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98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我没骗你。”易情摇头,抽下他的红绫。红绫像水一般淌过他的脸颊,露出他紧闭的双眸。在那鸦羽似的眼睫里,静静地淌着几滴润如清露的泪珠。“睁开眼,你便会看到了。”

  于是祝阴睁开了眼。陡然间,他望见了漫山春色,望见了红桃白李,望见了在春光里微笑的易情,那笑容里带着风似的和柔,带着雨一般的恬谧。

  墨迹像鱼一般在空中游动,化去眼上的禁制。在那张温和微笑的脸上,他渐渐辨清了一张谙熟的容颜。他曾在天记府的槐荫下流连千百年,隔着帘栊,渴盼着再与那人相见。

  易情凑近前来,槐花的清香一瞬间涌满鼻间。祝阴烁金似的眸子里倏尔盈满了泪光,他望见他的神明拥住了他,用唇堵住了他喉中的哽咽。

  灿烂的春色里,一对人影相叠。

  “我不是说了么?”易情轻声道,“我就在你的眼前。”

  ——【卷二 后路逢凶】完——

【番外】日月同相随

  【2022情人节番外】日月同相随

  ——

  明丽的天光从树荫间泻下,落在笼罩寒潭的幽雾里,水面上像浮了千万粒翡翠石子。

  寮房背后的草坡上,两个小小的影子依偎而眠。玉兔先醒了,睁了圆溜溜的一对儿眼,趴到三足乌身上,用粉舌将它的毛羽舐了个遍。

  三足乌被舔了个浑身水漉,在睡梦里惊恐地大叫:“有蛇!有蛇在我身上爬!”可一睁眼,却见玉兔惴惴不安地趴在它身上,也慌张地缩成一团儿,细声叫道,“蛇?哪里有蛇?”

  “哼,怎么又是你?”三足乌总算转醒,没好气地道,“别老挨着我睡,挤死我啦!”

  它在玉兔的寮房里入眠时,这小玩意儿总会像牛皮糖一般黏过来。于是它扑翅飞到草坡上入睡,不想一睁眼仍是这雪白团子在眼前晃动。

  玉兔委屈地道:“分明是你挤过来,把我搡下了榻!你昨夜还发梦,将我捉了过来,不要我走!”说着,它又开始泫然欲泣,动着鼻头,两眼泪汪汪的。

  三足乌叫道:“滚远点!我才不想就着你眼泪洗澡!”

  它这样一叫,惹得玉兔哇哇大哭。它扑上来,想要咬三足乌,却又不敢,最终只把这鸟儿舔了个遍。三足乌被它翻了个身,三只小爪儿不住挣扎,一只藏在肚皮下的蛋却露了出来。

  玉兔爬过去,好奇地摸了摸那蛋,道:“这是谁的蛋?怎地放在这儿不要了?”

  转头一看,却见那乌鸦气鼓鼓地缩着脖颈,半晌才道:

  “我的!”

  小兔儿一下变得惶惶不安。“你和谁的?”

  三足乌没说话,将头颈缩进羽毛里了,看不见脑袋,活像一只气鼓鼓的煤球。

  玉兔还欲再问,可易情却来了,捉起它俩塞进了衣袖里。玉兔在左袖,三足乌在右袖,它俩之间似有着天堑之隔。玉兔忐忑不安,胡思乱想,三足乌原来是会下蛋的么?它同三足乌天天腻在一块儿,怎地却没见自己会下蛋?

  顺着袖管爬过去,玉兔在易情的道衣里钻来爬去,惹得这小道士哎唷直叫。它寻见了三足乌,却见这老相好依然缩着头,一动不动。

  “喂,这蛋是谁的,你没告诉我呀。”

  “哼。”三足乌躲在袖袋里,扭过头去。

  “你不告诉我,我便要哭啦。”玉兔龇牙咧嘴地威胁,“我要哭出一袖的水,把你淹在里头……”

  三足乌大叫:“你休想!你这个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小孬种!”

  玉兔听它这样说,愈发难过,泪如泉涌。它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一会儿,直到易情受不住了,从衣袖里把湿淋淋的它掏出。可那疑问依旧盘旋于它心头,丝毫不减。

  待哭倦了,玉兔慢慢地爬到三足乌身边,却不敢去扰它,只将脑袋缩进毛里。在关心那蛋会生出个甚么玩意儿之前,它只想知道其来历。小心翼翼地噎泣片刻后,小兔儿倚着蛋睡着了。

  它在心里打定主意,等会醒了,它便去问易情。易情曾是个天廷文官,博学多闻,定会知道下蛋是个甚么滋味,还有这世上的蛋究竟是从何而来。

  约莫过了半日的光景,玉兔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开始流泪,可转头一看,却见三足乌蹲在蛋上,拿羽毛覆着它,似是在孵蛋。

  玉兔总算止了泣,怔怔地看着它拿鸟羽拂着蛋壳。三足乌见它总算不哭了,咧嘴笑道:

  “喂,你说这蛋孵出来的小玩意儿,究竟会是三条腿还是四条腿?”

  “四条腿?”

  “是呀,你不是四条腿的么?”

  说完这话,三足乌突而闭了嘴巴,一言不发,又气闷闷地转向别处了。

【番外】梦醒人无迹

  【2022·520番外】梦醒人无迹

  ——

  (时间线在第二卷 首)

  ——

  金马驰道,云雾如屏,一片丝槐烟柳后,天记府人疏声稀。近来正值人间小年,人间诸神皆需回天廷述其职,府中书令史多被调遣至灵霄宝殿,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漏刻寂寥的滴答声。

  雅室绮窗半敞,日光透过窗格子,黄叶一般落满混角书台。一个赤红影子巧捷攀上槐树,像猫儿般无声无息地推开窗扇,溜入室中。

  那人影落了地,踩在洁净白甓上。仔细一瞧,那是个绯衣少年,黑漆冠,腰系蹀躞,佩银鎏金剑,眉清眼秀,却英气迫人。若是望清了其人腰间的枣木职牒,便可知他是天廷云峰宫灵鬼官,专司除魔降妖之事。只是这一武官出现在天记府,着实有些唐突。

  那少年在雅室内小心踱了几步,旋即走到红木书案前,那上头仍散着些未阅的书疏。他四顾无人,便仔细地走到椅前坐下,谨慎地挨上乱针绣椅披。这儿的一切仿佛都教他十分新奇。他阖上眼,缓缓吸气,仿佛连在此处流淌的清风也让他如痴如醉。

  坐了片刻,他直起身来,喃喃自语:“神君大人……平日里便是在此处签押公文的么?”

  此人正是祝阴。

  此时天记府中人影寥寥,他日日在府前徘徊,心中犹豫再三,总算斗胆往府中踏出一步。他总赧于以人形面见大司命,今日神君不在府中,他却心头微松,倒不知生了甚么熊心豹子胆,乘机混入神君的雅室来了。

  雅室中有一紫檀书架,其中置浩如山海的籍册。祝阴望见,一时目眩神迷。他凑近去看,只见其中文书副本虽多,却也有许多人间典籍、俚俗志怪,看来神君平日里所阅甚繁。祝阴满心敬佩,抽出几本草阅。

  可翻了几本后,他竟从书架底翻出一本受潮小书。封皮虽绉,书页却如新裁,看来是神君不曾看过几回。他翻开一瞧,却登时面红耳赤,那竟是本合阴阳的图本,其中男女四至五欲画得清清楚楚,白花花的肉体如蛇交绞。祝阴猛地合书,恭敬地放回原处,念了几句静心诀,拼命甩脑袋。

  “神君大人怎会有这等书?”他喃喃道,旋即又郑重点头。“约莫是神君大人欲察人间百态,故而留藏着的罢。他事事皆考虑周全,祝某不当揣度。”

  大司命依然未归,祝阴胆子渐大,四处摸索。这儿处处皆留着神君的气息,他忍不住要都细细摩挲上一遍。他拉开桌屉,却见里头有一册书,拿出翻开一看,却见那书纸页莹白如玉,泛着点点萤辉,其上书着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祝阴初时还不觉有异,后来大惊失色:

  这是天书!

  天记府中藏有记载天下生灵命理的簿册,其被称作天书。此书平日里若无大司命准许,无人可阅。祝阴不曾想过这天书竟被神君随手放入桌屉里,一时哑口无言。他阖上书,却又觉心痒难耐。犹豫半晌,总算又翻开那簿册,指尖如勾连千钧重石,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翻开下一页。

  休说是他这等武官,天记府中也少有人阅览过天书。祝阴心潮如沸,呼吸促乱,一页接一页地翻去。

  他要寻的是神君的那一页天书。神君大人身为凡人时究竟是何等模样?他欲要知晓,心急如焚。

  翻书翻得急了,他直起身子,却不慎擦落了桌上丝垫。赭笔擦出一道红痕,落至他脚下,祝阴拾起,起身放至桌上,却忽觉那笔杆上余温尚存。一个念头登时如霹雳般闯入脑海。

  神君大人并未走远!

  正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祝阴,放下。”

  一股疾电突而蹿过脊背,寒意爬上他的脖颈。仿佛有铁爪钳住腕节,祝阴眼睁睁地望着自己两手格格发战,放下天书。

  身子仿佛不受控制,此时的他便如一个杖头偶人,被无形的杆儿支住手脚。

  那声音不怒自威,淡冷里透着巍巍山岳似的微言。他猛然回头,可下一刻,一道声音又先行传来:

  “别动。”

  于是他果真就一动也不得动。祝阴冷汗涔涔,方才想起大司命为何受天下人神惶惶危惧,因为其掌世间寿夭命理,言语中亦有无可忤逆的威权。恐怕此时神君若开口叫他自裁,他的身子也会不由自主地作出这般举动。

  “神君大人……”

  祝阴颤声道,“祝某知错……”

  他嗅到了身后那人身上的槐花芬香,清清凉凉,如冰一般沁满心房。神君平淡地开口:

  “你知你错在何处么?”

  “错在……擅入天记府。”祝阴扶着桌案,不敢回头,磕磕绊绊道,“错在擅阅您文书。”

  他犹疑许久,方才从舌尖慢慢吐字,“错在……欲阅天书,探您过往。”

  “不对,”神君道,踱步至他背后,祝阴寒毛卓竖,如鲠在喉,却听得身后人道,“全都不对。你还未曾知晓你所犯之过错,祝阴。”

  祝阴抖抖簌簌,如枝头凋叶。他眼神上飘,望见紫檀架顶放着一本本刑狱名册,册脊被贴了黄条,写着在诸天牢中受罚的神鬼名儿。他曾听闻大司命无情,腔子里的一颗心霜寒雪冷,顿时心也凉了半截,不知神君会如何罚他?

  薰风拂面,槐荫摇荡,像泛起一湖青烟碧水。沙沙草叶声里,他突而听得神君轻声道。

  “你错在……迟迟不来见我。”

  一刹间,周身仿若禁锢皆松。祝阴愕然回首,心跳如盛夏蝉音,躁乱不歇。他望见了神君立于他面前,一袭漆色官衣,清峻如霜,可却难得地笑靥恬静。

  “神君大人?”祝阴试探着唤道。

  神君微笑着看他。

  “祝某是在做梦么?”

  “为何说是做梦?”

  祝阴的舌头似打了结,“因为您在这儿……还会对祝某笑。”

  “我日日皆到天记府来,在此处有何奇怪?”神君说,“我也生了嘴,有嘴便不会笑么?”

  祝阴摇头,不知何时,眼前已蒙上一层水雾,世界似隔着一层纱罗。

  “但我仍要罚你。不然你欠了记性。”神君道。

  “您要如何罪责,祝某皆甘愿领罚。”祝阴说,心中却仍惴惴不安。

  他突而像被海潮裹卷,耳边风声飕飕,一刹间便被抵至案边。冰凉如雪的指尖探入交领,束带像失了气力,娆媚地自腰上滑落,低伏在脚边。

  祝阴如遭沸水浇顶,脸上一片熟红。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神君大人”,旋即被吞去了声儿。他被神君按在案边,深深地亲吻。帘外满庭空翠,窗内一室春情。两人唇齿相栖,听林叶在风中簌簌翻卷,似落起微雨。

  “那便罚你……”神君放开他,轻声道。“陪我做个美梦罢。”

  ——

  象骨锥儿挑开束发红绫,绯色襕衣像水一般落下来,流泻在地。绿槐荫浓,婆娑树影相交,似重重墨晕,两个影子在其中旖旎叠抱。

  祝阴被按在红木书桌边,衣衫一层层褪去,他像浑提葱一般被剥开。他心如鹿撞,混混沌沌,只觉神君的吻落了下来,洒在颈后,像轻柔的雨点。

  神君大人是要这般罚他么?祝阴惶惶不安,想起方才翻过的合阴阳图本,却觉那相合的男女脸上皆带着醺醉似的欢欣。那仿佛不是酷刑,而是件乐事。

  兴许真如神君所言,这是一场美梦,而非于他的折磨。

  正怔神间,神君的指尖却梳过发丝,轻扳过他面颊,噙住了他的唇。软舌像鱼一般游过齿列,祝阴慌不择路,低低气喘,却忽觉身上一凉。软风钻过窗纱,在肌肤上逗戏流连,不知何时,他已不见寸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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