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5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小弟今日便同左大人打这个赌,若是胜了,还请左大人将其认作神迹!”

  众纨绔也扬声叫好,凑上前来。七齿象王哈哈一笑,“公子真是爽快人,卑人见过许多欲铸神迹之人,少有人同您答应得一般利落!”

  说着,他伸手一指墙头上放着的那枚菩提子,道:“所谓神迹,便是成常人难及之事。十二丈着实太近,于您这般技艺精湛之人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七齿象王大笑:“…因此,要二十四丈远!”

  “第一赌便是,公子要在二十四丈之远处,踢出鞠球,打中墙头菩提子!”

  那缎衣公子听了,汗出如浆。

  二十四丈,那已超了常人之限。这鞠球是以皮革包裹,内藏草叶棉花,踢动虽不大费力,却也不算得轻盈。听了此话,缎衣公子赶忙开口道:

  “左大人,二…二十四丈,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象王笑呵呵道:“公子是蹴鞠好手,定能做到,不是么?”众纨绔也在旁起哄,连连叫道:“兄台是能人,此事定能成!”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缎衣公子也不好婉拒,便往后退了许多步,几到方墙脚,将鞠球放在地上,深吸一气,奋力踢出。

  鞠球如离弦之箭般急射而出,飞到半空里时,气力竟似是有些不足,软垂了下来,蔫蔫地滚落在地。鞠球未飞上墙头,而是骨碌碌滚到了墙根。

  缎衣公子见了,颇有些丧气。其余纨绔哄笑作一团,亦有人上前拍着他肩,安慰道,“兄台莫急,做事并无一蹴而就的道理!下回还能成!”“二十四丈远,若是换寻常人来踢,恐怕连球还未脱脚,便得滚落在地……”

  那缎衣公子听了,咬咬牙,道,“不错,这回用的气力仍小了些,我等会铆足了劲儿,看我不将这破球丸踢上墙头!”

  有人站在墙根,替他将鞠球远远地抛了回来。缎衣公子接住鞠球,将它放在脚底,伸腿欲踢。

  正在这时,从旁突而伸来一只肉掌,将他拦下。缎衣公子诧异,抬头一望,却是笑容可掬的七齿象王。

  七齿象王摇摇头,又道了一句:“且慢!”

  缎衣公子望了望地上的鞠球,缩回腿,困惑地问道:“左大人,怎么了?”

  象王笑道:“公子第一回 踢不中,已算得输了,卑人可得向您索些代价。”

  “代…代价?”缎衣公子一听,登时急了,“甚么代价?先前你可没说这事儿!”

  七齿象王又将脑袋摇了一摇,“你平时在柜坊里赌钱,莫非没输过钱么?”

  “输…自然输过。”

  “这便对了,赌局这种事,向来有输有嬴。没有常败之人,亦无常胜将军。”象王说,“与神明相博,更得摆好公允棋秤。输便是输了,要付出代价。”

  缎衣公子面白如雪,“那…那代价是甚么?”

  七齿象王笑道:“代价便是,要拿些稀贵之物来抵押。您瞧您身上有甚么珍奇之物么?”

  那缎衣公子苦思冥想,忽而一拍脑袋,抖索着手摸上胸口。他解下一只云头玉佩,抖着手交给象王,道,“这、这是家父送予小弟的玉佩。家父曾千叮万嘱,要小弟保管妥当,若是不慎丢失,便要打断小弟的腿。”

  象王咧开一口白牙,接过玉佩。“确是稀贵之物。”他一挥手,对缎衣公子道,“公子,请罢,您还能踢第二回 。”

  众纨绔看得目瞪口呆,可迫于左氏象王的威势,竟也不敢插口。缎衣公子总算得知自己与七齿象王打这赌算不得占了便宜,当即汗流浃背,两股战战。

  将鞠球放在地上,缎衣公子猛一咬牙,抬足踢出。这一回鞠球在空里划开一道新月样的弧线,险险落在了墙头,却没中那枚鲜红而细小的菩提子。于是缎衣公子毛发皆竖,抖若筛糠,从身上再摸出了一块蝠首玉珩,说是娘亲留下的遗物,颤着手交予七齿象王。

第三回 踢那鞠球时,他疾跑几步,猛然发力,一足踢出,却听得腕节格格作响,一股刺痛急蹿上来,脚腕竟是险些脱了臼。可这回总算成了,鞠球如电光般激射而出,划破阴风,撞跌了墙头的菩提子。

  “好!”

  众纨绔见了,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喝采声。

  那缎衣公子亦长舒一口气,拖着发痛的腿脚,向七齿象王拱手道:“给左大人献丑了,您看,这样便算得神迹了么?”

  七齿象王却笑着摇头,“这是第一赌,卑人与您一共有三赌。三赌尽胜,方才算得取胜。”

  “第二赌,”肥腴男子抬手,指向空中漫舞的点灯儿小虫。“公子需将球踢开三十丈,且接连踢中三只蚂螂!”

  踢中…空中的飞虫?

  缎衣公子骇然,点灯儿在他面前轻盈盘旋,可却飞得极快,一转眼便旋到了另一处。他方才几乎要废了一腿,方才将鞠球踢上墙头,可若要他踢开三十丈,还要连中三只小虫,这事儿简直匪夷所思。

  “公子,事到如今,可莫要退却。”七齿象王笑吟吟地看着他。

  左氏声威如山,而如今他又正身处于荥州众势家子弟面前,若是露怯,便是拂了自家脸面声名。于是缎衣公子硬着头皮,只能再拼力猛出一脚,可惜方才那一踢过后,他气力衰竭。那鞠球悠悠地飞了一阵后,又缓然落地。

  缎衣公子脸上一红,转向七齿象王,“左大人,对不住,小弟着实力气不继,今日再踢不得了。”

  七齿象王却笑如春风,半张铜面之下,他露出一口森然白牙。“公子这回输了,又要付甚么代价呢?”

  “这…”缎衣公子支支吾吾,将周身摸了个遍,可这回确是寻不到甚么值钱物事了。

  象王说:“若是无钱财,便拿性命来抵罢。”

  他笑吟吟地说着这样的话,教那缎衣公子陡然震恐,一时间头脑中空白一片。

  突然间,一阵惊恐的哭嚎声自一旁响起。缎衣公子倏地转眼一看,却见众纨绔已然胆裂魂飞,望着地上倒着的一人惊叫连连。

  仔细一瞧,那人的头颅不知何时已然不翼而飞。血如泉溅,顷刻间染红了鞠室。

  缎衣公子看得心胆俱裂,猛然回头,却见七齿象王莞尔而笑,缓缓抬手。

  他的手里拎着一绺发丝,将倒地那人的头颅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却恭敬地向前一挥。

  “请罢,公子。”七齿象王道,“您还能再踢一回。”

  ——

  夕阳西下,落晖如火。

  七齿象王从鞠室里出来,在门前的叶纹地壁上擦了擦履底,留下了一抹厚重的血印。

  鞠室里已没了声息,仿佛一个人都不曾来过。

  守在门边的黑衣人恭敬地给象王递上手巾,七齿象王擦了擦手,将巾子丢回他们怀中。他向街衢迈开步子,一个头戴恶鬼银面的黑衣人碎步跟上,低声问道,“象王大人,里面的人……”

  象王摇了摇头,“晾着罢。将铸神迹视作儿戏的人,天廷怎能收容?”

  荥州城中人欢马嘶,人涌如潮,无人发觉他自鞠室里走出。

  七齿象王见过许多欲铸神迹之人。可这天下众人多只愿坐享名利,得神仙威名,却不想要成神迹需得经受万死千磨之苦,刀山血海之难。

  想起方才在石室中的那群纨绔子弟,象王连连叹气,“连第三赌都没撑到,真是群孬种。”

  那头戴银面的黑衣人随在他身后,与象王一齐穿过挤攘的人群。此日正逢大集,街上挑担卖菘菜、推着煤炉子与蒸锅卖鸡蛋的人多,白雾蒸腾氤氲,朦胧了视界。黑衣人迟疑片刻,总算在嘈杂人声里问道:“象王大人,敢问那第三赌为何?”

  象王忽而止步,哈哈大笑,指着落日道:“第三赌是——要他踢中太阳!”

  黑衣人默然无言。

  “这无疑…算得神迹。”过了许久,黑衣人道。

  象王点头,“不错,只有成世人不成之事,方才算得神明。也只有受常人难历之苦,才能荣升九宸。”

  臃肿的男人望着流霞绮丽的天际,长叹道,“可笑,可笑。凡人微贱,却又利欲熏心!”

  走过长街,竽声、丝弦声连成一片海潮,车毂辚辚滚动,七齿象王穿梭在熙攘人群里。

  经过南街时,他不经意间扭头一看,却见街旁有个用烂木板搭成的书案,立起了个竹木架子。

  临近年关,那竹木架子上贴满了红艳艳的年画帖儿,可那画帖却不同于寻常年画,画的不是胖乎乎的吉娃、戴虎盔的武将门神与八仙,而是各形各色的“人”:既有支着葫芦杆的郎中,亦有摘茶女、挑夫与织工。

  七齿象王心里一奇,走到那画摊前。只见那画摊上躺着个少年,白袍上满是灰土,散着发,用一块芭苴叶子盖着脸打瞌睡。

  “喂,”七齿象王左看右看,禁不住出声道,“你这画摊子上,怎地不卖神仙画?”

  他唤了几声,那少年才微微一动,似是醒了。可却又不急着爬起来,只是含含混混地道,“…神仙画?为何要画神仙画?”

  象王说:“我买年画回来,便是为了驱邪镇宅。你画几个寻常人上去,这等轻贱凡人,哪儿能有辟邪效用?”

  那少年却道:“凡人怎么了?”

  他将脸上的芭苴叶子微微移开,露出一只漆黑的眼,像一粒寒星。他说,“如今天上的神仙,原本也都是凡人,是凭着自个儿升上去的,不是么?”

  七齿象王对凡世颇为失望,对天下氓民更是只余轻慢,听了这话,眉头一蹙,道:“凡人体虚力弱,年岁有限,能做甚么事?”

  白袍少年说:“能做许多事。”他扶着桌案,慢腾腾地坐起身来,揉着胸口龇牙咧嘴。披散的乌发掩住了他的容颜,象王只见得一点发隙间惨白如雪的肌肤。

  那少年伸手指向一处,道,“你望见冀州南边的那一座山了么?”

  象王一眼望去,只见眼前游人如织,骑楼画廊灯火通明,摇头道,“不曾见有山。”

  少年说:“是啦,这山已被人移平了,他们世代叩石垦壤,将山移去了别处。”

  见象王抿口,似是有些怏怏不乐,他又指向地下,问:“你看见这里的一片海了么?”

  七齿象王摇头:“不曾见有海。”

  那少年也笑道:“不错,这海也已被人填平了。从前他们每日运来芦灰、碎石,花了千百年,终于止扼淫涛。”

  罢了,他微微一笑,“所以,您看,凡人是不是能做成许多事?是不是无所不能?”

  青红交错的火光里,象王注视着他,似是想要在那只恬淡的眼瞳里看出甚么密辛来。可那少年只是安静地笑着,小小的笑涡绽放在颊边,像开出了一朵花儿。

  良久,男人哈哈一笑,在木板上丢下几枚碎银。“将你摊子上的凡人画儿尽皆拿来,我全要了!”

  白袍少年登时眉开眼笑,挺直的腰杆弯得如桥拱,给他在竹架子上取下一张张画帖。身后的棚子里冒出袅袅炊烟,有鲤鱼汤的鲜甜气飘出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凌厉地高叫道:“师兄,你再不过来吃饭,祝某便要抽烂您嘴巴了!”

  那少年往身后呸道:“呸,你这借我地儿住的便宜房客!要是敢多吃一口,我才要抽烂你的嘴巴!”

  七齿象王看着那少年手脚麻利地将画帖用细麻绳捆好,恭敬地递给他。男人接过画帖,随手递给身后的黑衣人。

  “谢了。”象王敛了笑意,冷淡地道,旋即压着声,对黑衣人耳语道,“凡人终归是凡人,莫要让这玩意儿污了我的眼。之后寻个地儿烧了。”

  那少年却对他所言全然不知,弯腰垂头,像饱熟的穗实般弯着身子。再抬起脸时,他露出了讨好的笑脸。

  “多谢惠顾,”易情笑道,“还望您下回能再…大驾光临。”

第二章 鸳鸯错比翼

  七齿象王见过众多欲铸神迹之人。

  有人伏于寒尸之上,欲用体热焐醒尸首;有人张弓对日,欲仿效后羿射落九日之迹;亦有人择地筑炉,调鼎炼丹,欲通过服食丹丸求得长生不老。

  这些人总会一窝蜂地寻上门来,朝他恭谨地稽首跪拜,身子弓得像虾米,一迭声地对他道:

  “象王大人,求您指教!”

  “如何才能铸得神迹,荣登天廷,还请您指条明路!”

  七齿象王端坐在堂屋里,坐在官帽椅上翘着足,傲然睥睨着这些俯在他脚下的凡人,只觉厌烦。他抬首望天,日光从天顶泻落,流淌在琉璃瓦上,泛出水纹样的明光。碧瓦在烈日下闪烁,像一枚枚粲然的碎金。

上一篇:这只幼崽过分可爱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