文易情十指交握,血污了袍摆,可他却似浑然不觉,“思来想去,我想那答案大抵是…声誉。”

  “灵鬼官是仙班末席,若是声名遭玷,便也会自天廷放逐,不是么?”文易情笑盈盈地道。

  沉默了片刻,龙驹哈哈大笑,“不错!连大司命这般的贵人都能堕下九霄,若是卑职这等卑贱蝼蚁,若是犯了事儿,更会被太上帝踩进泥里!”

  “然后呢?”男人舔舔嘴唇,眼里像有烧燎烈火,“您想如何玷了咱们声名?”

  笑意如轻云般掠过文易情脸颊,他道:“…七日杀鬼令。”

  “你们不是身负七日杀鬼令么?见了鬼怪后七日不杀,神官与鬼怪同罪。你们数十位灵鬼官中,总有已见过妖魔一面,却还未来得及动手杀灭的罢?你若不答应下山,我便把你们困在这儿,直到那七日之期来临。若是天廷得知,那便会定你们玩忽职守,若是回了紫微宫,你猜太上帝会如何拿你是问?”

  龙驹蹙眉,嘴上却依然在笑,“腿长在卑职等人身上,若是想走,卑职何时走不得?您要如何困住咱们?”

  文易情道:“就是走不得。你若是想走,那便走两步看看罢。”

  他口气斩钉截铁,更教龙驹大起疑心。龙驹向旁招手,唤道:“白石!”

  白石正在书堆里寻着祝阴留下的踪迹,听龙驹一唤,赶忙站起,小跑过来,见着端坐椅上的文易情后,面露嫌色,却又不得不恭敬地垂头。

  龙驹指着石洞口,略带倨色地道:“大司命说,我等出不得这石窟,你前行几步,试给他看!”

  虽觉莫名其妙,白石还是拱一拱手,转身往入洞时的方向奔去。他踏了几步,正恰踩进地上的文殊九宫八卦阵中。说来也奇,他忽感浑身如针刺般,脚底仿佛腾起一股烈火,剧烈灼痛,入耳的三清铃声尖利难耐,四方黑暗彷如向他周身崩坍而来。

  别说几步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障横亘眼前,连一步都尚且难走。

  白石冷汗涔涔,叫道,“龙…龙驹大人,不知怎地回事,属下…走不出这洞窟!”

  龙驹浑身一震,忍不住拍案起身,喝道:“怎地会走不出去?你没生着腿么?咱们怎么进来的,便怎么出去!”

  腿上如灌千钧,白石几乎要咬碎牙关。护法真君像森严可怖,石眼仿佛在静静俯瞰着他。洞外是一片清风朗月,可他的腿脚像是被绊住了,竟连一丝也迈前不得。

  众灵鬼官们听到喝声,如云集聚,也拔步往窟口处迈去,可竟无一人能踩过文殊九宫八卦阵,去往外头。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龙驹倏然回首,怒视那白袍少年。

  明月映亮了文易情的笑脸,他交握着两手,白衣上的血迹洇得更深,像一块缀上的红布。

  “因为诸位身中已有邪气,故而走不出这降魔阵法环绕的石窟。”

  “邪气?哪儿来的邪气?”龙驹暴喝,“卑职等人是天廷灵鬼官,身蕴灵光!”

  文易情却道,“你们不是吃了我备的仙茶么?”

  众人面色一白,为了抵御那香里教人手脚发软的毒雾,他们不得不饮下了大司命备下的仙茶。

  白袍少年又道:“设下幻景是为了教诸位浑然不觉,吸多一些七寸子蛇毒烟,不得不吃我为诸位备好的解毒仙茶。要诸位吃茶倒不是请诸位一品天坛山泉水清冽,而是……”

  龙驹打断了他,怒目圆睁:“你在茶里加了甚么东西?”

  男人猛进一步,将白袍少年从椅中拎起。文易情被他提着,手上血流得更甚,地上血水潺潺,像开了一地的腊梅花儿。龙驹再也顾不得敬辞,喝道:

  “说!你究竟加了甚么物事入内?为何会教卑职等人身有邪气,出不得这石窟!”

  易情道:“鬼王的肉片。”

  像有一道霹雳当头落下,灵鬼官们瞠目结舌,呆若木鸡。龙驹亦想起那呛人的茶渣子,肚腹里忽而如有火焰在烧。

  “先前我不是助灵鬼官杀了鬼王弓槃荼么?”文易情笑如春风,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寒芒。他拢起袖,道:“那时,我将其碎肉留在手里,竟忘了祓除。”

  “今夜我将其取了来,入到茶中,给各位略添几分雅兴罢了。”

第七十一章 红线两人牵

  清风拂掠,树色陆离。

  在槐花的清香间,祝阴沉沉地睡着。他被化作蛇形,在微言道人的蒲芦里吃多了酒,烂醉如泥。幻梦如天光水色,渐渐铺满他的世界。

  一转眼,他又似变回了昔日那个银铠赤衣的灵鬼官,腰别银鎏金剑,踏过重重云海,穿梭于轻烟薄雾间。

  红墙碧瓦的天记府外仙槐荫浓,槐莲豆如累累珠串,缀于碧叶间。祝阴在树荫下驻足,听着秤漏的叮咚声,目光于青白石阶上流连。他等了不知多久,许是几日,又仿佛是一刻,只听得乌头大门一响,他倏然抬眼,却见一个人影从其中匆匆走出。

上一篇:这只幼崽过分可爱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