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100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呸!我哪儿弱了?”小蛇气愤地拍打着尾巴,像在痛鞭身下的石头,“我能吃下两头猪!”

  “方才的鸟首龙说得对,你未得凡人信仰,故而没有力量。”

  “我是尊贵的龙种,为何要凭凡人心情行事?”小蛇只觉难以置信,叫起来了。

  毒龙摇头,“这世上的一切,本都是由人写画出来的。有些事儿固然是天生而在,不由人之意志转移,如天地,如山川,如草木。可其余的一切,皆是由人来赋生的。人铸得神迹,便上至天廷,作红尘统领;人作恶多端,便下阴府,作血池沃土。”

  它见小蛇还是一知半解,又道,“就连你‘烛阴’的名讳,也是由他们传写于世的。他们说你能呼风唤雨,你便能兴风作浪,说你能掌晦明昼夜,你便能移晨变昏。”

  “你在说甚么浑话?”小蛇不屑地扭头,“对你来说,凡人究竟是甚么东西?”

  毒龙伸出毛茸茸的虎尾,指向翠绿如屏的大山。山峦绵长而高耸,像女人婀娜的胴体。小蛇见了,满心疑惑,又叫道,“你想说,凡人像咱们眼前的这座大山,不可逾越?”

  毒龙摇头,尾巴在空中像蜂子舞蹈般旋了半圈,落在地上,卷起了一粒小石子:

  “不,我想说,凡人就像一颗小石头。”

  它说,“但是这颗小石头,却能将眼前的高山压崩。”

  小蛇听不懂毒龙说的话。千百年来,精怪与龙种皆悠游自在。它们不知自己出身,仿佛在初辟天地时便已如云气般盘桓于世。因而它不明白,龙种能一口饮尽三道江河,而人肩却难担三桶水,如此孱弱的凡人,它们又为何要心生敬畏?

  小蛇想了想,道:“你方才说,人就像一粒小石子儿。那我也与你说说,我眼里的人像甚么。”

  毒龙望向了它,却见它缓慢地挪起了肚皮,在地上爬行。一列昆蜉在它的肚皮前惊惶地逃窜,像遭遇了决堤洪水。

  小蛇阴险地笑了起来,它拿尾巴指着地上的虫蚁,对毒龙说:

  “你瞧,凡人就像这地上的蝼蚁。”

  在浮翳山海再也讨不到便宜后,小蛇决心去征服凡人这些蝼蚁。浮翳山海里的龙会咬它、用尾巴撵它、用爪儿挠它,于是小蛇决定柿子要挑软的捏。它没法欺侮龙,便只能欺侮人。它要去咬人、用尾巴撵人、用牙装作爪儿挠人。

  从浮翳山海一路出发,出了浮翳山海后,白茫茫的云雾渐稀,像粥上漂浮的米水。碧色渐渐褪去,它望见了沙尘飞扬的黄土地。小蛇爬过了荥州,爬出了朝歌。一路上它贴着阴影爬行,像一条真正的蚯蚓。一伙儿游寓的老农经过,像一群气喘吁吁的老牛。銮车叮叮当当地呼啸过它的头顶,它觉得那像是冰裂的声音。人愈来愈多,像一锅沸水里的水泡,挤在一起。小蛇看见长龙似的队列在米面铺外排起。腾腾热气里,一群赤着上身、黑油油的伙夫在里头吃面条。他们用木筷夹住了细长而洁白的面,嘬进嘴里。小蛇心头一紧,恐惧得几乎要尖叫。人竟然也会吃蛇!它把面条当作了它的兄弟。

  小蛇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要征服这些蝼蚁的豪情压倒了恐惧。它望见无数直挺挺的面条滑进锅里去,又被软绵绵地捞起来,毫无抵抗之力地落进人的嘴里。它轻蔑地爬开,咕哝道:

  “软骨头。”

  不知爬了几日几夜,小蛇爬到了书院里。它已然不知自己早离了朝歌,竟翻山越岭,爬到南都学堂里来了。但见此地白砖青瓦,碧水红叶,白鹤仙洁白如羽,桂花飘散清芬。小蛇在风窗之下蜷成一团,听着朗朗书声险恶地磨牙。它要学会人言,为了将来能听懂凡人在它的尖牙威胁下的惨叫。

  此时它已不将凡人当作软柿子了。它不服气地想,连龟兹毒龙都对凡人心存畏怯,若它能吓倒一切凡人,那便是要比龟兹毒龙伟大。它曾望见毒龙在浮翳山海中咆哮,雷霆万钧,无数龙为之而怯退。而它仿佛生自昏沌中,虽知自己身为烛龙,却只有一副软弱身子。

  龟兹毒龙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凡人的信仰。没有信仰,精怪、神仙皆会被遗忘,香火断了,便再无显世的神力。

  小蛇一面出神,一面随着学堂内的书声牙牙学语。它随着人念“圣人之心,不以贫贱而有慕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念“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在学堂内念书的学子摇头晃脑地念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道:

  “奇怪,窗外有人念书。”

  小蛇听了,咯咯地笑,笑声里夹着几声咝咝声。那学子听了更奇怪,他念一句,小蛇便依样画葫芦地念一句。学子悄悄推开风窗隙儿,只看得满院浓碧浅黄,碧的是枝叶,黄的是桂花。学子又咕哝一句:

  “奇怪,怎地没人?”

  风窗底下传来细细的声音:“我在这儿!”

  学子低头一看,这回却看到了一抹鲜红。一条巴掌大的小蛇朝他张牙咧嘴,穷凶极恶。

  学子大惊,从长凳上跌下去,摔了个屁股墩儿。他大叫:

  “奇怪,有条会念书的蛇!”

  小蛇又咯咯笑起来了,一面笑,它一面自豪地叫嚣:

  “我不是蛇,我是要将凡世搅得天翻地覆的烛阴!”

第二章 兰蕙虽可怀

  学堂里闹哄哄地乱成一片,像飞来了一大团乌蝇。生徒们叫闹着,从风窗边手脚并用地爬开。一条小蛇趴在窗棂上,摆出妖娆的曲线,嘻嘻大笑,叫道:

  “我是烛阴,我来吃人啦!”

  学子们惊叫着奔出书院,拥过拱桥、游廊。广玉兰沙沙地落叶,不一会儿的工夫,院中化作一片清寂。小蛇左顾右盼,见众人皆被自己吓跑,得意地咧嘴:

  “哼,看来吃了这里的十个人,也不会吃到一个胆儿。”

  书院中无人,小蛇自讨没趣,又爬去了集市的廊房处。但见鞼匏梓匠忙得热火朝天,汗水将搭在颈中的巾子染透了一遍又一遍。有人宰赁猪羊,有人叫卖胭脂,嚷叫声像滚滚轰雷撵过街巷。小蛇爬到铜钲边,用尾巴卷起石子用力敲了几下。行贩们以为收市的时候到了,惊疑地抬头,却见一条红鳞似血的小蛇盘踞在彩楼上,张牙狂笑,又凶暴地嚷道:

  “吃人啦!烛阴来吃人啦!”

  人群静默了一瞬,那一刹那,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所有人的脖颈卡住。然后那只无形的手很快放开,众人口中迸出了轰雷似的尖叫。咬秋的香瓜滚了一地,汁水四溅,石首鱼、裙带从水里蹦出,在地上惊惶地爬动。不一时,偌大的集市真像收了市一般,空廖无人。

  小蛇得意地从楼上爬下,像亲王巡视一般检阅着自己闹出来的成果。它爬过茶果摊,一个对襟小袴的小孩儿瑟索着躲在货车底,见了它,畏缩地叫道:

  “你……你是来打劫的么?”

  小蛇转过头,沉默半晌,严肃地问道:“甚么叫打劫?”

  此时的它早已将方才的吃人宣言忘去。它也没想着吃人,只想着唬人。人肉难吃且大块,它得撑许久才能咽下去。

  那小孩儿结巴着道:“就是不给钱……就吃咱们的东西。”

  小蛇歪着脑袋想了想,它爬上了茶果摊,叼起一只蒲桃,塞进嘴里大嚼特嚼。酸甜的汁水溢了满口,它鼓着腮帮子,又严肃地对那小孩儿道:

  “不错,现在我是来打劫的了。”

  ——

  夜色像帐纱一样垂下来,小蛇又得意地游出了市口。它发觉了,凡人果真就像在地上爬的虫蚁,只要提醒他们危险如洪水猛兽,他们便会尖叫着四散跑开。龟兹毒龙说的话是错的,一群没胆鬼,哪儿值得它高看?

  小蛇爬过龙藏浦,河房里的灯火洒下来,河水像一条跃动的金带子。浓郁的茉莉香粉味儿越过雕栏,像柔嫩的手臂伸向鼻尖。小蛇忽然怔住了,它望着灯烛荧煌的夜色,忽觉自己茕茕孑立,在这世间孤寂无比。

  人与人之间总是像粘了鱼胶和糖稀,亲密无间地黏在一起。望着喧哗夜景,小蛇心里忽而涌上一股酸涩。它觉得很奇怪,方才吃的蒲桃有这么厉害的酸劲儿么?

  它爬进浓郁的夜色里,头顶却忽而落下一张镇邪黄符,将它贴在地上。小蛇慌张地扭动着,那符纸却似铁枷般将它牢牢钳起。它欲要大叫,可一根驱邪的桃木枝儿忽地探来,烫伤了它的舌头。

  前所未有的疼痛冉冉升上心头,小蛇顿时泪眼汪汪。它抬头一看,却见眼前立着个戴玄冠、着绛褐衣的尖腮修士,正险诈地微笑着,凝望着它。

  “一条会说话的灵蛇。”那修士咂巴着嘴,搓着手,说,“看来能赚到几个子儿。”

  小蛇朝他凶恶地龇牙咧嘴,“我不是灵蛇!”

  修士怔了一怔,旋即又恢复了那凶险的微笑。他问,“噢?那你是甚么?”

  小蛇骄傲地挺起肚皮,“我是烛阴,是能呼风唤雨、会吃人的烛阴……”

  听了这番话,修士忽而哈哈大笑。他拎起这条被镇邪符捆住的小蛇,左瞧右看,掂来摸去,确认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蛇。只是这蛇的鳞片似蕴灿烂光焰,火红灼目;它的双眼似绮丽的黄金,摄人心魄。

  小蛇见修士不说话,又龇牙道:“你在做甚么?你不放开我,我便要生气啦。我一生气,便会暴跳如雷,会将你捉来,把你吃下肚……”

  修士说:“我是来打劫你的。”

  “打劫我?”小蛇不解地歪过脑袋,“你要来劫我甚么?我听你们凡人说,打劫便是吃别人的东西却不给钱。我身上没有吃食,我也不值钱。”说着,它又张开短短的钝齿,叫嚣道,“你这像蝼蚁一般的凡人,你怎么还不害怕,还不在我面前跑开?我懂啦,你一定是吓得丢了魂儿,吓尿了裤子,吓得迈不开腿。”

  “不,我没被吓着,且还看出来……你很值钱。”修士将它放在槐树下,微笑着从袖里取出一柄梅花匕,匕间流淌着水波似的寒芒,教小蛇打了个寒战。他舔了舔唇,“好久未见自浮翳山海出来的精怪了。你身上的物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镇邪符上画着繁复的符字,每一道都似一条结实的铁链,将小蛇捆起。小蛇拼死挣扎,却绝望地发觉一切皆是徒劳无功。它猛然发现,原来凡人间也是分作蠢人同精明人的。蠢人见了它,会像遭了洪水浪头,大叫着奔开。可精明人却非但不躲,还会恶毒地算计它。

  小蛇被剥去了皮,像一条肉虫,血淋淋地丢在草丛里。被符纸捆着,它毫无还手之力。修士用梅花匕挖去了它的一只眼,将它钉在地里,对那鎏金似的瞳眸啧啧称奇。他本欲再挖另一只眼,可奄奄一息的小蛇凶性大发,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将掌缘咬出两只小小的血洞。修士遗憾地甩手,也不收回钉在它尾巴上的梅花匕,将那金眸与蛇皮包在手捏子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词:

  “先卖一层皮,一只眼,等你过几日长出来了,我再来卖你一层皮,一只眼……”

  月光像未熟鸡子里的蛋黄,流到薄云里,淌到了小蛇身上。鲜血淋漓的小蛇躺在草丛里,听着秦淮河漎漎的水声,那像是水底怨魂的泣诉,绵长悠久,一刻不断。它浑身剧痛,连爬动都会教身上火燎似的灼痛。于是它不敢动了。

  月亮落下去,日头爬起来,如此反复几日后,小蛇又痛又饥,心里竟生出一点恐惧来了。它忽而发觉自己对凡人生出了害怕之情,害怕那修士还会来剥它的皮,挖它的眼。小蛇艰难地叼起梅花匕,用力拔开。它的皮长出来了一半儿,可眼睛却没长出来,它瞎了一半儿。

  波光潋滟,水上似落了一层白霜。小蛇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爬动,此时它爬得不如先前那般耀武扬威了。它气喘吁吁地动着受伤的肚皮,像一头老牛犁过田地。它将头埋在淮水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忽而感到腹中瘪得像一只空口袋。它要进食了。

  小蛇忽而怀恋起它打劫来的那只蒲桃,酸涩却鲜美,在这饥寒交迫的夜里像一只钩子,勾着它的心与魂往前爬。它努力地回忆哪儿能吃到那蒲桃,又艰难地爬回了廊房边。这回它没气力爬上楼去敲铜钲了。它像一滩烂泥盘在地上,艰难地细声叫道:

  “吃人的烛阴来啦,这回它不想吃人了,想吃一只蒲桃……”

  可它话还未说完,却听得廊房里有人在叫:“唬人的妖蛇来了!”

  小蛇没吃到鲜美多汁的蒲桃,却先吃了一记木棍。走卒们接二连三地围上来,专挑它的三寸、七寸猛打。棍棒如雨一般落下,小蛇拖着伤躯疲惫地躲闪。它没了一只眼,看不清,身上挨了好几下。

  待它气喘吁吁地爬出市口,另一只眼也肿起来了。血流进了眼里,月盘变成了红色,像一只熟透的柰果。小蛇咽了口口水,用力往前爬。这时它总算对凡人有些恐惧了。

  它是自浮翳山海来的精怪,凡人不会容忍一只精怪活在他们中间。小蛇发现自己的长獠不起作用,自己的嗓门在他们面前就像蚊子哼哼。

  它又痛又累,爬过街衢,发现砖瓦房前站着个麻衫汉子,手里提着几只金丝雀儿笼。那笼里关的却不止是金丝雀,还有一群灵禽,双头鸓、四翼酸与、人面鴸……它们身前虽放着食盆,可它们却神色郁郁,不肯进食。

  小蛇流着血水和口水爬过去,趴在了金丝雀笼上。它望着青花钵里的吃食,垂涎欲滴,对那提笼的麻衫汉子道:

  “喂,喂,让我吃里头的玩意儿。”

  那麻衫汉子看了它一眼,对这血淋淋的小蛇既惊又嫌,道:“你若是想吃,那便得入笼去,替我挣钱。”

  凡人与精怪相处唯一的方式,便是将精怪捉起来饲着,让它们成了自己的生财之道。小蛇想了想,忍着痛,龇牙咧嘴地钻进笼里,乖巧地盘成一圈儿。它顶着一只眼,依然很快活地道:

  “那你可要挣大钱啦!我是吃人的烛阴,不仅会挣钱,还会替你打劫出一座金山银山来……”

第三章 兰蕙虽可怀

  小蛇只在笼里待了一段时日。当它把青花钵里的吃食一扫而空后,提笼的汉子却怎么也不肯往里头添蛐蛐肉了。小蛇的肚皮像擂鼓一般咕隆隆作响,它又趴在笼上,眼巴巴地对那汉子嚷道,“喂,喂,给我吃新的玩意儿。”

  提笼汉子摇头,道,“你还未替我挣钱,就要教我亏钱么?”

  小蛇悻悻地缩回脑袋,仅余的一只金眼滴溜溜地打转,望向其余笼中的灵禽。双头鸓的两张脸都像绉巴巴的苦瓜,不情愿地齐唱飞天伎乐的调儿,一只头引吭高歌,一张嘴低吟浅唱,时不时有行客在它们笼前驻足,丢下几枚小平钱。小蛇看得瞠目结舌,也想学它们挣子儿。它随着乐声笨拙地扭舞,却因伤痛得龇牙咧嘴,将自己缠成一只死结。一日下来,无人理会它,它却将自己忙活得气喘吁吁。

  小蛇趴在笼里,尾巴像被抽了筋似的软下来了,可头却还是骄傲地高抬着。它疲惫而严肃地对自己道:“万事开头难。”

  可第二日、第三日过去了,它依然觉得挣钱难如登天。没人想看一只被剥的皮还未长好、还瞎了一只眼的丑陋小蛇跳舞。小蛇饿得将天上的太阳看成了九个,将自己的舌头看成了两根。即便如此,它还是饥肠辘辘而认真地告诉自己:“行百里者半九十。”

  提笼的汉子见它不是个生财货色,便道:“你若挣不得子儿,还是可用身上的物事来换吃食的。”

  “身上的物事?”

  提笼汉子指了指小蛇的嘴巴,“我瞧你的两枚长牙尚可,如今有些束发小童爱将狗牙串了挂颈上,用以辟邪。蛇牙亦可。”

  小蛇想了想,决定拿牙齿来换吃食。牙还能长出来,可青花钵里的蛐蛐肉却不会自个儿生长。它在石头上磕掉了牙,又放了半碗血,才讨到了几只剥好的蛐蛐。嘴巴漏了风,它只能用舌头裹着往肚里吞。等它吃完了蛐蛐,头却像一团棉花,昏花得愈发厉害,提笼的汉子却将它从笼里捉起,丢进草地,无情地道:

  “好了,现下你没甚么用处了。”

  初冬时节,山色清苦。天地间似褪了色,四野像蒙了尘。

  一道鲜红爬过淡烟衰草,那是一条掉了皮、瞎了眼、没了牙的小蛇,它艰难地爬动,钻进泥里去捉地龙吃。它偶与几只田鼠厮打,若占了上风,便能吃上几日鼠肉。小蛇蜷在枫叶底下做梦,时常梦见自己初出浮翳山海时的模样,那时的它尚且完好无损,如今却饱经风霜。凡人比它想象中的更为险恶,白净的皮囊下竟皆裹着漆黑心肠。

  小蛇饥寒交迫,却依然昂着首,用自学堂里听来的话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龙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它爬过结冰的饮牛野津,爬过青烟袅袅的彩楼绮阁。天边的霞光宛若丹砂,小雪似梅花瓣般稀零落下。寒雾愈来愈重,小蛇筛糠一般颤抖,它想念浮翳山海里的石穴,每逢冬日,它便会入内冬眠。而如今它食不果腹,无从过冬。

  汉府道旁有一小庵,那庵供毗卢遮那佛,荒草萋萋。黄杨树颓唐地矗在庵旁,拱腰笼着两口古井。庵中飘来袅袅香烟,那香气像蜜脾一般清甜,挠得小蛇心尖发痒。小蛇爬过阈木,在如雨的灰尘里打了两个响鼻。薄雪在槛木外积了一片,它瑟索着爬上神龛,爬到神椟前。供碟里放着只发硬的蒸馍,小蛇伸出舌头,含化了一小块儿,费劲地卷进肚里。它慢吞吞地吃了半只蒸馍,肚中有了着落,吊着的心总算安顿下来。庵外下着雪,它爬进供碟里,蜷起身子,像一只蒸馍一般幸福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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