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74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是谁伤的你?”易情轻声道,“是冷山龙么?”

  过了许久,祝阴方才低低应声,柳叶眉像拧了结,脸庞染了浅红,像天边的流霞。过了许久,他总算微微睁眼,那眼里却烟雨未晴,濛濛胧胧。

  易情赶忙问道:“身上还有哪儿难受么?”

  祝阴蜷起身,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声:“…痛。”

  他动着干裂的唇,喃喃自语:“哪里都痛……”

  他失了平素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嚣狂气,如今却曲缩在四面床里,像被折了爪獠的小狸奴。可下一刻,他便似昏了头,呢喃着哀求:

  “神君大人,祝某好痛…再不能…替您进香,求您…垂怜。”

  这小子在发些狂梦,大抵在梦里和曾是神君的自己私会。易情没法子,也只能将四处门帘拉好,烧热炭火。一面拨着盆中的炭,易情一面问道:

  “你为何会与冷山龙打起来?”

  这话问了许久,皆不见动静。易情暗暗一惊,以为祝阴已昏厥过去,可转头望去时,却见他已将两眼微睁,眼中金华流转,迷惘里带着凄然。

  祝阴昏昏沉沉,开口吃力地道,“他说…祝某……在做…无用功。要祝某…再不近…象王,再不得除…妖魔。”

  “说祝某…随着师兄…死心塌地…做事。”他呼吸急促,突然间泪光涟涟。“不对,祝某…欲伏侍的是…神君大人。”

  祝阴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妙,虽能吐字,可却奄奄一息。

  “可他却说祝某…连再见神君大人…都是痴心妄想。”祝阴蜷曲得更紧了些,泪如泉滴。说罢这些话,他的气息渐弱,如将断的藕丝。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在促乱地唤着“神君大人”这几个字儿,仿佛心头已被这数字刻满,世间万事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祝阴的手愈来愈冷,像结了冰。

  易情心急如焚,咬咬牙,用宝术往手掌里又移了一道创口。他将受伤的手悬在祝阴脸上,拿瓷匙撬开牙关,血珠滴落,正恰落入祝阴口里。

  他曾以神血滋养三足乌,祝阴也曾咬伤自己,在灵鬼官侵袭天坛山后的那个清晨救了他性命。

  易情摇头,叹息着自语:“真是一报还一报。”

  血滴入口,祝阴那素白的脸上略添了些暖意,紧锁的眉关微舒。易情正暗喜自己的血果有奇效,却不想祝阴陡然睁眼,红云满面,神志不清地叫道:

  “…神君大人!”

  祝阴忽而起身,扑撞上来,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兽。流血的一臂拼力抬起,环向易情。易情惊叫道:“别动你的手!”

  可他只叫了一声,旋即便被吞去了声息。祝阴像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入他怀中,可那染血的唇却强硬地贴了上来。呼吸像秋草的叶尖,悄悄地搔过脸颊,祝阴微睁着鎏金似的眼眸,眸中一片云渺水茫。

  易情被他倏然咬上了唇瓣,被毫无章法地啃噬了一番。一时间,似有烈火荡原,燎过心田。

  “…祝阴!”

  易情好不容易自他怀抱中挣脱,喘着气,捧住他的脑袋瞪视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么?”

  祝阴半睁着眼,入世十余载,他双目开阖的时候甚多,禁制起效,他渐变得如同瞽者。眼瞳中似有飞絮,一切皆隐约朦胧,他昏沌地注视着易情,脸庞滚烫,神色如醉如痴。

  “知道……”

  他低声呢喃,吐息像火一般落上易情鼻尖。

  “…你是…神君大人。”

  一刹间,他将易情推倒在桐油髹饰的长榻上。易情的脊骨被撞,脑袋瓜子嗡嗡的响。一个方才还荏弱单薄的病人,如今怎地又生龙活虎起来?

  易情的目光落向自己染血的指尖。难道是这神仙血的效用么?

  可三足乌吃了这血,仅是一副灵力充沛的模样。他还听说,有些妖鬼遇血则狂。

  祝阴约莫是发了昏,在贴着他的额胡言乱语。泪珠垂落,祝阴眼里似淌着潺湲清溪。

  “神君大人,祝某寻了您…千万年。千山万水…碧落黄泉,尽皆踏遍。”他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您不在时,春空秋寂,这世间酸咸甘苦,五味皆有…却独留祝某一份凄苦。”

  易情方要动容,却又听他喃喃道,“祝某想见您…无时无刻不想与您相逢……只是那可恨的师兄…他诡变多端,又不许祝某跑走……神君大人,等祝某除了他…或等他自个儿…暴病而死,祝某就能与您重逢了……”

  听了这话,易情大恼,挣扎起来,却也不敢用力,只得轻搡祝阴的胸口。他不能透露自己真名,只能拐弯抹角地叫道:“就算我是你那劳什子神君,有你这么待上官的么?”

  祝阴畏缩了一下,却又迷惑地道:

  “祝某…对神君大人…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你吃了我的血,现在昏头胀脑的,一点儿也不清醒!”易情叫道。

  祝阴不动了许久,这才缓缓点头,神色迷离而无辜。“对,龙种吃了血…总是会…头昏的。”

  他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像蕸叶上的清露。襟衽滑落,露出羊脂般凝滑的肌肤,只是那双目依然烟雨微茫。

  “神君大人是坏蛋…一言不发,便离我而去,还一直遮藏行迹,要祝某找不着您。”祝阴自顾自地低语道。

  他忽而伸手按住易情的后脑勺,吻了上去。唇齿相接,柔舌如蛇,轻而易举地教齿关失守。易情睁着眼,惶然无措,祝阴在舐着他的舌尖,湿软绞缠,几乎教他窒息。

  两人分开,唇上垂下靡丽的银丝。祝阴蹙着眉,浑噩地嘟嘟哝哝,语气里满是责难:

  “坏师兄先前这样欺负我,所以我也要…这样欺负神君大人。”

  身上被更猛烈地一搡,易情滚倒在大红百子图缎被里,祝阴伏身上来。欢喜佛滚落下床,迷醉的月色却像床帐般铺了满室。易情余光瞥见地上那正盘坐交叠的欲天佛像,羞恼的红霞从耳根一直落到脚跟。管事婆子先前教他的圆房的事儿,他看过的胜蓬莱、风流绝畅一类的秘戏图仿佛在眼前打转,他仿佛看见蜂蝶狂舞,无数男女交股嗜唇。

  他才不要在今夜就躬行圆房之事!

  “停!别过来!”易情大叫,脸上在发烧。

  祝阴轻声说:“祝某偏不要。神君大人…若逃到天涯海角,祝某也要…如影随形。”

  浓重如云的影子盖了上来,易情被压得没了声儿。他俩正厮缠交吻,却听得外面沸反盈天。似有人在街里叮叮当当地敲着锅盆,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

  易情一个激灵,扳开祝阴脑袋,猛地从他臂弯里钻滑出来。祝阴伏倒在床上,已睁不开眼,却仍在咕哝:“神君大人…”

  易情摸了摸嘴巴,脸上烫得如有火烧。他红着脸,把祝阴放平,扎好裹伤的麻布,掖上被角:“别老想着吃人嘴巴的事儿了!你还是伤患,别动。在这儿休息。”

  易情推开了门,阴风凛凛,如神号鬼哭。他听见了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如刀子一般划破夜幕。可喧杂的声音在一点点消失,仿佛被暗沉沉的夜色吞没。

  霎时间,他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街衢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忽而瞥见月洞门中有个身影,那影子踩着接武碎步,脚尖抵脚跟,慢慢地走了过来。

  月如流银,映亮了那人影的脸庞,管事婆子正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

  “嬷嬷,这深更半夜的,您还来寻我,是怎么了吗?”易情疑惑地问。

  他的目光落在管事婆子颈上,却突而心口一沉。

  她脖颈上的蓝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红而驳杂的抓痕。

  这时他才发觉管事婆子的红缎袄子上斑斑点点,似落了尘泥污迹。仔细一瞧,却发觉那是血。

  婆子没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双目眯成了一条细缝。

  “嬷嬷?”

  易情不安地问。

  漆黑的夜里忽而迸出几声惨叫。那叫声本是很近,仿佛离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其后便倏尔远了,似被风吹散了。

  管事婆子缓缓张口。

  “带…四小姐……逃。”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便再无下话。那眯紧的眼睁开时,两只眼珠子伴着血掉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桃李偶同心

  深更半夜,荥州街头一片灯烛煌煌。

  说是点起了灯烛,却也不对。仔细一看,熊熊烈火燎上花牙子雀替,如血火光烧亮了天宇。

  街里已空无一人,暗影重重,却皆是跳尸。偶有妇孺在屋中迸发出一二声凄厉尖叫,可下一刻,那声响便会兀然而断。数息之后,朱门缓缓敞开,几具浑身青紫的走尸从门页后徐徐而出。

  地上血光流淌,九狱阵法开始动效。易情费劲地背着祝阴,在街巷里惶然奔逃,走尸像密密匝匝的蜂群,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易情慌不择路,在巷道里狂奔。他忽而明白过来,这阵法不是在召鬼,而是要将全荥州的人都炼成尸鬼!

  出左府前,易情踢开了正房漆门,左不正和左三儿皆不在房中,秋兰亦不见踪影。房中凄暗,从槅扇里透来的月光仿佛也蒙了尘。下仆们变成了走尸,脸盘被尸毒染得青紫,在黑暗里一蹶一跳,向他蜂拥而来。

  易情跑出街门,像有一张葛布盖在眼前,四处漆黑一片,只有门边书屋里透着一星微弱的烛光。易情扭头一望,只见圆窗的高丽纸已破,司阍皱巴巴的脸诡异地伸出了窗洞,正朝他翻眼吐舌。那司阍口里生了尖獠,古怪的嚎叫像水泡般从口里冒出。易情心惊胆颤,扭头便跑。

  一边跑,杂乱的心绪一边如藤蔓般缠上他心头。他漫无目的地想,如今自己该如何是好?无左不正相救,无祝阴护身,他就像一根稗子草,任谁都可将他连根而拔。

  “形诸笔墨”的宝术破不得九狱阵法,地府录事白冥不夭曾说,破阵需以人血肉涂抹阵迹三十年,方才能将其毁去。他上哪儿找人作活祭,让其献上血肉?

  街巷里腥风扑面,祝阴在他背上轻轻发颤,像一片枝头将落的枯叶,含糊地道:“降…妖剑。”

  “甚么?”易情扭头。

  “递给祝某…降妖剑。”祝阴低喘,神色清明了些许,“祝某来…除妖。”

  “不行!”易情摇头,“你如今便是个病痨鬼,还惦念着去对付妖怪?它们能将你啃成大马蜂窝!”

  一道灵光忽从易情脑海间闪过,他拔出祝阴腰间的银鎏金剑,猛然顿足,弯身往地上阵迹重重一划。降妖剑可破万法,说不准真能破去此阵。

  可阵迹纹丝不动,血光如虹。

  易情咬牙收剑。他驮着祝阴,急促地转弯。紧随其后的走尸们僵硬地砸在坊墙上,那撞力太猛,它们瞬时骨断筋折,在墙边瘫成了泥巴。易情猛然驻足,闭眼片刻,咬牙道:

  “天坛山…”

  “我们回天坛山!”冷汗淌过易情的面颊,“若师父仍在,便求她出山!”

  ——

  尸鬼排山倒海而来,在左不正面前猝然崩摧。月色血红,月亮像一只光滑无褶的刺枣,映亮了走尸群中如燕穿梭的少女。她一身鳞甲明耀,身上像洒了一把星子。

  左不正挥动金错刀,既戳并斫。她刀未出鞘,只利落地将走尸们的关节打脱臼。

  这群尸鬼皆是过去的荥州黎民。她想,这便是姑父给她的考验么?七齿象王想要她杀尽一州的百姓,踩着凡人尸骨成就神迹。

  她心急如焚,因为她没在左府中寻见左三儿。明明昨夜她还在镜台前用描金梳给三儿梳发,将这妹妹抱进缎被里。那时的左三儿安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如砚池残墨。她只小憩了片刻,再睁眼时,左三儿竟从身旁不翼而飞了,月光冰凉如霜,映亮了空荡的褥窝。左三儿如已晞的朝露般不见踪迹。

  正分神时,一具走尸嚣叫着抓上左不正的前襟。她猛地抬眼,目光如刀,出手似电,一刹间捉住走尸手腕,按其肘节,腿脚一勾,将其甩落在地。三五只走尸向她扑来,她看也不看,将手中捉的那尸躯猛一横扫,将它们荡倒。尸鬼一浪接一浪地涌上,却总在近她身侧时溃不成军。

  左不正举首望向夕阳楼,风寒月明,她煞气腾腾,踩过尸堆,独身往高楼行去。

  七齿象王果然在楼上。

  他搭了个雕着“福寿康宁”的戏台子,着水衣彩裤的角儿们在上面唱来走去,敲大锣、拨月琴,红火热闹。七齿象王陷在交椅里吃茶,神色惬意。冷山龙像一道影子,藏在楼柱后。

  左不正扛着刀,踩着木梯走上来,冷冷地道:

  “姑父,你果真在这里。”

  象王见了她,乐呵呵道:“贤侄,几日不见,你怎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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