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99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指尖下探,祝阴被烫烙似的一颤,神君如拨月琴般轻捻慢抚。软而热的唇离开,祝阴伏在案上,惊愕地喘气,艰难道:“神君大人……您真要这般罚祝某么?”

  “是,有甚么不妥么?”

  祝阴睫羽低垂,“不……祝某不求您降宥,只怕自己……会玷了神君大人。”

  神君道:“你擅入天记府中,已犯天廷律令。又未经准允擅阅天书,真是错上加错。为何要如此做?”

  “祝某自惭形秽,不敢面见您。”祝阴声音渐弱,像细细的烟丝。“又欲更近您几分,着实左右为难……”

  祝阴大半身子倚在案上,脸红如烧。他虽身历万险,厉杀无数蜂起妖寇鬼盗,鬼怪对他退避三舍,慑于他凛然神威。可此刻他却自甘依顺低伏于神君面前。

  “其实你只需与我招呼一声,我便会教你在此出入无阻。”

  “是……是。”祝阴喘息道,“祝某……自当谨记。”

  “往后记得与我开口,就像现今一样——”

  疏香自背后飘来,他似被抖落了满身槐花。神君俯下身,声息近在咫尺,如浅拂柳丝,勾得他心尖儿一颤。

  一刹间,心头如掀紧风雪浪。祝阴闷哼一声,心火蔓延,燎遍周身。他浑身战栗,不知自己是应畏悚还是欢愉。神君与他紧密相接,如鱼水相容。祝阴像在浪尖摆荡的舟楫,随浪拍击。

  “神君大人……神君大人……”祝阴金阳似的眸子里似落起了疏雨,泪如断线的晶珠,自颊边滚落。他攥着拳,胡乱唤着那人的名儿。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手背,神君与他十指交握,平静地道:

  “我在,祝阴。”

  一案纸页在耸动间滑落,像飘散于空的雪片。祝阴倚在案上,瞳眸中雨雾濛濛。

  “求您别走……别离开祝某……”祝阴低低噎泣。

  “我不会走。我会一直看着你。”神君说。“哪怕你浑然无觉,也会永远守望着你。”

  熏风拂动一庭春色,掀起帘栊,两人身姿在帘后影影绰绰。深吻几回,祝阴的唇被摩挲得如艳红梅杏,泛着润润水光。他身子劲瘦,虽显武官凌厉,却韧如绸绫。

  神君却先分出一手,将案上的卯册推给他。

  “这是……唔……甚么?”祝阴勉强睁眼,气喘吁吁道。

  “云峰宫将这册子给了我。我草草看过一番,发觉你时而早退。”神君忽冷淡道,“你既来了,便在这上头补画个到罢。免得过后会挨鞭笞。”

  祝阴瞠目结舌,浓情蜜意化作一腔震愕,这人怎么到这时还惦念着手头活计!

  没法子,他艰难伸手,从案上鏒金笔格上抓了支笔。神君此时却突而将他紧抱,他身子后跌,坐在了神君腿上。

  祝阴面红耳赤,拿教人哀怜的神色道:“神君大人……祝某……呜,写不了字儿了。”

  “自己想办法。”

  “若是……不画到,被笞打的话,”祝阴侧过脸,主动去索那唇。“是由神君大人……来执鞭的么?”

  神君抱着他,轻笑声萦绕耳畔。

  “……才不会。”

  祝阴看起来很是失落。他伸开手,去够那桌上砚池。笔毫颤巍巍地蘸上墨汁,他一面忍着,一面往卯册上画字儿,面上沁了一层薄纱似的细汗。笔迹歪歪斜斜,像吃了酒的蛇爬在纸上。后来他索性不写字了,只画了个圈儿便把画到簿丢在一旁。

  他微微侧首,汗湿的乌发如瀑而泻,翠荫透过罗窗,摇摇曳曳地落在身上。他像浸在一池碧水里,连眼眸都泛着潋滟漪光。祝阴旋过身来,“神君大人,还有事……需祝某去办么?”

  神君微微蹙眉,他发觉祝阴已从先时的青涩里渐渐生发出勾人心魂的艳媚来。俗语道蛇性本淫,看来这厮只消略一提点,便会无师自通。神君摇头,“已无事了。”

  话音方落,他却见祝阴伏低身子,垂着眼,颊边似染烟霞,羞赧得似要滴出血来。

  “那便请神君大人……”他轻声道,“专心享用祝某罢。”

  去零霄宝殿的文办神官三三两两地归来,府中人声渐稠。几个小胥吏捧着厚厚一叠咨呈往雅室行去,却见一道红木门紧掩。

  “司命大人今天未来么?”

  “真是奇事,平日他来得勤,像是无时不在,今儿倒告假了?”

  小胥吏嘟囔几句,旋即上前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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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不知薄薄门页之后,两个影子正紧拥。祝阴咬着手背,呜呜咽咽,却不敢高叫出声。叩门声愈急,祝阴心跳亦如擂鼓。若是此时有人推门而入,便能发觉他的狼狈模样。胥吏在门外高喊:

  “司命大人,您在么?”

  神君没答话,祝阴心里慌忙,却被按住后脑,黏黏糊糊地接吻。任他门外呼声震天,他们依旧如漆如胶。

  “神君大人……”待唇齿稍分,祝阴灼热地吐着气,不安道,“不去理会他们,可以么?”

  神君轻啮他的脖颈,吻印像细细的红豆。“不是说,要我专心么?”

  祝阴红了脸,撑着发软的身子,死抿着嘴巴不敢出声儿。神君又偏是坏心眼,专爱欺侮他。外头的胥吏叩门叩得累了,索性转身离去,两人紧紧相抱。

  祝阴搂着神君,胸膛剧烈起伏。他歇了半晌,忽而没征兆地发颤。神君放开他,方才发觉他泪如泉滴。

  神君方以指尖拭去他的泪,他便忽而紧抱住神君,哽咽着道:

  “神君大人,您莫要离开祝某,成么?”

  “为何说我会离开?”

  “祝某做了个梦,梦里您去了个山长水远的地方,祝某苦苦觅寻,却终不得见……”

  心头似刀割一般难过。神君的唇此时却轻轻落在他眼角,吻去涟涟泪水,像敛翅的蝴蝶。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你丝毫不察,不曾发觉。”

  “我不要看不见神君大人在哪儿!”祝阴突而抬了调子,悲哀地高声道,“为何只有祝某要当一个眼目无光的瞎子,不得拜见您尊颜?”

  泪水愈流愈多,他急不可耐地仰头,触上了神君的唇。先是略带怯意的轻缓摩挲,继而是得寸进尺的含舐,仿佛要将对方骨血嗍尽,吞吃入腹。

  神君的脸上难得地现出愕然之色。祝阴捧着他的脸,如奉珍宝明珠。亲吻愈渐加深,他们紧热绞缠。

  “祝……阴……”

  神君在喊他的名儿,似带着几分惊惶。意识仿佛沉坠入黑暗,他似是在穿过深而黯淡的海底。

  一切声响像汩汩的水泡声。自遥远的海面上传来。他凫上水面,意识渐渐明晰。

  唇上暖热的触感仍在,可四周却是一片如霜月色。寒风打着旋儿,在他耳旁盘桓咽泣。他兀然睁眼,却望见身下易情惊慌失措的脸。

  祝阴猛然发觉自己正伏在拔步床上。

  头顶是摇摇欲坠的摊棚,月盘自漏风孔洞里吝惜地露了一角,几缕白晃晃的月光泻在地上。红墙碧瓦的天记府与神君的影子烟消云散,甚么倒凤颠鸾、楚天云雨,皆不过幻梦一场。

  更教他惶乱的是,此时自己正伏在易情身上,与其口吻相接。易情被他捧着脸,吻得气乱声噎,瞪着两眼,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

  祝阴猛地放开他,狠狠抹起了嘴巴。

  “神君大人呢!”

  他急忙四顾,却见摊棚低矮,夜色寂寂。猛然想起自己这段时日下山来寻那恼人师兄断红线,故而住进了这寒碜棚子里。

  与他言笑晏晏的神君已然消失,只余在冷寂月光里静默的一尊尊泥像。

  易情大喘了一口气,惊魂甫定,良久才指着神龛里的神像,恼叫道:

  “我怎地知道?这儿哪儿没有你那‘神君大人’?一堆废泥烂木,也值得这般供起来么?”

  祝阴容不得人说神君坏话,心下大怒,跳起来将他痛揍一顿。再一想梦里的温言软语、活色生香,竟眨巴了眼,泪珠扑簌簌而落了。

  “你哭甚么呀?”易情鼻青脸肿,叫道,“我半夜遭你爬到身上,莫名其妙挨猛吃了几回嘴巴,我才想哭呢!”

  祝阴揍他脑袋,咬牙切齿道:“祝某正同神君大人作一对儿鸾俦凤侣,春风一度呢,谁叫你故意睡祝某身下!”

  易情挨了一拳,听了这话,却似遭五雷轰顶。他慢慢爬起来,说:

  “神君……和你……共度春宵?”

  “是呀,”祝阴冷冷道,“若不是只无耻小妖搅扰,我俩正浓情厚爱呢。”

  “放你娘的狗屁!”

  易情忽而大嚷大叫起来,抄起木枕痛砸他。月光下,他的耳尖一片恼红,像艳靡的榴花。

  “我才不会同你做这些事儿!”

【卷三 下有黄泉】

第一章 兰蕙虽可怀

  ——

  师兄醒来的那个夜晚,祝阴闭上眼,陷入了沉眠。多日的疲倦像一座山,猛然崩摧。他在石室的床上睡下,像紧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搂着易情,仿佛是在怕自己会溺亡于梦里。

  他在梦中穿梭回久远的过去,梦里也有一座山,是被积雪似的浮云掩盖的浮翳山海。

  浮翳山海坐落于荥州南,其中有十万蛟螭盘旋。闻说在未有人迹之时,山中便已被无数精怪霸踞。白云若雪,将连绵峰巅吞没。那雪似的茫白下龙游如织,嘶吼声像无边雷鸣。天廷千里眼曾下望过此地一眼,旋即惊叹:“妖龙多似满天星斗。”布袋和尚长汀子过此地时,亦哈哈大笑,道:“孽怪之多,似有恒河沙数!”浮翳山海氛氲弥漫,云气仿若绸罗,铺遍万里。四翼飞龙遮天蔽日,白首黑犬在四野飞奔,此处是精怪之乡,是无人来扰的乐土。

  此地龙最多,是龙种繁衍生息之地。羊角龙、九尾黄龙、五采文蠋……几乎无龙不有。此处也常掀起腥风血雨的厮杀,数龙同争一栖处,以角顶裂峨峨高山,摆尾撕裂沉沉阴云,流水尽被鲜血染红。妖兽本性凶烈,龙种又颇心高气傲,常为不居其余龙下而争个头破血流。

  浮翳山海杳杳茫茫,如云强手充塞这一方天地,却独有一条小蛇不知天高地厚。

  那蛇不过巴掌大小,一身红鳞艳丽如血。它常爬到石头上,朝游于天际的群龙叫嚣:

  “我是烛龙,你们都得趴下,不许在我头顶打架!”

  这小蛇不知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常口出狂言,道自己是神力无穷的烛龙。浮翳山海中无人知晓其是自何而来,只知它弱得令人发指。

  云上的两只鸟首龙啄咬得正欢,低头一看,哈哈大笑:“烛龙?咱们听闻烛龙‘瞑晦视明,风雨是谒’,那烛龙在哪儿?”

  小蛇骄傲地摆尾,“我就是!你俩在我头上打架,便会扰了我的清净,扰了我清净,我便会睡不好觉,会暴跳如雷,捉你们来撒火,把你们吃下肚……”

  两头鸟首龙眨了眨眼,也顾不上啄对方了,面面相觑道,“真是奇也怪也,咱们底下只有一条长虫在乱吠……”

  它们嘿嘿大笑,朝石头上的小蛇吐唾。小蛇被暴雨一般的津唾淹没,尖叫着跳起来。它瞪着金灿灿的眸子,徒劳地扭着尾巴,却飞不起来,只能朝天上的龙群龇牙咧嘴。鸟首龙嘻嘻笑道:“瞧你弱得像一块泥巴,定是不受世人景仰。等你成为威怖凡世的龙后,再来同咱们叫板罢!”

  说着,鸟首龙们又张口喷了几口吐沫。津水像瀑布般灌下来,惊得小蛇费劲地自石上滚落,惊惶地钻入石头底。

  鸟首龙们大笑着游开,浮翳山海总算复归宁静。

  小蛇探出头来,四下张望,见鸟首龙们皆不在了,遂恶声道:“哼,怂鹌鹑!肚皮上抹了油,被我吓跑了!”

  它一日要去群龙底下叫嚣一二百回,每回皆要洋洋得意地宣称自己叫“烛阴”,与紫金山的神明同名。龙群们先时将它当作爬蛇般轻贱,后来索性将其当作蚯蚓。可蚯蚓尚且能钻破土层,小蛇的牙连木头都咬不破。

  过了许久,从松影底下钻出一只黄毛虎头龙,游到那小蛇藏身的石头边。

  那虎头龙在它身边留驻,无奈地笑道:“烛阴,你又在这儿闹啦。”

  它将小蛇称作“烛阴”,教小蛇很是受用,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小蛇争辩道:“不是闹,我是在这儿同它们严正声明!”

  那虎头龙是自龟兹而来的毒龙,身缠细小雷电,电光像蛱蝶,在它身边扑扑飞舞。它与其余龙不同,其余龙将小蛇当作笑话,毒龙却将其当作一个可怜的笑话。毒龙怜悯地望着小蛇,像在看着一个未出襁褓的奶娃娃,说:“你太弱了,会遭龙欺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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