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掀了我的棺材板 第43章

作者:松羽客 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玄幻灵异

  看见这一幕,晏疏本想上前阻拦,可脚步还未挪动,就听那人颤抖着声音,小声念着:“晏尘归……晏尘归……”

  他不知疲倦地念叨着,手上的动作突然一停。

  那声音略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见过,晏疏如今记性大不如从前,总忘事。

  这时他突然发现,那人的手指尖不知何时已经露出了骨头,或许是土里的石子太多,或许是他挖土的力气太大,皮肉已经磨没掉了,接下来就只是骨头。

  虽然只有一小点,一眼看去还是极为震撼。

  晏疏不自觉地走到了那人身边,垂眼看向坑里——那里露出一片布料,原本的颜色已经辨不清了,晏疏一眼认出,那就是当时他身上的衣料——晏疏穿衣不讲究,正因为不讲究,也就变得很有特点。

  那人同样看着布料,口中的念叨戛然而止,手指悬在半空中久久未曾落下去。之后,晏疏看见他的手用力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泥土被抹掉了大半,血迹却未有减少。

  事到如今,晏疏终于可以确定,他手上的血污大半来自于他自己。

  晏疏不知道这一幕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他当时真的死了,无知无觉没有记忆,甚至连黑暗都未曾就见到,一切都成了空白。

  死后是什么样他并不知晓,也不清楚在当时的大战里,是不是真有一个人这样执着地想要找到他。

  那人一直低着头,晏疏没能看见他的模样,辨不清此人身份,在晏疏印象里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无论是门派内弟子,还是少有的几个朋友,与他熟悉的大多一起死了,能活下来的大多只是留于后方的小辈,赶来给同门收尸,能收到几个收几个。

  太多次的面对死亡会让人变得麻木,而像晏尘归这样甚少入世的,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名字上,谈不上交情,所以不会有人为他的离去而痛苦。

  果然,这里才是梦啊……

  晏疏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不觉得难过,甚至觉得这样最好,无牵无挂就算真的死了也走得安心。

  思及此,他突然不好奇面前之人是谁了,淡然地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他就站在一旁,不出声也不插手。

  那人挖到一片衣料后就不动了,一直低着头不知作何感想。没过多久,他肩膀开始颤抖,紧接着身子也跟着颤了起来。

  然后,跪坐在地上的人猝不及防地站了起来。

  晏疏没想到,先前看起来瘦弱不堪的人没想到站起来比他还要高上一些,一身黑色衣服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他低着头,侧脸的轮廓看起来有些熟悉。

  晏疏下意识地将这个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侧脸,就在这时,那人动了,慢慢转头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介于成熟和稚嫩的脸,漆黑的双眼里满是血色,脸上虽脏却还是能看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他的目光凶狠又悲痛,视线似是落在晏疏身上,又好像透过他看向了别的地方。

  究竟是看向什么地方晏疏已经无从关心了,他只关心那张脸。

  这张脸他确实见过。

  是阵里骤然长大的萧亓。

  *

  晏疏在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中惊醒,他睁眼看着前方,眼角因未休息好而有些泛红,床边的纱幔不知何时被人放下,遮住了外面微弱的光线,也遮住了大部分的水汽。

  所以当晏疏拨开纱幔时才发现,外面竟下起了大雨。

  醉酒加上睡眠不好的结果就是,一大早起来晏疏头疼的更厉害,好像有千军万马在里面奔腾。

  按理说这些情况都不应该出现在修行之人身上,尤其是境界如晏疏这样。睡觉已经是一件极其稀奇的事情,他竟然还会因为醉酒失眠而困扰,听上去比一些普通人还不如。

  晏疏自嘲地摇摇头,穿好鞋子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喝茶的功夫眼角瞥到桌子上的珠串,还有送了两次没从出去的纸包。

  晏疏昨天确实醉了,但该记得事情一件没少,不该记得的也牢牢记着。看见纸包,一想起昨晚发生过的事,他的头就更疼了。

  大雨狠命地敲打着窗棂,晏疏在凳子上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又一道雷落下,他揉了揉脸站了起来,找到包袱换了身衣服,而后拉开房门,两步到了对面的门前。

  他先是轻轻敲了敲,里面静悄悄的没给回应,晏疏等了一下,感受到里面细微的空气流动,这才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的人。

  萧亓还是昨天的那套衣服,头发有些散乱,目光漆黑悠远,看向晏疏时黑沉沉的,看起来应该是一夜没睡。

  他抿着嘴没有说话,视线一路跟着晏疏到了跟前。

  晏疏坐到萧亓对面,心里没忍住又骂了一句“可真是个混账”,也不知道这句话是骂自己还是骂对面的人。

  不管心里怎么样,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慈祥的样子,将包着松子糖的纸包第三次放到了萧亓面前。

  梦里的场景对晏疏没有多大影响,他将其归咎于失眠、醉酒再加上萧亓乱说话所致,毕竟就算那梦真的映照了晏疏死后的世界,也不应该有萧亓这个人,萧亓现在也不过十几岁,一出生就在太平盛世里。

  如此看来,失眠和醉酒是不重要的,能做那梦的罪魁祸首只有萧亓一人。

  罪魁祸首此时正坐在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极了受尽调戏最后被残忍抛弃的小媳妇儿,神情倒是与梦里的有点相似。

  这一眼看过去晏疏头更疼了,有些后悔自己过来的太快,应该将人晾上一日再说。

  可转念再想,昨晚他叫人滚来着,一个少年无家可归,能滚哪去?

  方才那半个时辰里晏疏仔细回忆了昨天的事,又往前追溯到他们相识那天,还是觉得可能是这小孩儿过去过得太惨,如今身边好不容易有个人,一时分不清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这才误将此以为……

  总之,少年都会有些迷茫的时候,多加引导就好了,没必要为此苛责。

  晏疏说服了自己,这才坐到了萧亓对面,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将松子糖放到萧亓面前说:“昨天是我的错,不应该喝那么多酒,本想买点吃的就回来,没想到遇到故人,一时忘形。酒后言行算不得真,你也不要与我气了。”

  晏疏认错态度良好,拿起颗松子糖递到萧亓面前,做足了哄人的姿态,“店家说这个好吃,特意买给你。”

  萧亓嘴唇颤了颤,垂眼看着松子糖,犹豫之下还是接了过来。

  见此晏疏心中稍稍宽心,总归小徒弟没气的太狠。

  他昨晚其实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可又不能醉着酒追上去说教,如今看来,留到今天刚刚好。

  晏疏笑了笑:“昨夜之事确实怪我,我从小就没有人在这些事上做引导,就忘了大多数小孩儿的成长是需要参与的。”他抬眼看了看萧亓,说,“喜欢并不是糟糕的情绪,是我昨天反应太激烈了,只是你的明白你的喜欢是那种喜欢。”

  “我从小是师父养大的,不如你,父母什么样子都忘了。那时候师父忙,总顾不上我,有时候是师兄们谁有空谁管管,有时候跟在师父身后丢了都没人在意,所以师徒之间究竟如何相处我也不是很清楚,徒弟更是一个都没收过,若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多担待啊。”

  明明是安慰的话,萧亓却觉得十分刺耳,此话一出,他立刻明白晏疏的意思。

  萧亓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灰败,在晏疏一句话结束的空档里,用力揉搓着脸:“你不用开导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我将对你的依赖误会成其他感情,等以后遇到别人,就会清楚情爱之事’之类的。”

  晏疏打好的腹稿被先一步说出来,被噎个正着,还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萧亓突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两人距离极近地,说:“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有偏颇,拿自己和你师父作比喻……可我想亲你抱你,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还想做一些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你说,这也是你口中的师徒情吗?”

  “胡说八道什么呢!”晏疏皱眉。

  萧亓瞳孔燃着一把火焰,说:“怎么,不信?”

  他垂眼看向晏疏的嘴唇,动作缓慢地舔了下自己的嘴角,好像下一瞬就要付诸行动。

第55章

  不得不说,晏疏真的被萧亓的一番话吓住了,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孽徒踹出去,由着萧亓越靠越近,两个人的呼吸撞在一起。

  眼看着就要接触到的前一刻,晏疏突然反应过来,用力推开萧亓。

  瘦弱的少年向后踉跄数步,后背顶到桌子才稳住身体,面上倒是没有多少被推开后的窘迫,低笑着一脸可惜。

  萧亓很少笑,大多时候面无表情,虽没多阴郁,却也能看出来不是个好脾气的。

  然而少年终归是少年,眉头舒展开的那一瞬间,哪怕屋外狂风骤雨,屋子里都好像多了个太阳,照亮了小小的屋子。

  不过那笑容消失得很快,在雷声的掩饰下,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真切。

  他说:“糟糕,差一点就得手了。”

  晏疏的双手垂放在双腿上,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笑容,面无表情的样子终于像一个真正的化境尊者,冰冷带着霜寒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里。

  但到底,他还是没忍心伤害少年,所以那气息里只含有浓浓的警告,却不曾多一分威压和任何能让少年难受的东西。

  外面雷雨天气光线很差,落到屋里所剩无几甚至比不上月光,屋里没有点蜡,所以屋子里黑漆漆的,就好像夜晚还没褪去,他们还停留在昨晚混乱的夜里。

  只是晏疏的脑子已经不再被酒气烘烤,萧亓也不如昨晚听话,他像一个野兽,虎视眈眈地盯着晏疏。

  晏疏站了起来,皱眉说:“你昨晚没睡好,好好休息,我们不急着赶路,等你休息好了再启程。”

  说罢便要离开,却在错身之际,被萧亓猛地拉住。

  萧亓的视线未有收敛,手上力道更甚,就在快要将晏疏腕骨捏碎前,他终于意识到手里的不是一棵白菜,松了少许,说:“抱歉,今天情绪不太好,别生气。”

  语气里一点歉意都没体现出来。

  本应该火上浇油的一句话,晏疏听到后,躁郁的心却突然安静了。

  其实晏疏明白,他的火气并非全部来自萧亓,更多的是因为他的无措。生前死后这么多年,哪怕是朋友,他都没从对方嘴里听见过“喜欢”二字。

  喜欢于晏疏而言,甚至比成仙飞升还要遥远,与街边小童听见父母讲嫦娥奔月的故事无甚区别。晏疏从未觉得这事儿会跟他沾边,更没想到第一个开口说这话来自他亲自收的小徒弟,还是个男的。

  怒火不过是为了掩饰慌乱,晏疏知道自己这个反应有多蠢,可他到底是个尊者,修为上升的同时心境也会跟着变化,平时的温润好脾气除了天生性格以外,更多的是因为活得够久见得够多,才能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所以那句训斥里没有露出半分真实的心思,而一句话和一个拉扯,也将他的慌乱成功压了下去。

  他又恢复到平时好脾气的样子。

  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桎梏,晏疏没有甩开萧亓,顺势靠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任由萧亓的手紧握着,表情也不似先前那样冷漠,淡了少许,叹了口气说:“今天又是为着什么闹脾气,说说,我也好知道该怎么哄。”

  萧亓一愣,手指下意识松了半寸:“没有,昨晚没睡好,等会儿就休息。”

  嘴上说着休息,手上却又抓了回去,没有松开的意思。

  闪电骤然落下,昏暗的屋子终于有片刻光亮,晏疏看见了萧亓的眼睛,一双沉寂幽深、没有丝毫疲倦的双眼。

  于此时,晏疏才明白,萧亓的感情从一开始就赤/裸/裸地放到了的面前。

  他曾经不经意间察觉到的视线,和难以描述的违和感,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他以为徒弟对师父的照顾,也多了一层暧昧不明来。

  思及此,晏疏感觉手腕上的触感犹如一道火圈,烈烈灼烧着。

  他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事。

  此时时间已经不早,门外隐约能听见说话声,店小二开始了每日的忙活,零星的客人也已经起床下楼吃饭。

  晏疏看着顺着窗户纸不停向下的雨水,柔声道:“我好像跟你说过,昨天出去偶然遇到故人,所以才喝了点酒。”说到这,他低声笑了笑,“我酒量很差,还好喝的次数不多,就算真喝多了也不回闹出幺蛾子。”

  萧亓疑惑地看向晏疏,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突然跑到这来了,他还以为晏疏会揍他一顿,或者再让他滚,毕竟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混账。

  然而晏疏却并非像他想的那样,依旧说着自己的:“其实我不擅长的东西很多,说话也很不讨喜,从前大抵只有管奚一个朋友,嗯……也不算从前,到现在为止,活了这么多年估计也只有管奚一个朋友。”

  “所以不管鹤温谷怎么算计你,你都想保全他们,还帮他们把护谷的阵重新修正了一遍?”萧亓问。

  晏疏笑道:“知道的还挺多。”说完又有些怅然,“算计不算计的,其实我不怎么在乎,你看,这就是个问题。我师父早年总说我抛却尘世一心向道并非全然善事,其实换个说法,就是说我冷血不懂得心怀苍生,这才将我名字改了。”

  “你不说你很小就被师父带走,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么,怎么还知道从前有什么名字?”

  “唔……总还记得点。”这个话题晏疏没再深说,自顾自绕回先前的话题,“鹤温谷目前都是小事,现在的掌门人溥屏还算可以,只是有些固步自封,太依赖于管奚留下的东西,等他们走出那个圈子,早晚还会有自己一番天地,不需要我操心。”

  “你所说的走出圈子,就是让他们的夏天变成了冬天?”

  萧亓问得一本正经,晏疏低笑道:“你说关系要是知道,我如此戏耍他的后人,会不会出来把我挂山门上?”